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囧囧有神地看著徒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不是說他感動一下就忘掉了,實在是……眼前的徒忻太超出正常人類的想象了。如果不是十多年來的禮儀修養做支撐,賈寶玉現在一定像個二傻子一樣地張大口,說不定還要流點口水以示大腦不夠用。徒忻現在的模樣,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復雜極了。所以,賈寶玉也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徒忻。
男人的劣根性麼,誰都有一點,賈寶玉原本覺得兩個人都要結婚了,好聚好散得了,而且是徒忻的婚事先定了的,自己那里還沒個影兒呢。跑過來正要開口呢,這邊兒體貼周到地把他的婚事都給定了,還……特別便宜了他!這絕對是高攀了,賈寶玉雖說是國公府的嫡孫,但是與爵位還差著個五六七竿子呢,這樣的條件能尚主,哪怕有皇帝的欣賞,其中必然還有其他人的進言。進言之人,非眼前這家伙莫屬。每次都這樣,做完了之後再通知!賈寶玉的臉形由囧字狀恢復成了原形,但是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
徒忻見賈寶玉完全沒有高興的樣子,他也奇怪了,如果說他之前完全無法推測出賈寶玉的反應——為能尚主而欣喜若狂?不像是賈寶玉會做的事情。或者有其他的表情?會是什麼表情徒忻也想象不出來,但是,也不用是現在這個表情吧?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抗拒。
慢慢地,徒忻看到賈寶玉的眼神有了變化,變得……很復雜。那打量他的目光,像是在看個怪人一樣。徒忻被這樣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你怎麼了?這樣不好麼?本朝又不是前朝,駙馬過得極慘。」
應該說駙馬們絕大多數都過得慘,漢唐那種時代,公主彪悍,個中辛酸自不用說;到了宋代駙馬們因為才華被皇家看中,但是娶了公主之後基本上政治前途就要大打折扣;明代則是一個公主和駙馬一起受罪的朝代。當然,這里面肯定有例外,但是給大家的印象大致如此。本朝就不同了,做了駙馬,也算是半個皇家人了,皇帝比較信得過,仕途上只有更順利,有什麼不好?一片好心遭雷劈,不對,是一片好心指向的那個人卻像被雷劈到一樣,實在是……太傷感了!
徒忻回想了一下,剛才都解釋過了,自己並不是因為與賈寶玉的關系特別好才要把妹妹嫁給他,也不是不管妹妹死活,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而且,他還檢討了一下自己不經當事人——賈寶玉——同意,就擅自作主的行為,為什麼賈寶玉一句‘謝’字都沒有呢?徒忻有點傷心,也有點兒理虧畢竟擅自插手了人家的婚姻。但是,但是!賈寶玉想要娶個什麼樣兒的人呢?徒忻認為自家妹妹完全達到了賈寶玉的要求了,難道?他心里已經有人了?徒忻不舒服了起來,他直接問了出來︰「你心里有人了?」
賈寶玉看著徒忻的嘴巴一張一合,沒反應過來。徒忻的眼神也不對了,直接抓了他的雙肩往榻上一推。看到正上頭放大的臉,賈寶玉眨了眨眼︰「怎麼了?讓我起來,唔。」好疼,武力值其實很重要,指數不高的人瞬間被壓制,從雙肘還能勉強支撐變成直接躺倒。因為是被橫壓著的,腰壓著榻沿兒,這個姿勢顯得好弱。賈寶玉喘著氣︰「我,我腦子有點兒亂。」
徒忻沒動。
賈寶玉的大腦飛速運轉,剛才他說了什麼來著?完全想不起來了。對上徒忻越來越深的眼神,賈寶玉一時不敢直視,不由別開了頭去,由著溫熱的呼吸噴到頸側。都這樣了,徒忻還沒有放開的意思,賈寶玉可憐巴巴地看著徒忻,小聲道︰「這樣兒我腰疼。」還是不動。
賈寶玉完全沒轍了,今天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本來是來劃清界線的,好吧,也沒什麼界線好劃的,反正就是說清楚事兒的,也不對,人家都要結婚了,他把你當成什麼人了非要跟你匯報?你有什麼立場呢?又來干什麼的?抗議?完了呢?還不是該干嘛干嘛去?生氣個p啊,換了自己又會怎麼做?兩個人的一場若有若無,大概只是兩個人都寂寞了吧?等到以後有了妻兒有了家室,整天為著衣食住行功名前途算計的時候,又都沒時間哪兒還有時間寂寞啊。賈寶玉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來,心里莫名地泛起一絲悲哀來。
徒忻看著賈寶玉的眼楮不太對勁兒,倒是慢慢松了手,托著賈寶玉的腰把他扶坐了起來。低聲問道︰「你心里已經有人了?有了也得忘了!聖上已經答應我了,斷沒改的道理。你是要尚主的人,不管看上了誰,也不能再提起了。」賈寶玉被他扶起,就听到了這麼一句,心里更難受了,心里有什麼人喲!就算有人,也是……靠!
