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更新時間︰2021-10-0622:57:19
季遠下樓時,眼底還透著疲倦。
樓下傳來的吵鬧聲,讓他沒睡好的眼底更添了絲躁意,等走到大廳,對著那滿地的狼藉、和吵得好像前輩子是生死大仇的夫妻,沒立刻說話。
反倒倚著牆,看了會。
那對夫妻戰爭已經升級,從罵戰變成了撕扯。
主要是女方在撕扯,男方憋得臉紅脖子粗,一個在極力扯開對方,一邊道︰「寧玉憐,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潑婦!」
「我潑婦?季城,我潑婦也是你逼的!」
寧玉憐扯著季城的頭發,幾乎要將他的頭發薅下來。
兩人都沒注意到旁邊倚牆觀看的兒子。
倒是別墅里呆了很多年的保姆過來,帶了絲不安地問季遠︰「小季先生,您不去勸勸嗎?先生和太太吵了很久。」
季遠轉過頭,那眼神是笑的,卻看得保姆一愣,他道︰「李阿姨,不用。」
「等他們吵累了就會停下來了。」
「可這…」
保姆看看場中,這可不是吵啊,明明是打架。
男主人的頭發亂了,衣服也撕破了,女主人的鞋也掉了,披肩……
不過她也只是人家家里的保姆,到底不好說什麼,再看了眼,又下去了。
只是下去時,還是忍不住想︰
這一家人可真夠奇怪的,男主人一年到頭不著家,女主人天天打麻將,兩人的兒子看著爸媽打架也不管……
哪像一家人哦。
季遠看了眼還在吵架的男女,「 嚓」,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煙,抽出其中一根,懶洋洋地點燃。
他還拿出手機,給沈雙發了條︰
「早安。今天的陽光很好。」
沒有回復。
季遠叼著煙,抬頭看了眼旁邊大落地窗泄進來的陽光,而後又低頭,吸了口煙。
裊裊的煙霧散開來,雲山霧罩般地掩住他那雙漫不經心的眼楮。
季遠捻熄煙頭。
過了會,道︰「打夠了嗎?」
「要不要替你們撥119?讓救護車直接在外面等?」
這懶怠的一聲,驚醒了還在廝打中的兩人。
寧玉憐連忙放開扯著季城不放的手,捋捋亂七八糟的頭發,露出抹尷尬的笑︰「小遠,你起來了啊。」
季遠點頭︰「是啊,看來起得還是有點早。」
季城向來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唯獨總是被寧玉憐挑起火氣,此時對著唯一的兒子難免有些尷尬。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撫了撫被拽亂的領帶,朝季遠點點頭︰
「一會上樓,到我書房來。」
「不了,」季遠道,「我待會要出去。」
「出去?去哪兒?」寧玉憐道,「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得在家帶著。」
寧玉憐注意到,她說完,季遠就笑了下。
那笑挑得她剛下去的火又躥上來︰「你笑什麼,季遠?我哪里說錯了?」
季遠攤手︰「您當然什麼都沒錯,寧女士。」
「不對,你剛才明明在嘲笑我。」寧玉憐緊蹙著眉,她熬了一晚上的夜,此時鬢發凌亂,可還是美得驚人,只是那眼里流露出來的情緒讓人心驚,「你說清楚,剛才是在嘲笑我對不對?」
「寧玉憐,你發什麼瘋?」
季遠還沒回答,季城就先怒了,「要發瘋也不要朝著季遠發!打了一晚上的牌,有什麼臉這麼說話?」
「臉?」寧玉憐話還沒說完,淚就掉了下來,「季城,你問我要臉?明明是你先出去的!我問你,什麼生意要大過年的晚上去談?是我丑了老了,還是外面的女人——」
「——你放屁!」季城怒道,「寧玉憐,你真該清清你的腦子!」
「季城,你欺負人!」寧玉憐沖過去,又跟季城扯起來,邊扯還邊哭︰「我嫁給你這麼多年,就是在守活寡……」
「放開我,你這潑婦!我要早知道……」
「是,你早知道,你想娶那個女人對不對?可惜了,我懷了阿遠,你甩不掉我……」
……
季遠看著那重新又撕扯到一塊的男女,轉過頭,陽光照進那泓蕩漾的桃花眸里,他笑了下,邁開長腿往外去。
在出大廳,往台階而去時,穿著圍裙的李阿姨匆匆追出來︰「小季先生,您要…出去了?」
「是,」季遠頷首,「幫我跟先生太太說,我晚上不回來,不用等我。」
「哦,哦,好,好的。」
李阿姨欲言又止,季遠卻已經轉身下了台階。
不一會,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就消失在青綠色的草坪上,李阿姨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小季先生好像沒穿外套。
