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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卞氏一進院子,丁氏就已經發現了她, 只是不想理她。只是此刻人已經走到自己身前, 還客氣的對自己行禮,丁氏也不好晾著她。腳松開, 織布機嘎吱嘎吱的漸漸停住, 她轉頭看著同樣一身布衣,樸素十分的卞氏, 皺眉語氣冰冷道︰

「你來做什麼?」

卞氏抿抿唇,最終還是抬眸直望向卞氏帶著冷意的雙目,語氣溫柔卻滿懷堅定︰

「妾身此來, 是想當一說客。」

丁氏冷笑一聲,嘲聲道︰「曹阿瞞讓你來的?」

「不是, 是妾身擅作主張……」

「哦?」听卞氏如此說,丁氏一挑柳眉,似是覺得卞氏的話十分有趣,「若是如此,你擅作主

張, 就不怕曹阿瞞以後知道了, 以為你是來故意氣我讓我莫回府的?

你是個聰明人, 應該明白, 我讓曹阿瞞休了我,你是最受益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都能被解讀出來千般意思。」

丁氏所言不虛。卞氏這幾日在府中, 也時常能听到僕人如此議論于她,更是譏諷她還未被扶正處理事務就事事拿出正室的派頭來。只是

「只是,即便如此,妾身還是想來此,勸夫人回府。」

「何必呢?」丁氏莞爾一笑,卻滿是疏離與諷刺,「你坐觀事外不是很好嗎?」

「因為,妾身能看得出來,老爺他,是念著,愛著夫人的。」

柔柔的話語卻想重石撞擊在卞氏的心口。她只覺得心口一痛,酸酸的感覺從那破開的口子傾瀉而出,但她馬上就收拾好感情,苦笑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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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著?我又何德何能,能被權傾天下的曹司空念著愛著。他若真是愛我念我,何至于因為一

個女人讓我兒慘死!何至于不殺仇人還為他加官進爵!何至于還將鄒氏留于府內!」

「夫人……」見丁氏越說面上怒色越重,卞氏不由開口喚她打斷了她,「老爺留下鄒氏,是為了……」

「不就是為了安張繡和他那些西涼舊部的心嗎。」

丁氏冷冷繼續道︰「我跟著曹阿瞞這麼多年,這些事情,還是看的清的。」

「既然夫人知道老爺僅是為了」

「管他為了什麼呢,」丁氏又是打斷道,繼而想起什麼,本滿是燦星的美眸漸漸黯淡下

來,「我只知道,我的子修,再也回不來了……

他身為父親,卻連替自己兒子報仇都做不到,掌這天下的權力又有什麼用?!」

丁氏說的咬牙切齒,怒氣滿懷,昔日在司空府,若是卞氏見丁氏如此,定會順著她的話溫聲相勸,先去了她的火氣再說。可今日,她卻貝齒微咬下唇,緩緩又是欠身行禮,再抬眸時其中寫滿了堅毅︰

「妾身本為倡人,長于貧苦而身陷渾濁,雖幸得曹公微末垂憐,得以月兌身于泥潭,但見識淺陋,學識粗鄙,自知遠不及夫人。但有一言,妾身還是想稟與夫人听。

曹公,本就不僅是你我之夫婿,而是朝廷三公之司空。雖掌天下權,卻也負天下責,一舉一動,進退之自由,有時竟不及山野之夫來得痛苦。失子之痛,曹公又何嘗不與夫人一般感同身受,只是為了大局,不得以忍痛相為而已。

妾身為天下之一人,敬曹公之大義;為其姬妾,卻竊為曹公此心而痛。夫人與曹公乃結發之妻,相濡以沫數年,于曹公之情,定甚于妾身數倍;故此心痛之感,亦定甚于妾身數倍……」

「別說了!」丁氏厲呵一聲,打斷了卞氏的話。然而似乎卞氏是鐵了心要將這話說完,被丁氏的厲呵震得一愣,待回過神來,又要開口。丁氏卻已搶先一步,走到人面前,直直望著人。被丁氏如此奇怪的看著,卞氏一愣,竟又忘了言語。

良久良久,沉默伴隨著詭異的氣氛在兩人間蔓延。直到最後,丁氏重重嘆了口氣,望向卞氏的目光再不見尖利,而是如緞帛般柔和。

「玉兒,」她輕啟朱唇,喚卞氏的閨名,「你當真以為,我離開司空府,是因為我恨曹阿瞞嗎?

