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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難眠幾多計較

這一晚,有不少人沒睡好。

賈寶玉一夜沒睡好,眼下青黑,早上爬起來把襲人嚇了一跳,忙要尋煮熟的雞蛋給他揉。賈寶玉道︰「我洗把冷水就成了,殿下一早要上朝去,好有一兩個時辰才輪到讀書呢,我尋個當值的床鋪躺一會子比拿那個揉強。」匆匆扒了口飯,前院王夫人已經起了床,要往賈母處侍候了,母子倆見了面,王夫人心疼得了不得︰「是沒睡好麼?伺候的人都死絕了不成?」賈寶玉道︰「是昨天酒略多了一點兒。」王夫人道︰「往後不許這樣喝了,再這樣兒,仔細我告訴你老子捶你。」賈寶玉笑道︰「知道了。」

賈政昨天是歇在趙姨娘處的,母子說話的功夫他也起來了︰「捶誰?」王夫人笑道︰「我說寶玉再站這兒與我閑話,差使遲了,必叫老爺捶他的。」賈政模模胡子︰「你母親說的你可听見了?還不快些去見過老太太與我一道?」賈寶玉連忙應了,至賈母處王熙鳳、李紈、邢夫人也前後腳到了,賈母看了賈寶玉一回,又是一陣好說。

奔逃而出,幸而賈政今天乘轎,才幸免被一路念叨。

趙清也一夜沒睡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問出那麼一句話來。他與賈寶玉去年就見過,但真正算半個熟人還是從上回一起喝過酒開始。對一個年幼就一路順風順水做了侍讀學士的人,很難不讓同齡人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尤其在兩人出身差不很多的情況下,父母教訓的時候常常拿某人作標尺來量你那麼一下子,某個一直被當作榜樣的人很容易被同齡小朋友在心里扎小人的(這是屬于膽小派的,行動力強的會直接蓋麻袋痛扁)。趙清對賈寶玉未見面先有一點莫名的敵意——這和周圍大多數的伴讀小朋友是一樣的,一听說這個人要來,下了課就奔到隔壁去踩點,見到真人之後,又討厭不起來了——那真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啊!人,尤其是男人,而慕少艾那是難免的,視覺動物嘛!

如果只是這樣,也僅僅是泛泛之交,畢竟接觸得不多,一天也就那麼一兩刻的時間,不討厭也就罷了,多看兩下養養眼也就是了。然而葉明高家里一回酒,拉近了兩人的一點關系,好比發現回回考第一的班長其實也在偷看漫畫。酒染雙頰,看得人口干舌燥。六月初一,實在不能推說是月色太美讓人迷醉,趙清必須得承認自己是豬油蒙了心,美人迷了眼,趁著酒意,宮燈下,他……表白了。好吧,這是個白痴的舉動,同窗之間私底下也有拉拉小手、模模小腰的,所謂身份也不是太那麼重要的,年輕的時候怎麼輕狂都有得遮掩,然而,這位是朝廷命官,不是他同窗,清流出身最易被惹惱翻臉。

然而真正的結果比直接翻臉還讓人郁悶——人家根本沒听出來!要是讓他知道他的失敗經歷讓人看了個現場直播,他得更郁悶。

趙清郁悶了大半夜,最後狠狠地揉了一把臉,兩廂情願了就好作一處,不願意了就直說,原也沒什麼,更何況人家還沒听懂,這麼想著才慢慢睡著了。第二天還得頂著黑眼圈爬起來上課。

另一個一夜沒睡好的卻是王夫人,昨日清虛觀打醮,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著元春有人出來,她便沒有去。然而賈母興趣高,合家大小,連同黛玉、寶釵各人丫頭一道去了。回來之後,李紈是她兒媳婦,也要大略說一下日間情形。說是張道士來寒暄,笑談著要給寶玉說親,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听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

因這一句話,王夫人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家里何時來過和尚?老太太何時出門遇到過和尚?想了半夜,無果,更兼賈政又歇在趙姨娘房里,王夫人更覺氣悶。次日,賈母問她︰「怎麼沒精神?可是身上還沒大好?你且去歇著罷。」王夫人道︰「許是因昨兒寶玉回來得晚了些,听著他院子里沒響動了我才好睡。」賈母更命她回去歇著。王夫人回房,打發了趙姨娘、周姨娘,不一會兒王熙鳳、李紈過來看他,王夫人便問她兩個知不知道老太太見過和尚,說寶玉不宜早婚的事,又說︰「真有這事,我也好有個數兒。」兩人都說不知道。王熙鳳道︰「咱們家倒是有幾個姑子常來走動,要不就是清虛觀張老神仙,幾時與和尚有首尾?」