「沒有!」
「嗯?」
「我上哪兒去‘有人’?」賈寶玉的火氣莫名上揚,這年頭有內涵的姑娘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自家姐妹就知道了,連在連子里‘串門’都得有丫環跟著,他一個男丁哪能見著沒血緣關系的大姑娘?
徒忻笑著撫著他的背給他順氣︰「那你氣的什麼?橫豎要娶的……」
賈寶玉霍地轉頭︰「我的婚事誰都管得,就你不行。」
漆黑的眸子看得徒忻心里一緊。賈寶玉說完又自悔失言,真是越來越不會控制情緒了,含糊道︰「我心里亂得很,讓我回去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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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回家照例要先去長輩那里說一聲的,還沒想好要如何把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告訴大家,就發現賈母那里聚了一堆人,人人神情古怪,看了賈寶玉要笑不笑的是王夫人,神情復雜的是賈母,一臉喜色合不上嘴的是王熙鳳,探春也有點兒擠眉弄眼的看他,滿屋的丫頭婆子都笑逐顏開的模樣。原來,元春打發人來,透露出了賈寶玉有可能尚主,宮中不日就要遣人過來說話,讓府中早做準備。
賈寶玉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樣快,當然了,徒忻肯對他說,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也就是說皇帝同意了,既然事情已經敲定了,皇帝沒道理不跟元春通通氣,元春得了好消息可不就要跟娘家說一聲麼?這不,全家人都知道了。賈寶玉推說騎馬出去受了暑氣,要回去躺一躺,躲開了一屋子的女人。
劃界線不成,反而被拉進了另一個意義上的‘更進一步的關系’里,賈寶玉無力透了。看不懂徒忻是怎麼想的,就算是安撫也不用親妹妹吧?而且,自己的脾氣也發得莫名其妙,頗有一種老羞成怒的成份在內。裝什麼大瓣兒蒜啊!徒忻擅自決定了事情,難道賈寶玉就不是了?易地而處,賈寶玉又會做什麼?
夏日炎炎,屋里擺了倆冰盆,睡在竹席上,賈寶玉難過了。百爪撓心——我到底為什麼發脾氣啊?我……膽兒肥了,給他臉色看,他也沒生氣,那啥……這算是恃寵而驕?賈寶玉咬著腮幫子在席子上來回翻面兒,錯錯錯。
這一夜睡不好覺的不止賈寶玉一個,恭府水閣里,另一個人干脆連床都沒躺,直接望月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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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婚事是徒忻千方百計找準了機會求來的,先是說通了他的母親,淑太妃倒是爽快,十四長公主不是她親生的,又是她兒子出的主意,說賈寶玉如何不錯,以及十四不比十二是養在皇太後跟前的,丈夫在爵位方面不比十二也好,省得讓皇太後以為這是跟她打擂台,現在皇太後跟皇帝又有一點小矛盾,咱們就不要卷進去被牽連了,賈寶玉人也不錯,也是世家子,只是爵位一樣差一點,但是總體來說對十四也是很好的安排,淑太妃肚里轉了一圈主意最後同意了。然後才是跟皇帝說去,至于太上皇,徒忻認為至少他不會反對。
所以,當兄弟倆說完了徒忻的王妃人選,徒忻趁勢道︰「其實,臣弟,近來還想著一件事兒。」
皇帝揚揚下巴,示意,說。
徒忻道︰「妹妹們也都大了,該尋駙馬了。」
在大家看來皇太後是個悲催的職業,看起來風光無限,但是,如果司禮秉筆太監這一位高權重的職位必得付出血肉代價一樣,皇太後的代價是當寡婦,實在太悲慘了。其實這樣的結論並不正確,做這個寡婦可比做那個活人的媳婦容易多了——皇帝費點事能廢了皇後卻不能廢了太後強悍如秦始皇最後還得好好把他那個出牆的媽接回來供著,如此說來,能當上皇太後才應該是後宮女人的最高追求。當然,皇太後也不好做,如果皇帝不是自己親生的,如果皇帝自己還有親媽,如果皇帝的親媽還活著,得,原來就是工作上的競爭對手,現在……
呃,又錯了,做為一個皇太後,最難的情況不是皇帝不是自己生的,而是……老公還活著。是的,皇太後只是皇帝的媽,不代表她必須是寡婦,當然皇太後的丈夫就是太上皇了。在丈夫和兒子還沒什麼明顯矛盾的時候,她是最好過的,但是,當前後任活皇帝鬧別扭的時候,夾在中間的皇太後真是太難做了。在兒子還不是皇帝的時候,母子倆在共同面對各種搶皇位的敵人的時候,真是互為依靠肝膽相照,但是當兒子順便登上皇位,母親成為皇太後之後,這種合作關系也就告一段落了,大家不要忘了,皇太後是跟太上皇住一塊兒的。
