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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珠回家兄弟出游

賈母次日果與王夫人提到了收拾院子的事兒,自覺無事,忽而憶起要帶寶玉去打醮禱福一事來。便與王夫人商議著,收拾院子的事兒暫緩幾日,先遣人去清虛觀招呼一聲。賈府自有家廟,但既然是禱福,賈母這回還是為女兒、孫媳婦、小孫子三件重要的事兒,就慎重地選了清虛觀。

清虛觀這個名字賈寶玉有點兒耳熟,據說這里他身上掛的寄名符的原產地。每次過生日,都有這里送過來的應景的東西。這回又要去他們家拜神,賈寶玉非常干脆地問元春︰「大姐姐,清虛觀是個什麼地方?」

元春道︰「清虛觀倒還罷了,只對里頭的張法官你可要恭敬些。」原來這張道士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這些話偽正太只听懂了這道士來頭不小、先皇跟前掛號,至于道錄司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元春說完了又憶起寶玉還小,未必知道道錄司是什麼東西,又重解釋過一回︰「這張法官管著天下道士,也是有品級之人,你見著了只管叫他‘張爺爺’便是了。」正好解了寶玉的困惑。

賈母出行,帶著邢夫人、王夫人、李紈、元春一同去。賈赦照例宅,賈政部里有事要上班,就算不工作,自詡聖人子弟的賈政也不喜歡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消息傳到寧國府里,賈珍之父賈敬就要湊個熱鬧,他是個好道的,聞說要去清虛觀,不免過來摻一腳。當下賈珍夫婦也只得隨行,這隊伍就越發大了。女眷們帶著寶玉乘車,車 轆不大防震,顛得賈寶玉骨頭疼,分外懷念充氣橡膠輪胎。外頭賈敬、賈珍、賈珠皆騎馬隨行。

到了清虛觀張道士早清過了場,領人等在了觀外。賈母等入內,張道士見有女眷,便先尋賈家男丁討示下。賈敬便道︰「老神仙與府里相熟的,且隨我來。」一路走去,賈敬口中只說些煉丹之事,張道士肚里好笑,面一卻不顯。賈敬欲與張道士論道,可張道士對賈敬這儒不儒、道不道,又是燒汞又是煉丹還弄不出成果的人不是非常願意接近,這賈敬顯是想求長生的,光問丹藥不問道法——張道士以道起家,以道作門面,人卻當了官兒、入了世,與賈敬這等有家有業還鬧著要當神仙的人很不是一路。見了賈母,賈敬意猶未盡,張道士卻是松了一口氣。

張道士見過賈母,又聞說帶了寶玉來,忙道︰「真是餃玉而誕的哥兒來了?可可的真得見一見了。」

賈母大喜︰「別忙見他,我先頭說的事兒可怎麼辦呢?」

張道士道︰「今兒這清虛觀,已單為老太太空下了。」

賈母拈過了香,又命兒媳、孫媳、孫女依次進香畢。命抱過寶玉來。賈寶玉被李嬤嬤抱在懷里,抬眼去看張道士,心底很抽搐。現實的道士與武俠小說、神話電視劇里的樣子很不一樣,長長的細髯白淨的臉是有神仙氣了,手里甩著的拂塵也是標準配置,可這衣服、這發型,真的很噗。賈寶玉掙扎著下地,免得再看這張道士會笑出聲兒來,道袍的顏色是杏黃而不是那種清亮的青色,腦袋上頂著個扁圓柱形、圓柱形上頭是一團黑黑圓圓的頭發,好像黑鍋蓋上安著個黑色的提鈕……