王夫人本來還擔心真有關于兒子的事情自己不知道,萬一娶錯了親對賈寶玉有所妨害,听王熙鳳這麼一說,也反映過來了——咱們家幾時來過和尚?老太太近來越發少出門了,但是出門,女眷見僧道的時候也極有限。賈母推了張道士的媒,王夫人也是贊同的——畢竟只是道士一面之辭,賈家也沒有相看過姑娘,不可能一口應下,但是這說辭不能讓她不多想,這分別不想讓賈寶玉近年娶親,委婉的拒絕,王夫人還是懂的。心里越發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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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果然尋了當值的屋子補了一回覺,到了差不多的時候有小廝過來叫他,重整飾了一回往太子書齋里去。這一天並無大事,太子問了一回昨日宴上情形,賈寶玉回說︰「十八殿下在的地方沒有不熱鬧的。」太子一笑而過,看一回書,開始寫作業——雖不是每天上學,但是作業還是要隔幾天一交的,都是師傅或者皇帝布了題目,太子抽空寫好,到了時候交上去,再領下一個題目。

晚間回來,賈母道︰「你昨日怕累過了,今晚很不用在我這里鬧了,早些歇著去,這里有你姐姐妹妹就好。年輕時更要小心身體,老了後悔就晚了。你母親今日也不大痛快,你去看看她再歇。」賈寶玉剝了顆葡萄喂到賈母嘴邊,賈母含笑噙了︰「去罷。」

賈寶玉剛進院門兒,王夫人的人就看見了,彩雲打起簾子︰「太太,寶二爺來了。」王夫人穿著家常衣服,正在炕上歪著。見賈寶玉來了,一招手︰「過來。」賈寶玉挨著王夫人坐了,問一回身體情況,又嗔金釧兒︰「怎地不請太醫來看看?」王夫人道︰「不是過夏天乏力,歪著就好。」金釧兒捧上茶來︰「二爺多來看看太太,保管比什麼太醫都管用呢。」王夫人笑罵︰「偏你的嘴巧。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都去吃飯,晚飯後再來伺候,我們娘們說兩句話。」賈寶玉問道︰「太太有什麼吩咐?」王夫人一指點在他眉間︰「吩咐什麼?日後少喝些兒罷。今兒可有不適?早些睡,晚間不許吃太多涼物……」絮絮地說了一堆,賈寶玉嘻笑著給王夫人捧茶,又哄了好一陣兒,王夫人道︰「你又歪纏,去歇了罷。」

回去卻還不能歇,晴雯、麝月等給他打了水,賈寶玉自己洗了澡,披上衣服躲在榻上晾頭發的時候賈珠來了。賈寶玉忙叫奉茶,剛抿了一口,賈珠就叫丫環們都退下,轉過臉劈頭問道︰「有和尚說你命里不宜早娶?」賈寶玉噗地一聲噴了︰「我怎麼不知道?」怎麼哪里都有和尚攙一腳?把腦袋搖成個波浪鼓。「說實話。」「我是想多玩兩年的來著,然實在沒這個事兒。」賈珠道︰「你嫂子回來說,昨兒張神仙要給你做媒,老太太說有和尚說你命里不宜早娶,這事太太竟不知道。你嫂子叫我不要聲張,我道你還是知道些兒好——自己說話小心著些,別叫老太太和太太為難。」榮國府內關于賈寶玉的婚姻對象,近來背地里也有不少議論,賈珠也不是全然不知。然而事關自己最親近的幾個人,賈珠也只能點到為止了——婆媳自有思量,這事,放賈政那里都得頭疼,何況是賈珠?