「夫人?」卞氏不解。

「熹平六年,阿瞞任頓丘令時,我隨他在任上,我父親去世,因著當時時局緊張,他又被許多人視為眼中釘,恐我獨自離開被俘作人質威脅于他,直到父親下葬,我都未見過他一面。

初平二年,他與夏侯兄弟外出征兵,一去便是近一年。我照管著他的妻妾孩兒,流離失所,居無所安,我肩膀上,還曾中過流矢,如今疤痕仍猙獰在目。」

卞氏沉默的聆听著。如此讓人听之難過的過往,從丁氏口中說出,語氣卻平靜而淡然的仿佛是深山中緩緩流出的一條溪水,敘述著曾經流淌過的山川大海,荊棘險灘。

「按理說,我或許是應該恨曹阿瞞的吧。跟了他這麼多年,所經的顛沛流離的日子數不勝數……但,我知道啊,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僅是我的夫君曹阿瞞,而且是曹操,胸懷大志的曹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得便是心腸之狠,手段之厲,取舍當機立斷,取江山而輕美人,從我嫁給他的時候,我就看透了他這個人了,也理解著他的志向……這樣,我又如何對他恨得起來呢?

只是啊,只是……」見卞氏听了她的話又忍不住疑問,她嫣然一笑卻不見喜色,搖搖頭,止住卞氏的疑問讓自己先能說下去,「這次,子修的死訊傳來時,我發現,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突然,不想再假裝什麼深明大義,什麼心懷天下了。我不在意天下如何,漢室如何,我想要的,只是一個體貼的丈夫,一個可愛懂事的兒子,相夫教子,平凡一生,便足夠了。若是有人犯我欺我親人,我也不想再考慮什麼大局,我只想快意恩仇的討他性命,活得爽快瀟灑。

但我清楚,這樣的日子,曹阿瞞永遠都不可能給我。

玉兒,我累了,真的累了。或許,我不恨甚至亦還愛著阿瞞;可留在司空府,我隨時隨刻都會想起子修,我必須要裝出賢良淑德的主母的形象好生安撫鄒氏,只為了替阿瞞穩張繡的心……既然留下如此痛苦,那我又為何不離開,回這鄉野之間,燒飯織布,絕聖棄智,孑然一身卻可逃開紛爭苦惱,又有何不好呢?」

丁氏的每個字都落在了卞氏心口。人說丁氏脾性大婦人之愚不知為大局而妥協,卻不知陰陽相通,被以為是最愚昧的人,或許,也正是那些看的最通透的人。

她知道她到不達他的遠方,她知道她已遍體鱗傷精疲力盡無力再陪他前行,所以,她離開了,走的痛心而瀟灑。

「可老爺又該……」

「不是還有你在嗎?」

卞氏一愣,似乎是在思考消化著丁氏所說的這一切。這時,丁氏卻上前,拉起卞氏保養得極好的柔荑,覆于雙掌之間。卞氏覺得手背有一絲發頓的摩擦感,那是丁氏這些日子自己留在家中織布所出來的繭子。

「玉兒,我很清楚,你留在他身邊,比我更好。

你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這句話一說完,眼淚就不爭氣的從丁氏的眼角迸出。卞氏還記得初見丁氏時,她緞服玉簪,鬢角梳理的整齊十分,雖所佩戴所著皆非珍寶貴重之物,一舉一動卻時時刻刻透露出該有的儀態與氣勢,雖是女子,巾幗卻不讓須眉。

她未曾對自己向現下這般微笑人比花嬌,也未曾好言好語對待自己,但也是她,有意無意的刁難,讓倡家出身的卞氏,很快就熟悉了大家族後宅的紛爭博弈,能夠安穩的留在曹操身邊並為他生下三個孩子。

