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絕不甘于平庸。當初王夫人風頭正盛的時候,連賈赦先夫人秦氏都得避其鋒芒,獨趙姨娘敢和她叫板。
趙姨娘其實是個有小智慧的人,她善于把握時機,也善于揣摩當權者的心思。所以王夫人處置了一個又一個顏色不錯的通房侍妾,卻不屑對粗鄙的趙姨娘下手。等她回過神來想處置趙姨娘時,趙姨娘卻已經羽翼豐滿,使得王夫人投鼠忌器,心有忌諱。
所以當王夫人收監,二房搬家自立門戶,王夫人僅剩獨子留在榮國府時,趙姨娘看到了希望。她抓住了機會,把持了管家的權力,也收買和提拔了一批可用的下人。經常拉著賈環和老爺親近,督促賈環的學業。一反平日里跋扈刻薄的形象,成為了人人稱道的慈善人。
趙姨娘欲將王夫人趕下台,取代她成為賈政的嫡妻。雖然後一點是痴心妄想,但是前一點卻與賈母頗有默契。也正是因為這點默契,賈母才放任了她的小動作。
賈母的想法很簡單,寶玉不能有一個罪人母親,自己的小兒子也不能有一個曾經被收監的嫡妻。只要再聘一個家世清白的名門閨秀,成為寶玉的繼母,這些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至于哪家的閨秀會甘心下嫁給庶民賈政,這就不是賈母憂慮的範圍了。在她看來,自己的小兒子熟讀聖賢書,為人方正,舉事有禮,無一不是極好的,不過被罪人王氏連累了而已。所以賈母理所當然的開始為賈政挑選新的妻子。
賈母和趙姨娘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大房。賈赦心中不屑,如今二房的名聲已經臭大街了,老太太還想著找什麼世家之女,是擔心榮國府結的仇不夠多嗎。邢夫人倒是沒吱聲,二房即便淪落至此,賈母還念念不忘,不像是趨利避害的老封君的作為。這可不僅僅是一句寵愛能解釋的過去的,賈赦身在局中,未曾發覺,邢夫人卻是品出了點意思。
賈琮卻是心中一樂,正要瞌睡呢,賈母就自己送枕頭來了。
這日早間,賈寶玉還未起身,模模糊糊的听見有人在說話。仔細一听,是老太太屋里的珍珠和琥珀。
就听琥珀道︰「你本來是服侍老太太的,後來又跟了史姑娘,如今史姑娘也不常住這里了,你到底有什麼成算沒有?」
珍珠笑笑道︰「哪里有什麼成算,不過是用心服侍便是了。我如今只擔心寶玉,日後新太太進門,他是回去,還是仍住著?他若是回去,我便求了老太太也跟著過去。」
琥珀余光掃了一眼賈寶玉的床榻,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新太太進門,二爺自然要回去孝敬母親的。哪里有仍住在這邊的道理?」
之後的話,賈寶玉便什麼都沒听進去了。他已經很知道事理了,知道母親被收監了,自己的處境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只是心中雖知道,但卻未曾真正的感受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麼。直到今日听見「新太太」「回去」等字眼,心中怔怔的,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臥在床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
這是就听琥珀道︰「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說。老太太前兒個說要寶玉做幾個肚兜穿在里面,因是貼身的針線,他不喜歡外頭人做的。是你做呢,還是我找麝月去做?」
珍珠听了這話,自然是應承的,笑道︰「你還巴巴的找她做什麼,只管交給我就是。麝月事情多,平日里不拿針不捻線的,哪里還指望她呢。」
琥珀好似未覺出其中意思似的,只點頭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那兒有幾個花樣子,是老太太贊過的,你若是喜歡,只管自己去拿。」
珍珠忙千恩萬謝,道︰「你這般為我好,我定會記在心里,日後有好處,絕不會少你的一份。」
琥珀無所謂的笑笑︰「你只知道我對你好就是了,說什麼謝的話就外道了。咱們自幼一處在這里長大,日後少不得還要互相扶持呢。」
珍珠走後,琥珀臉色一變,朝外面看看,麝月守在門口點了點頭,小丫頭們都沒進來,平日里在寶玉身邊的大丫頭也都支開了。琥珀見此,起身進了里間,服侍寶玉起床。
寶玉一直在發呆,琥珀卻好似未覺,只溫聲細語的和寶玉講話,幫他換衣、鋪床,待他精神略好些了,再招呼小丫頭們進來斷水,洗臉梳頭。
早飯時寶玉沒精打采,賈母也未在意,心里只想著昨日史家夫人說的兩個女孩兒,據說言談婦德都是極好的,配老二正合適,只是要怎麼求娶,還得好好合計一下。
飯後,寶玉心煩意悶,賈母叫翡翠、珍珠、麝月等人帶他去轉轉。經過一處水邊,麝月突然道,「這里有些涼氣,不好久待,不如我們早些回去吧。」
寶玉是有些呆性的,听麝月這麼說,反而注意到了此處景色,道︰「我瞧著卻不錯。」說著,就要往水邊的石椅上坐下。珍珠有些擔心寶玉過了濕氣,卻不願意回去拿衣裳,想著要與寶玉多相處一會。
大丫頭翡翠道︰「既然二爺想坐坐,我便回去取件厚一點的衣裳來吧。」
麝月忙道︰「不敢驚動姐姐,這些跑腿的事情,交給我辦就是。我知道衣裳在哪兒,去去就來。」
翡翠對麝月的行為十分滿意,只點頭叫她去了。
麝月走後,不一會兒,眾人就听見不遠處傳來小姑娘的哭聲。寶玉納罕道︰「是誰在哭?」
翡翠忙道︰「不曾有哭聲,想是你听錯了。」
寶玉搖搖頭,道︰「確實有聲音,我听的真真的。」說著便循著聲音找過去了。
翡翠和珍珠無奈的對視了一眼,只得搖搖頭,緊跟了上去。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身著鮮紅的衣裳,還未留頭,分不出男女來。模樣長得十分好看,此時正躲在樹根底下嚶嚶的哭呢。
寶玉素來是憐香惜玉的,忙湊過去,蹲子,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孩兒,哭什麼?」
小孩兒抬頭睜著大眼楮,一臉委屈的看著寶玉,道︰「我姓賈,我死了,所以才哭。」
翡翠、珍珠听見這話無不驚恐,只拉了寶玉要走。誰知寶玉偏偏是個痴的,也不理她們,只問那小孩兒,「你是怎麼死的?」
小孩兒道︰「我娘被我祖母害死了,新的娘有了自己的小孩兒,不喜歡我,把我溺死了。」
寶玉憤憤不平,「怎麼會有這麼歹毒的繼母!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听到此處,也不哭了,咧嘴呵呵一笑︰「我叫賈理,大哥哥,你也要有新的娘嘍!」說完這話,蹦蹦跳跳的就走了,嘴里還時不時的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翡翠听完小孩兒說的最後一句話,臉色順時煞白,身子直哆嗦,牙根子都在打顫,口中直念叨︰「賈理、賈理」
翡翠這邊被賈理這個名字嚇到了,寶玉也好不到哪兒去。「新的娘」三個字,正好勾起他早上听到的事來了。再想到這麼漂亮的小孩兒,被繼母打死,聯想到自己,只覺得神魂具烈,胸中一悶,一低頭,竟然嘔了一口心頭血出來!
珍珠見兩人如此,慌了神。寶玉一頭熱汗,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整個人好似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