*
當天下午,一輛噴著「lejan a」的私人飛機劃破北市明媚的長空,落到江城新建好的江安機場。
江城雪落紛紛。
一個男人下了飛機,到了一個怎麼看都與他格格不入的老城區。
老城牆壁斑駁,道路坑窪,設施陳舊,處處都與這衣著講究矜雅的男人不同。
路過的人,紛紛向他投去視線。
可這人卻只是抬起頭,看著路邊的香樟,和那早就舊得不像話的公交站牌掠去一眼,而後邁步往前走,拐進一個巷弄不見了。
路人這才發現,旁邊還停了輛黑色的豪華轎跑,轎跑在那男人離開的時候,也重新啟動,離開了這老舊的街道。
沈雙這時候正和steven往家走。
「抱歉啊,」她帶著絲抱歉地對steven道,「我媽這個人就是這樣的。」
沈雙有點尷尬。
她怎麼會想到,自己在咖啡館談事時,還能被正好溜達過來的陳秀娟女士和她爸逮個正著呢。
咖啡館這種地方,以前可是她媽最嗤之以鼻的地方,稱「去那地方花錢喝苦了吧唧水的都是傻蛋」,而臨了年紀大了,反倒「小資」起來,趁著過年「奢侈」一把,來喝苦了吧唧水了。
這下……
沈雙苦著一張精致的小臉,腦子里全是剛才她媽的熱情勁兒——她也是才知道,陳秀娟女士對她的終身大事十分在意,見到steven這樣一個帥小伙,熱情滿得簡直像夏日里的太陽,直接邀請人去她家吃飯。
過年哎,請一個外人回家吃飯,像話嗎?!
可陳秀娟女士就是干了。
而這個被邀請的人……
沈雙看了眼steven,這個香蕉人恐怕只除了皮是黃種人,內里全是白的,壓根不懂春節的意義——
竟然也興高采烈、極其單純地,同、意、了。
「沒關系,阿姨很可愛,我很喜歡。」
steven露出個大大的笑臉,那笑極其燦爛,沈雙看著,突然懂陳女士突如其來的熱情是怎麼回事了。
這不是跟她之前天天追著喊「崽崽」的小鮮肉一個款嗎?!
明星出現在現實,那殺傷力是巨大的。
何況steven長得相當不賴,身上還帶了點音樂人那熱情天真又旁若無人的氣質——
「我媽讓我帶瓶醬油,」走到小區門口,她對steven道,「你在這等我。」
steven乖巧地點點頭。
買完醬油出來,沈雙發現steven蹲在地上,連帽短棉服上的帽子也戴了起來,像只等待主人的小狗狗——
她走過去拍了他一下︰「走了。」
steven這才站起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里蹲久了,起來時一個不穩,哭喪著臉對她喊︰
「沈,我腳被大鯊魚咬了,站不了了。」
沈雙「噗嗤」一聲笑了︰「腳麻了?」
steven點頭,無辜地看著她。
沈雙又笑,也沒說要扶,轉過身就回小超市,拿了個拖把棍出來——
拖把下面的布條已經被拆了。
她遞給他︰「呶,拄著。」
steven「喂」了聲︰「沈,你太無情了!」
沈雙笑。
steven丟開拖把棍︰「OK,沒錯,我腳沒被鯊魚咬,但我心被鯊魚咬了,很痛。」
他捂著心口,一副受了傷的模樣。
沈雙終于笑出了聲,笑聲傳出雪地老遠。
「steven,撒謊不好,鼻子會長長哦。」
女孩軟糯的聲音像化開的蜜糖。
「這有點麻煩,」steven道,「鼻子太長萬一看不清樂譜,我會很傷心。」
女孩又笑。
手里的超市袋子因笑而不穩,被男孩接過去。
兩人說說笑笑著往小區里走去。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落在不遠處一個男人身上。
他站在香樟樹下,雪紛揚地落到他肩頭,又落在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
他抬頭,一滴水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落到他眼皮,他眨了眨眼楮︰原來是下雨了。
「 里啪啦」的雨下了來,混著雪,將江城新年的第一天,渲染得陰陰沉沉。
沈雙在屋內揭開窗簾,看著將天地都幾乎湮沒的雨,心想,還好她跑得快。
身後傳來一聲︰「又又,快過來幫忙擇菜!你怎麼能讓客人動手呢!」
「來了!」
沈雙喊了聲,放下窗簾,往客廳去。
忙忙碌碌半天,飯菜終于上桌。
門鈴響,steven去廚房端盤子,沈雙蹦蹦跳跳去開門。
門一開,卻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將門掩上,壓低聲︰「你怎麼來了?」