做了皇太後的原皇後,對生活非常滿意,丈夫兒子又都和睦,做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很滿意。不過……兒子給丈夫進貢了一堆小姑娘……皇太後心里就開始不是滋味了。在皇帝看來,他爹退位了,本來就是他跟他兄弟們鬧騰得太上皇受不了干脆當了甩手掌櫃的,雖然太上皇本人承認了這個事情,但是皇帝總有點心虛,于是各種場色犬馬地供著他爹。矛盾,也就這麼種下了根兒。不過再多的新鮮少女和小兒子小女兒也威脅不到皇太後的地位,到了這個份兒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心里酸一點的時候說兒子幾句兒子也听了,三五年來皇帝已經不給他爹送女人了。但是,近來皇帝把太上皇的人掀了不少,弄得父子氣氛很僵,皇太後又偏向丈夫了,不管怎麼樣,太上皇是皇帝他爹,兒子不孝這事兒皇太後很敏感,與丈夫幾十年夫妻下來愛情不好說親情還是有一些的,穿慣了的衣服還要愛惜呢,何況于人?到了皇帝這兒,發現一向偏向自己的親媽,變得不親了,還拿孝順說事兒有點干預朝政的嫌疑,他也不樂意了。
太上皇的小兒子小女兒不少,現在正在出閣的年紀的女兒也有兩三個,其中一個是養在皇太後那里的。所以,皇帝一听徒忻說到‘妹妹’,就皺起了眉頭︰「皇太後什麼時候要你做說客了?難不成朕還會叫自己妹妹當老姑娘不成?」徒忻一愣,馬上明白了︰「陛下以為是十二妹妹?臣弟說的是十四妹。」他家兄弟姐妹太多了,記名兒忒麻煩,有時候干脆叫編號比較不會弄錯,還能標志出相互之間的年紀關系。好在是男孩女孩兒分開排序,才不至于讓這一編號奔五十而去。十二是養在皇太後跟前的,十四的生母是個跟著淑太妃住的小才人。
皇帝「哦」了一聲︰「淑母妃有什麼想法?」徒忻道︰「不是母妃,是臣弟。看著十四妹也到了年紀了,還無人提起怪可憐的。」生母位份不高,親爹吧又是個過氣的前皇帝,自己沒有同母的親哥哥,前頭還有養在皇太後跟前的異母姐姐,整個人安安靜靜的,忒慘。皇帝倒心出同情心來了︰「倒是你還想著。」徒忻笑道︰「是趕巧了,听說皇太後要給十二妹選駙馬,臣弟才想起十四妹來。十二妹有皇太後操心,自不用臣弟管。」確實是巧了,皇太後前陣子還念叨著給十二找個好婆家一類,偏偏她看中的跟皇帝看中的不是同一個人,不但不是同一個人還不是同一類人,再往深里說,就頗有點政治傾向了。
本來養在皇太後跟前的就比別的要尊貴些,下嫁也就代表了皇家的態度,皇帝很有點拿妹妹獎勵功臣的意思,但是皇太後這樣……皇帝不高興了。听到徒忻提到了十四,就把十二放下了,不照朕的意思辦是吧?等朕把底下的嫁了,看你急不急。皇帝開始賭氣了,皇帝就問徒忻的意見。徒忻列舉了相關條件,當然要是有爵人家的後人,這是默認的,然後就是人品要端正一類,然後呢,因為是庶出的關系她的駙馬又不宜過高,一條一條框下來。等皇帝覺得賈寶玉合適的時候,徒忻還假意說了點‘缺點’︰「就是人悶了些兒,老成了。」
皇帝一拍大腿,就他了。反正吧,這個妹妹他也不很放在心上的,賈寶玉又是他覺得不錯的人,但是賈寶玉的條件尚主又差了一點兒,當是格外隆恩,以後使起來也順手呢。重要的是,既不算很虧待庶出的小妹妹,又有這樣的風聲放出來也是刺激暗示一下皇太後。
徒忻當時出了一背的汗,看準皇帝母子有隙插進一腳本來就是犯忌諱的事兒。這中間還有一個不知情的人,如果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讓他受到無妄之災,那徒忻該後悔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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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及此,徒忻又有些恨恨,自己這麼小心算計是為了誰呀!什麼叫「我的婚事誰都管得,就你不行。」徒忻咬牙念著這句話,翻來倒去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太監總管請他更衣準備上朝,手上不住嘴上還不閑︰「殿下這是一宿沒睡?怎麼能拿自己的身子不當一回事兒呢?不過也快了,等有了王妃,自有人心疼您照顧您了。」
徒忻還在心里念叨「就你不行」,看著泛白的天,忽然悟了。
可明白了又能怎麼辦呢?徒忻嘴里發苦,自己這邊兒,倒霉的一定不是他,另一邊兒難道讓他孤苦一生?誰也不會答應吧?自己頭一個就不會答應。
總管太監大驚︰「殿下,那參茶是漱口的,您別咽呀。」
清早,兩人不約而同寫了短箋去道歉並要求相約一見。白天心不在焉了一天,晚間回家,看到桌上的信箋,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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