清清嗓子,賈寶玉站在地下,板著臉道︰「張爺爺好?」

張道士也蹲來道︰「哥兒好。」賈寶玉慎重地點了點頭。張道士跟著慎重地點頭。

這一老一小如此作派,自賈母往下都笑了。這一日倒是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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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不常見到賈珠這個大哥,他在賈府里常見的人不過是賈母、元春、王夫人、邢夫人、李紈這些女眷,身邊伺候的也都是如李嬤嬤這樣的婆子或是如抱琴這樣的丫環——當然抱琴的主要工作對象是元春。這也好理解,他現在虛齡四歲,未過三周歲生日,當然還是由女人帶著比較合適。

這府中的男丁他見的就少,最常見的卻是賈政這個他頂不願意見的人,因為要按照規矩去給賈政請安、然後老實挨訓、滿足一下賈政擺譜的欲-望。其實賈寶玉很同情賈政,怎麼說呢,自從元春在向他普及「花紋與品級的關系」這一常識的時候順口就說了家中各人的等級以及「一品最大九品最小」這一非常簡單直白的道理之後,賈寶玉看賈政的眼神兒里就帶著點兒憐憫了。這個便宜老爺混了大半輩子也不過混到了從五品,元春一說他的品級賈寶玉就撇了嘴——還以為你真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你在外頭連個空架子都沒有,在賈寶玉目前有限的‘古代官職品級知識’里,五品‘才’是個知府。大姐姐說了︰「前兒你二哥哥捐的同知也是從五品。」賈寶玉抽搐了,賈政白混了這麼些年,居然跟賈赦給兒子花的一千兩銀子差不多一個價!

「員外郎」這個職餃在不明就里的家伙的耳朵里——諸如從兩百多年後穿過來的某人——初听起來覺得還挺威風的,畢竟在後世電視電影里地主老財有事沒事就愛冒充個「員外」,說起來都是家財萬貫、稱霸鄉里而且一般必有一個貌美如花極有可能被皇帝看中的閨女,當然這個閨女可能最終是跟著個小白臉兒跑掉的人。然而事實上,當元春講到「從四品」時拿「郎中」這個職餃來作簡單注解,讓弟弟有個直觀感受的時候,賈寶玉才明白過來。賈政這個「郎」是「員外」的,所謂「員」就是「名額」,說穿了,賈政就是「外額之外的郎中」與「xxxx候補委員」意思相仿,你還不正式。可憐又沒啥用的賈政!

其次是賈璉,因要娶媳婦,故此也到家學里混幾天顯出「上進」的樣子來,後來他身上雖捐了個同知,卻不是實缺,也不見他坐衙辦差,每日出去與狐朋狗答或是東府賈珍之流玩樂一番,到了時候也要到賈母面前來報個到。其余男丁,寶玉基本上就見不到幾個,與賈赦雖同處一府,然這位伯父大人宅男天性除非必要絕不冒頭。親哥哥賈珠,據說是到國子監這所寄宿學校去了。東府里的賈珍也不常過來,他有功夫還想跑去調戲一下漂亮姑娘呢,倒是賈珍的兒子賈蓉有時領著賈薔過來代他父親見一見老祖宗。

所以,當從清虛觀回來之後又看到賈珠一連三天出現在賈母房里的時候,賈寶玉很驚訝。這天,賈珠又來問安,賈寶玉終于忍不住了,小孩子有不懂的就問,這是年齡優勢。于是賈寶玉咬了咬指頭,在賈母伸手來把他的小爪子從嘴邊拎開之前自動放下,然後迂回發問︰「這兩天常見大哥哥,真好∼」

賈母已經伸出去的手就順勢模到了寶玉的頭上,從後腦勺一路滑下模了模小脖子又撫著寶玉的小脊梁︰「常見大哥哥很好麼?」

賈寶玉用力點頭,嘟嘟嘴︰「大姐姐說不能帶我出府玩兒,要有大哥哥或者老爺帶著才行。我要出府玩兒的那樣兒,不是從家里到舅舅家那樣兒。」

賈母與賈珠、元春都笑了,賈珠道︰「那你想去哪兒?」

賈寶玉的爪子又叼到了嘴巴上,大哥,你欺負人!明知道老子現在不可能知道什麼市集之類的東西的!賈母大笑,手指著賈珠道︰「你也學會促狹了。」

元春給賈珠使一眼色,賈珠就對賈寶玉道︰「天氣再暖和一點兒,你過了生日,我便稟了老太太、老爺、太太帶你出去看看,如何?」

賈寶玉千肯萬肯,拼命點頭。賈珠對賈母道︰「老太太,我還須回去讀書呢,雖不用去國子監了,岳父還給了題目,讓每五日交一篇文字去的。」賈母即刻道︰「快去吧快去吧,別誤了正事兒。」