「夫人,妾身明白了。」卞氏垂眸深深一禮。

丁氏笑著點點頭,她知道卞氏如此,便是徹底絕了勸她回去的念頭。此事一了,氣氛變得熱絡起來,兩個女子之間總是有很多話題可以互相聊聊。

「曹丕那小子最近怎麼樣了?還天天去打獵射箭嗎?」

「是啊。丕兒這孩子,獨獨對打獵最感興趣,不過他還是小了些,所以我拘著他僅是每月朔日和十五才可去行獵。」

「愛好如此,你就算擔心他的安全,也不必拘著他,多讓人跟著就是了。」丁氏道,「想當初,子修就常帶著丕兒去行獵,還說要贈他匹小馬駒……」

丁氏說著,想起往事故人,不由眼眶漸漸又紅了。卞氏沒有多言,只是將她微微顫抖的手緊緊握住。

很快,丁氏就回過神來,她強勾唇露出一個笑容︰「玉兒,你也算是偷跑出來的吧,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去了。」

「夫人……」卞氏抿抿唇,她知道時辰已經晚了,但她卻不願走。因為她知,這或許是她此生,最後有機會見到丁氏了。

丁氏怎是不知她的心思,她拍拍她的肩,爽朗道︰「走吧,一生長的很,總會有機會的。」

這時,隨卞氏來的侍女也走進來催促卞氏了,卞氏無法,只能再匆匆對丁氏行了一禮道了別,便要隨侍女離去。

「多留意一下郭祭酒的夫人。」突然,丁氏開口道。

卞氏腳步一頓,回首奇怪的看向丁氏。忽然,只見丁氏從錦袖中迅速滑出一把剪刀,還未等人反應過來,鋒利的剪刀就已經插入了侍女的喉嚨,鮮血灑了一地,卻剛好未迸到卞氏身上,只是污了地板,屋內一片狼藉。

卞氏僅是一愣,卻沒有恐懼,而是轉頭疑惑的看向丁氏。

「看來不僅郭祭酒的夫人,你這侍女果然也有問題。」丁氏不顧血污蹲拉起已經氣絕的侍女的手給卞氏看,卞氏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她這侍女平日里僅干些細活,可指尖虎口卻都有薄繭,一看就是習武之人。

「只是與那郭曹氏接觸了幾面,總覺得此人怪怪的,我還未有證據,但你明白的,女子的直覺總是很準。」丁氏邊說邊望了一眼窗外,這里的變故太突然了,外面隨卞氏來的另兩個侍女根本不知出了什麼事,只是見卞氏半天未出來,又看天色將晚,便又想讓個人來尋卞氏。

時間緊迫,丁氏把卞氏往門口推了一把,輕聲道︰

「這里我來收拾,這件事我也言盡于此,也算是我為曹孟德所憂心得最後一件事吧。」

卞氏迅速的咬唇點頭,而後便恢復了常態,一臉鎮靜的走出了屋子。

「回去吧。」她對來尋的侍女溫聲道。

「可是,夫人,安箋她還未……」

「我看丁夫人獨自在此,也無人照料,便將安箋贈與丁夫人,你認為有何不妥嗎?」

「奴婢不敢。」侍女誠惶誠恐,內心只道怕是安箋惹了夫人才會被留在這荒野之間,自己可再不可多言受她牽連。

見侍女表情未有什麼可疑之處,當是已信了她的話。卞氏暗暗舒展開秀眉,在侍女的攙扶下回了馬車。

馬車如來時一般轆轆而來又轆轆而去,在鄉間泥濘的小道上留下痕跡。卞氏信手撩開薄李簾,抬眸回望,丁氏不知何時又回到窗邊的織布機前,柔荑搭在上面,姣好的面容上表情寧靜而悠然,仿如一幅潑墨而成的仕女畫。

天下之大,有人選擇奮勇而前,不惜性命;有人選擇退居塵世,獨避紅塵,不可謂前者幼稚,也不可謂後者膽小。人生苦短無可回頭,任誰,不過是看清了一切又懵懂著一切,依從本心而活,罷了。

這時,丁氏突然抬首望來,恬淡若秋風的笑容映進卞氏的一眸秋水。

四目相對,最終,卞氏亦是淺顰,決然地將簾子放下。

許都,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呢,縱使再累再危險,她也不願不可退卻。

為了他,為了她。

因為運糧道路被阻的緣故,征討袁術出了一些波折,但最終還是攻破了蘄陽城,斬了袁術李豐、梁剛、樂就等多名大將,輸的一敗涂地的袁術只得先率輕兵逃回淮南,而留下的士兵與輜重,皆為曹軍所獲。

乾玖跟著軍中的伍長處理完戰後的清點工作後,就從軍營出來,來到了蘄陽城郊外。果不其然,在全軍上下都整頓安民忙的厲害的時候,郭嘉毫不客氣的把事情都推給荀攸,然後就一人到郊外來躲清閑。

