第一百四十五章
原來,季遠是被劇組聘請來做安全顧問的。
不過,沈、雙、信、他、個、邪。
而很顯然——
劇組其他人也不信。
沈雙有點惱,她記起上一次見面,是在她小區門口,她開著她的帕拉梅拉出門,季遠就這麼風姿楚楚地站門口,告訴她︰他要出趟長差。
那模樣活似一個要出遠門的丈夫對著妻子交代行程。
當時,沈雙記得自己做了個特別不文明的舉動,她降下車窗,朝對方豎起了根中指——
她現在還記得季遠當時的笑聲,那笑聲好像是在說,啊,你怎麼能這麼可愛。
沈雙只得罵了句「神經病」,在那人溫柔注視的眼神里開著車跑了。
大概有……一個半月了吧。
連天氣都熱了,衣服從厚厚的棉服,變成薄薄的春衣,沈雙著被眾人圍在中心、只穿了薄薄襯衫、一派瀟灑俊逸的季遠,心想︰還是不要告訴他,山里的晚上涼吧。
沈雙也是到了這,才感受到何謂季節溫差的。
白天,一件單衣就夠,運動量大,還會嫌熱;到晚上,卻是裹著毛衣都嫌冷。
她在這月復誹,季遠的視線卻落到人群外。
大概是在拍戲,女孩穿的是戲服,□□十年代的衣服,褐色圓領,褲子短了一截,露出細瘦伶仃的兩截腳脖子。
兩個扎得油光水滑的馬尾辮,皮膚不知是曬的還是化的,暗了不止一層。
柳導注意到季遠視線,順著看過去,心說這人不會因為這點鬧不滿吧,不由解釋︰「是小沈說之前不夠真實,所以非要再瘦一點,符合人物。」
說著,他也不禁感慨︰「現在的女孩子,像小沈這樣的不多咯。之前有一場戲,是拍打豬草麼,地里那麼大一只螞蟥叮她腿上,我以為小沈要哭啊叫啊的,誰知道她愣是面不改色,就這麼伸手一拉、一丟,然後繼續演。後來我問她,她說,這樣挺好,真實。」
「我當時就想,這姑娘身上有股勁兒,和阿紅一樣,干什麼都行。小季,你眼光不錯。」
季遠笑,看著那邊嘟起嘴氣鼓鼓的、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的姑娘︰
「是,她很好。」
他道。
柳意執掌鏡頭多年,下意識拿起胸前的照相機,對著季遠「 嚓」了聲——
季遠轉過頭來,柳意抱歉一笑︰「本能,本能。」
「我不喜歡拍照。」
柳意將照相機給他,悻悻︰「要刪你自己刪。」
反正他自己舍不得刪。
季遠接過,等快到顯示器上的照片,卻是一愣。
柳意湊過來︰「看到了吧?」
「看到了。」
原來他看她…是這樣的眼神。
季遠將照相機還給柳意,柳意接過,又看了遍,人說桃花眼有情,可在他看來,沒有情意的桃花眼也不過是死魚眼。
唯有這雙,是人間絕色。
「我原來還挺煩你的,壓著我佷子,非要讓我把這主角給她,現在看來,我該感謝你。」
柳意拍拍季遠肩膀,喊過一個助理,讓他把季遠帶去村長家,指定要沈雙旁邊那間。
*
沈雙拍完大夜戲回去時,發現旁邊原來住著秦制片的房間換人了,換的還是…季遠。
不過,季遠的表情有點臭。
那張英俊的臉難得露出點煩躁,一個人倚著公共陽台吹風,見她來,也只是懨懨地朝她笑笑。
沈雙看他樣子,突然明白了,笑著問︰「用過這的…」
她指了指旱廁的方向。
季遠的臉更臭了,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難得露出些孩子氣︰「是。」
沈雙「噗嗤」笑了出來。
老實說,她有點兒開心,不,很開心。
雖然說這個場景對眼前人來說,有些難以想象的……接地氣。
季遠掀著眼皮看她笑,過了會,突然「嗤的」一笑,道︰「也行。」
什麼也行?