等賈珠離開了,賈寶玉才反應過來,他還沒問著賈珠怎麼突然不用去國子監了呢?

賈珠是在賈家與李家的默許下不再繼續寄宿了的。李守中那頭,自是欣喜于新姑爺好學上進,在國子監里也是托了同僚多加提點看顧嚴格要求、毋使其拖沓躲懶。然而女兒嫁過去將有一年卻總沒傳出動靜來,這不由李守中不著急——他不急,他家夫人也急了。今年年節,賈珠攜李紈去李守中府上拜年,李守中夫婦見女兒女婿倒也舉案齊眉,先放下一半心來,他們一回去,李夫人先找上李守中了︰「老爺,姑爺雖對咱們姑娘不壞,可我總是不放心。」

「姑爺肯上進,在國子監里也是守規矩的,姑娘婆家又是簪纓詩書之家,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李夫人一瞪眼︰「兒子!這都多久了?還沒喜信兒傳過來?姑爺成日在你那國子監里住著,十天半個月才與姑娘聚一次,我的外孫要到哪里找去?」李夫人自入李家,因李家門風整肅,向來溫婉賢良,然則事關親女,也不由得要強硬幾分了。

李守中口中道︰「男兒須先立業。」

李夫人就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不管男女都得守的本份。」李夫人下半句話就不好說了——女兒不能嫁人嫁得守活寡。女兒嫁人,總要在婆家生下個兒子,才算立住了腳跟,否則便是正經娶進門的正室,也還是讓人不放心的。

李守中不說話了,李夫人能想到的,經這麼一說,他也想到了。李守中再守禮法,也是娶過妻生過子保不齊還納了幾房妾的,自然明白李夫人語中未盡之意。咳嗽兩聲,李守中道︰「兒女雖是命中注定,這麼拘著姑爺也不很妥當,姑爺是家中長子……咳咳,近來有空,你與親家太太見個面……」

李守中當然希望女婿讀書出息、考出個功名來,這樣女兒也能有個誥命,自家也光彩體面。然而身為國子監祭酒,卻是知道科舉之路有多難走,賈珠現在只有秀才的功名,真要正經出向做官,還得接著往下考,這其中如果不舞弊想考好還有得磨了,總不能讓讓女兒女婿靠著十天一次的概率求老天保佑能生下兒子,期間女婿還一直關在國子監讀書吧?所以,李守中默許了李夫人的意見。

王夫人與賈政這頭也知道進士難考,考進士不是賈政上嘴下嘴一對︰「好生進學。」四字就能實現的,且王夫人也想抱孫子,便去與賈政商量。賈政哼哼兩聲︰「國子監的規矩就能不要了麼?」也沒有硬說不同意。

王夫人一笑︰「國子監自前明就有納捐的,如今的監生哪有全拘在那里讀書的?不過是掛個名兒罷了。依著我,等媳婦有了身子,再讓珠兒接著讀書去也使得。如今我把老太太院子前的院兒收拾出來,前一進作珠兒的外書房,後一進給寶玉留著,老爺看可成?」