賈寶玉無奈了︰「一道門里過日子,大哥哥說的我也知道。」賈珠道︰「時候不早了,早些睡,明兒還有正經事呢。」賈寶玉聳肩︰「知道了。」趿上鞋送賈珠出了門。這晚上賈寶玉倒是睡了個好覺,王夫人相中寶釵的賈母看不中,賈母看中黛玉的王夫人不樂意,兩下角力,自己倒樂得清閑。說實話,賈寶玉兩個都不想娶——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蘿莉,賈寶玉離怪叔叔的心理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而且近親結婚也挺挑戰現代人的底線的。

他卻不知道王夫人中意的人並不是薛寶釵,本來王夫人就有些猶豫,未必定死了就是寶釵,特特留下寶釵多有與黛玉打擂台的意思。寶釵看著懂事,家下人等無不交口稱贊,道是黛玉所不及。時間久了,兼之薛姨媽也微露其意,王夫人還真動了心思。然而賈寶玉似不大樂意,作為姨母,王夫人是護短的,薛寶釵好,但是薛蟠不好,她也護著了,但是作為母親,兒子的意見總是重要的,賈寶玉說的也在理——要是結親,那寶貝兒子可就真跟薛蟠這個禍頭子綁在一起了,未來孫子可不得有個不著調的舅舅?王夫人看看兒子的條件,再想想兒子的前程,撇開其他原因只看兩姓婚姻,薛家實非良配。王夫人想了一回,哥哥王子騰正有一女,比寶釵略小些,與寶玉年紀也相般配,然而賈家玉字輩媳婦里已有了個王熙鳳,她不確定王子騰會不會同意把女兒嫁過來。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還要去娘家探探口風。

即使王子騰不同意,那也不是非林黛玉不可!王夫人最氣的正是這一點,那個沒實影的和尚說什麼不該早娶?還不是林丫頭未出孝又未及笄還不到出嫁的年紀?王夫人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這個了。為了等她,我寶玉就不成婚了?王夫人怒了。

林黛玉作一個外甥女,王夫人是樂于做一個好舅母的,當親閨女待都行的,對孤女好些,也是自己慈善不是?然而從一個婆婆的角度考慮,林黛玉頭一條身體就不合格,自已也說從會吃飯就會吃藥,就算藥錢咱們出得起,她這樣的身體,調養了這些年也不見好,她能開枝散葉麼?能操持家業麼?娶了她,我寶玉怎麼過日子?讓婢妾生子?姨娘管家?會被人笑死的!寶玉也沒岳家幫襯,終是不好!王夫人暗下決定,不是寶釵,也不能是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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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美美睡了一覺,一天精神奕奕,雙眼晶亮,看誰都順眼。蔡學士的小廝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他還代為求情︰「先生何必與他置氣?越生氣便越心煩了,我這兒倒有今年的新茶,正好,嘗嘗?」又叫小廝重新沏了茶來。

這樣的好心情持續到太子書齋,開始還好,太子讀《明實錄》,朱棣親自教導朱瞻基,一陣唏噓︰「佳兒難得,三代聖主。」賈寶玉不知道他下半句是︰「孤現在要是有個聰慧的兒子就好了。」太子今年十八歲,在賈寶玉的思想里,真沒到想兒子的年紀啊!都是皇長子家的大兒子催的。

歐陽芝倒是猜到一二,輕聲道︰「上皇一向喜愛聖上和殿下。」太子搖搖頭,不再言聲。此時徒忻巡完了他十八弟,過來與太子說一回上皇萬壽的事。賓主坐定,太子道︰「這回萬壽父皇命十六叔與我一道總攝,還請十六叔多費心。」徒忻道︰「總是太子拿大主意。」兩人又說了一回去歲大典的安排,什麼樣的人準赴宴,何處開宴,何處朝拜等,有不清楚的,隨時問何示與賈寶玉,賈寶玉心道,幸虧前兩天翻了記事本。

正事說完了,太子深覺口渴,早有機靈的小太監給各人奉茶。太子低頭思量還有無疏漏,徒忻左手端著茶碗,右手劃拉著碗蓋,抿一口,抬頭看見賈寶玉。賈寶玉早養成不東張西望的習慣,然而也不能低頭裝死,看不到別人的動作,他目光平視,正與徒忻對個正著。四目相交,徒忻就知道賈呆石想明白了,又是一笑。賈寶玉也明白自己與這位爺心照不宣了,耳根泛紅,悶頭喝茶。忍不住又抬頭,皺著臉,小幅度極快地搖搖頭。徒忻看賈寶玉炸毛的貓樣,更覺暢然——有這麼個人還真不錯。遂微微點頭,賈寶玉大大放心,知道他不是個會四處亂說的,回了個稱得上燦爛的笑容。惹得徒忻拿茶碗擋著臉直笑。

人一旦有了旁人不知道的共同的小秘密,心理上就會覺得親近些,當這個秘密不沉重的時候,這種親近的感覺就像兩個一起偷看av的小朋友……呃,或者是,被同一個女孩子發了「好人卡」的難兄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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