只見季遠一身黑衣站她門口,頭發濕漉漉地垂著,襯得那張臉浚而白,眼珠子清凌凌,格外黑。
「你瘋了,這時候來我家?」
沈雙又道,這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里蹦出來的。
「沈雙,我很難過。」
他一開口,就是這一句。
沈雙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眼前人幾乎是濕透了。
像剛從水里撈起來一樣,身上大衣的黑,不僅是顏色,還有被水浸濕了的濃重。
水點點滴滴順著他身體往下淌,不一會就在地面匯聚了一小灘。
「你快走。」她硬起心腸,開始推他,「快走,不要讓我爸媽發現。」
「又又,誰啊?」門里傳來陳秀娟的聲音。
「沒誰!」沈雙揚聲,「送外賣的,走錯了。」
說完,她轉過頭,卻是一愣,她從未想過,在一個人的眼楮里,能看到那麼多的……痛苦。
就像在這剎那,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匯聚在了這人身上。
「你……」
「我剛才出去走了一圈,可不知道去哪兒。我又走回來了,沈雙——」他突然抱過來,沈雙想躲,不知怎麼,沒躲開。
她被他圈在了懷里,可她注意到,他並沒有踫到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她圈在和牆的空間里,並沒讓她被水沾濕。
他將頭磕到她的肩窩,沈雙能感覺到肩膀被水浸濕的涼意。
「別離開我。」
他輕輕地道。
沈雙的心像被一塊石頭輕輕敲擊了下。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steven站在門口,一雙干淨的眼楮地看著他們︰「沈?季?」
他問。
沈雙一下將季遠推開。
因用的力氣太大,季遠撞到牆壁,他像是自嘲,發出了聲笑。
沈雙走到steven身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steven微點頭,她一下攥住他袖子,轉過頭,對著季遠道︰
「季遠,不要再來了。」
「我現在是steven女朋友。」
季遠看著面前的一男一女。
兩人有一樣純白干淨的底色,他伸手,試圖從大衣口袋里掏煙,可卻發現手在抖。
抬頭,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太冷了。」
說完,才轉身慢慢往外去。
那高大的背影在一剎那,竟然顯得有些佝僂。
沈雙咬著唇,看著那道背影就這麼消失在樓道里。
steven看著,「沈,我突然……」他道,「有點難過。」
沈雙沒作聲,過了會,抬起臉,笑︰「我利用了你一次!下次請你吃飯吧,steven?」
「那我想勞斯漫的燒雞!據說這個很好吃!」
steven立馬就忘了剛才的難過,高興道。
「好呀!」
*
當晚,江城下了一夜的雨。
沈雙睡得也不安穩,季遠離開時的背影像單曲循環,在她夢里一遍遍地放。
等醒來時,大腦發脹。
趿拉著鞋起來,擦了把臉才有些清醒。
steven昨晚吃完飯就走了,早上醒來時,還看到他發了條「提醒請客」的信息。
沈雙笑著回了條,陳秀娟女士遞來垃圾袋,讓她下樓丟垃圾。
沈雙戴上口罩,套上老爹的軍大衣,拎著垃圾袋,才拉開門,就愣住了︰「你沒走?」
季遠還站在門口,比起昨天,他的臉更白了,跟紙一樣,有種脆弱感。
他朝她一笑︰「走了。」
「但臨時想起有句話沒說,就又走回來了。又又——」他頓了頓,「不管你跟誰談戀愛,steven,Luis,Tyler,我都可以等。」
「你瘋了吧,季遠?」沈雙捂住嘴,「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我知道。」男人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備胎嘛。」
沈雙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季遠這樣驕傲的人,有一天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看著他比鬼還蒼白的臉龐,只罵的出一句︰
「你神經病。」
「是,」季遠笑,「如果只有神經病能呆在你身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