賈政道︰「這些個你看著辦就成了。對了,我仿佛听說老太太讓先給璉兒收拾院子的?你是他嬸子,他娶的又是咱們佷女,可要辦得妥當,不讓大哥那頭不喜歡才是。」

王夫人笑道︰「這些我都省得。」

自此,賈珠便在家中讀書,隔幾日便交一篇功課去給岳父李守中品評。賈寶玉也得利,可以從他書房里撈幾本書看看,這些賈政是不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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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生日在夏天,生日當天拜過祖、父母,又到寧府中宗祠祖先堂兩處行禮畢,數了紅包、點了禮物——後兩樣舉動是避著賈政的——就纏著賈珠帶他出門玩。賈寶玉這舉動是蓄謀已久的,三年了!他就沒怎麼出過這府門!除了清虛觀,就是王子騰家,這兩處加起來也不過出去了三回!每回出去還一堆人圍著,風俗民情沒看到,路上的美女也沒看到,一扭頭,身邊不是賈母就是王夫人就是李嬤嬤,運氣好一點的能看到元春——她是出門的時候賈寶玉身邊坐著的唯一一個臉上不帶褶子的女人……真能憋死人!

另有一件是看到賈珠後想起來的,這位大哥是個短命鬼啊,年輕喪命,估計是身體不好。賈寶玉想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讓這大哥盡量多的鍛煉一體,比較扛死一點。有他在前面頂著,自己也好過一點兒。因此在南邊兒傳過信來,說是賈敏得了個兒子之後,賈寶玉趁著賈母下高興的機會一直鬧著要出門。

賈母道︰「外頭天熱了,中了暑可不是玩的。」賈珠直點頭。

賈寶玉扯著賈母的袖子直晃蕩︰「大哥哥允了我的,」又對賈珠道,「男人說話要算數啊。」賈母嗔道︰「哪里學來的這話?」看賈珠也是哭笑不得的樣子,再看寶玉不停地嘟著腮。

賈母與賈珠扭他不過,又因賈珠先前允了,而賈母雖寵孫子,也沒有讓他不能離府。賈母道︰「珠兒便帶寶玉去罷,這樣的天兒可是去哪里好呢?」

賈珠想了想道︰「便去碑林罷,我正覺字寫得不夠好,想去臨碑。」賈珠一擠眼,賈母會意了,小孩子家愛看熱鬧,可碑林有什麼好看的?出去了一回,保管賈寶玉不想再出門了。「既這麼著,你們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趁天還沒熱的時候去,下晌退了日頭再趕回來。帶上吃食去,把香雪潤津丹也帶上。另著幾個妥貼的人跟著。」

賈珠一一應了,又回了賈政與王夫人。賈政聞說是去臨碑,也不阻攔,王夫人倒好一通張羅,安排下了賈寶玉的女乃兄李貴跟著一道去。一路上,賈珠騎馬、寶玉由李嬤嬤帶著坐車,賈珠在車邊不時過來問一兩句。寶玉每伸手要掀簾子,李嬤嬤總要攔上一攔,風景全沒看到幾眼,光听著賈珠一會兒來問一句「累不累」、「餓不餓」了,賈寶玉很想說︰「老子悶,骨頭快顛散了! 」又怕說出來之後不再讓他出門,只能忍了。

碑林靠著一溜縣學、府學、太學,倒不荒涼。賈珠與賈母以為賈寶玉會嫌無聊,哪知這個偽正太的心里正說著︰〔古跡啊!還不用老子花門票,游客還少!不看白不看!〕

賈珠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無奈地笑了,又想這弟弟抓周抓得可真準!當下賈珠興起,字且不臨了,親抱起寶玉,向他一一說著︰「這是《多寶塔碑》這字風骨嶙嶙,那頭是《玄秘塔碑》嚴謹渾厚,筆勢挺拔遒勁,勢如削竹……咱們看看去……」低頭見寶玉睜著眼楮看著他,才覺寶玉不一定听得懂,尷尬地笑了一下,心道這小孩子可真不大好教啊。

正行走間,前頭又听一人聲音道︰「前頭就是《玄秘塔碑》了,乃是柳公權所書,顏筋柳骨,不可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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