「來了?軍中的事可是處理完了?」閑適的坐在郊外的地上的郭嘉似乎對乾玖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連頭也沒有回,只是听到身後人腳壓在草上的聲音,便出聲道。

早就習慣了郭嘉私下里的站沒站相,坐無坐樣,乾玖走到人的身邊,攏攏袖也是坐下,只是比郭嘉要端正的多。他挑眉道︰「就許你躲清閑?」

「嘉和你又不一樣。這是你第二次隨軍,上一次只是為軍師設計,而這一次則是跟著普通士兵,正是你好好了解軍中之事的時候,你卻躲閑,多浪費機會。」

「這麼說,你這次讓我隨普通士兵征伐,是為了給我多接觸軍中之事的機會?」乾玖語氣滿含嘲諷與不信任,「怕是恐我這次又隨意行事,壞了你們的計吧。」

這狼崽子長這麼大怎麼還是這麼記仇。

郭嘉側目笑道︰「你喜歡哪個原因,就信哪個。人,總是要讓自己活得開心些的,所以哪怕是謊言信信也無妨啊。」

乾玖輕哼一聲。他早就明白了,郭嘉這個人,笑得越是燦爛,心就越冷,信了他的謊言,最後可不是活得開心,而是死的迅速了。

良久,突然他听郭嘉似是隨口一句道︰

「張?的事,辦的不錯。」

乾玖暗想當然會不錯。張?這個人,自打他听聞孫策要將玉璽獻于袁術時就開始培養,最後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候送到袁術身邊,給他稱帝建立最後一份信心,也未袁術的陌路添上最後一份力。

明知道郭嘉的稱贊或許只是隨意一說,但乾玖還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落在郭嘉眼里,他無奈笑著搖搖頭。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還是得哄。

郊外秋風烈了些,吹的郭嘉不由又咳嗽起來。

乾玖皺眉見郭嘉半響都未停住,一面上前輕拍著人背幫人順氣,一面道︰「你不是病好了嗎,怎麼又是咳嗽?」

「咳咳……小事小事,老毛病了無妨的,一會兒就好了。對了……咳咳……元化那邊回信了嗎?」

「回了。算著信來的速度,他應該明日會從益州動身,那里前些日子正在鬧瘟疫,所以他就留下了數月,最近終于得到了控制。待他回來,估計得等到明年開春了。」

「明年開春……怕是又要出征了。那那些太醫為主公開的方子他可看了,可有說不妥?」

「都是難得的好方子,如今曹公頭痛病因未明,華大夫說若是他開,也是那些方子。」

听到此,郭嘉才舒展了剛剛微微皺起的眉頭,放下了心。乾玖看在眼里,再看著郭嘉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別扭道︰「曹公有太醫看著,自是無妨。倒是你,被太醫看了這麼久也沒見身體多好,還是等華大夫回來你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嘖。」郭嘉想了想華佗會給自己開的藥的味道……還是算了吧,他這都是舊疾,這麼多年也沒什麼大礙的。這麼想著郭嘉不由咂咂嘴,結果莫名的又把自己給嗆著了,低頭又是咳得厲害。

「你這還說無事?!」

「咳咳咳……不你相信嘉,這次咳咳……,真的是意外……」

乾玖瞟了一眼咳得面頰泛紅的郭嘉,未置可否。

終于,郭嘉又一次止住了咳嗽,神色自然道︰「好了,一起回去吧。近日大軍就該班師回去了,有些事情總還得處理。」

「班師?」乾玖皺眉,「雖說窮寇莫追,但淮南速來富饒,袁術如今逃回淮南,若是不斬草除根……」

「淮南富饒,對于有大志有才能之人是塊東山再起的寶地,但袁術此人……不過是塊他最後耗盡民心的地方罷了。而且,許都剛來了消息」

郭嘉從袖中將他出來前曹操交給他的帛書遞給乾玖,自己則想起帛書上的內容,不由雙眼眯起,唇角上揚,

「劉備,劉玄德可從小沛來了。」

正想著如何找個好借口下徐州,劉備就被趕來了許都。玄德公啊,你落魄的如此恰到好處,嘉都感激的不忍向明公進言除去你了。

至少在徐州定下之前,你可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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