沈雙不明白,眨了眨眼楮。
季遠道︰「難得見你對我笑。」
沈雙的笑僵在嘴角,他嘆氣︰「看,就是這樣。」
他聲音又輕又柔,沈雙對著那雙眼楮,嘴角慢慢撇了下去。
「我回去了。」
她道。
他卻突然道,「我前天夜晚從巴黎飛回,利物浦轉機,到北市再轉昆省,坐了六個小時的大巴,到這,又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想著要見你,一路昏昏沉沉,又興奮莫名——」
「沈又又,你在這,再陪我說一會話,好不好?」
他聲音壓得很低,眼里帶了絲懇切的哀求,沈雙觸到他的眼楮,下意識又垂下去。
「季遠,我有男朋友了。」
她用自己不知名的男朋友搪塞。
季遠卻看著她︰「沈雙,你知道嗎,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他伸手,幾乎要觸到她的眼楮,沈雙下意識往後一退,他就收回手去,插回兜里。
「沈又又,枉你自詡壞女人,壞女人是不會因為腳踏兩條船而心虛的。」
沈雙︰……
「我沒想踏你這條船!」
「我這條船不好嗎?」
「不好!破船!」
沈雙不想跟他說話了,這人的臉皮厚度恐怕子彈都打不穿。
她蹬蹬蹬回了房,在手搭上門把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這一個半月,你想起……」話沒完,卻又突然道,「算了。」
「晚安。」
沈雙進了門。
她沒急著卸妝,只是靠著門發呆,忽而想起季遠未竟的那句話,他是想問什麼。
是想問她想起過他嗎?
沒想起過。
但夢見過。
夢里下著瓢潑大雨,他穿著那身黑大衣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像抹蒼白的游魂。而每當她靠近一點,他一抬起頭,她注視到他那雙眼楮,就會醒來。
醒來時那一瞬間的感覺卻會停留很久,她不知道為什麼夢里的季遠在她看來,會那樣孤獨,孤獨到好像這個世界都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怎麼可能呢?
在繁華花花世界里長大的季遠,可是身處在一個被鎂光燈照射的世界。
正發呆,門就被「篤篤篤」敲響,沈雙側頭問︰「誰?」
「我,」季遠的聲音,「這…怎麼洗澡?」
怎麼…洗澡?
沈雙想起那幾片用簾子搭起來的簡易衛生間,嘴角彎了彎︰「沒暖水管,自己燒熱水。」
她沖門口道。
「……哦。」季遠回了句,過了會,又問,「那一會,我洗澡的時候,你能來陪我下嗎?」
沈雙眨了眨眼楮,這她就不懂了。
「為什麼?」
別告訴她他還怕黑,雖然那地方確實沒有燈。
「我怕有人劫色。」
門外的聲音帶了絲笑意。
沈雙︰……
懶得理他。
外面一陣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高興,」外面季遠道,「你不理我,我高興。你懟我,我也高興。」
沈雙沒說話。
過了會,她似自言自語︰「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你不喜歡我,我不明白;你喜歡我,我還是不明白,季遠,我不明白你。」
空間里安靜下來,一道木門,隔開兩個世界。
季遠看著門,臉上沒什麼笑。
刨除那些能言善辯,真實的自我往往蒼白寡淡。
「我怕你明白我。」
他只說了一句。
沈雙道︰「什麼?」
「沒什麼,」他道,「我下去燒熱水了,你真的不要當一回騎士?」
「滾蛋!」
沈雙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季遠笑著下樓去。
沈雙听到腳步聲遠去,才輕輕松了口氣。
她現在拿這個錘不爛咬不動還推不走的季遠……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就像塊鋼板,她追求他時,踢不動。現在拒絕他時,還是踢不動。
意識到自己又在瞎想,沈雙拍拍臉︰
「洗澡,睡覺。」
明天可還要拍戲呢。
季遠下到樓梯底,往回望了一眼,才邁開腿往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