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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午時,郭宅的大堂里郭家子弟全聚一堂,卻全然沒有家人共聚的溫馨熱鬧。謀害老太尊和郭檁這件事只有以郭焱為首的幾位郭家主事的人知道,此刻他們分坐在主位上,脊梁直挺,面色暗沉,連帶著其他人也大氣不敢出,堂中一片寂靜。

沉悶的氣氛中,坐在角落里的郭賀拽了拽身旁和他交好的郭遜,開始悄悄互相咬耳朵︰「你絕得表兄一會兒能拿出證據嗎?」

「誰知道啊。」郭遜也悄悄回道,「不過我總覺得表兄拿出證據也……這幾天府外面的傳言都那麼沸沸揚揚得了,這回表兄怕是真的得……」

「什麼傳言?」

「你沒听說?!」郭遜驚訝于郭賀的消息不靈通,「外面都在傳,說其實是表兄指使那個丫頭去謀害老太尊和叔父的,這幾天不知怎的都傳遍了,官府今兒下午都要遣衙役來了。」

「其實我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情很詭異。本來老太尊來這里祝壽就……」

「你們兩個安靜!」

被坐在前面的長輩低聲怒呵,郭遜和郭賀立刻縮了下脖子噤了聲,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卻未發現,剛剛呵斥他們的長輩在轉過身後長長嘆了口氣。

金烏西飛,卻始終未有人到來。滲人的安靜逐漸被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代替,郭焱那看似沉重實則暗藏笑意的面容也開始變化,李氏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低聲喚隨自己前來的婢女。

「你去看看嘉兒是怎了——」

婢女還未來得及應話退下,堂中的竊竊私語卻皆靜了下來,李氏抬頭一望,見堂中進來一人,看其衣著雖樸素,卻器宇軒昂,不似僕人到似侍衛。李氏心有疑惑,卻面上不表,仍是端莊賢良的笑容。

「郭公,這是我家主人予你的信。」

此人雖是敬稱郭焱為「公」,但舉手投足間卻未有任何低人一等的卑微。家僕迎上來將竹簡接下遞予郭焱。

見到來人之時,郭焱一愣,暗暗思索片刻便感嘆果然郭嘉最後還是用到了「]蛸衛」。本來他的調查還無頭緒,人卻主動把線索送上來,真是令他感嘆有個好佷子啊。

他暗笑著將竹簡打開,才掃到一行字,就重重的把竹簡收攏往椅背上一砸,那竹簡竟硬生生的出了些許裂痕。一屋子人都奇怪的望向他,他卻再無瑕在意,失態的喊道︰

「讓你家主人出來!」

實在不怪他反應過大,而是那竹簡上所寫的每一個字,都剛好刺中他最敏感的神經,那是他拼命想要隱藏的事情。

不能留,郭嘉,其他知情的人,都不能留!

「郭公真是好大的脾氣。」只見一人緩步進了大堂,卻並非是郭焱以為的郭嘉,而是一位他未曾見過的陌生人。此人墨衣玉冠,袍上用暗繡著黻紋,嘴角是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卻為讓人的面龐變得柔和,反而更添威嚴厲色。自他走進來起,堂中之人都莫名的感到背上的壓力,就好像是這僅僅站在那里的人,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霸氣。

郭焱心驚,難道郭檁竟網羅到了這樣的人……不,這種氣魄,這份風度,哪可能會甘願屈居人下受人差遣呢。

「請問貴客是何人?來我郭宅前也不喚僕人通傳一聲。」沒有刻意之下,郭焱的話語卻已經客氣了許多,前作為家主的盛氣凌人的氣勢,也下意識的就淡了下來。

曹操眼皮微抬,烏黑若深不見底的淵潭的眼珠一轉,目光輕飄飄的落在郭焱的臉上。這完全是上位人看卑賤之人的目光,輕蔑之情顯而易見。這麼多族人看著,卻被人一點情面都不給,郭焱面色逐漸漲紅,緊攥的雙拳幾乎要出血。正當他總算忍不住要發怒之時,卻听對方輕笑一聲,道︰

「吾姓曹,單名為操,字孟德,近日客居在郭宅別院中。」

曹,曹操?!

那住在別院的竟然是這個人!

郭焱頓時想起,似乎之前听說過郭檁與曹家有來往,但他一直以為不過是生意上的事情,而接觸的曹家也不過是末端的枝干。可如今,卻是曹操,毫無疑問的曹家人。

先不論曹家如何,但是曹操此人,就足夠讓他們忌憚了。任誰都忘不了曹操當年生生用五色棒打死了蹇碩的叔父蹇圖一事,也忘不了曹操當濟南相時殺掉的那一大幫人。曹操和他父親不一樣,或者說和一般的他這個家世的人都不一樣,為人遇到某些事情霸道的厲害,完全不知道何為留情面。

「原是曹公子。」定下心神,郭焱笑容逐漸浮現,縱使他還緊緊握著那卷竹簡,卻是已經理清了當下的局面,「只是,這是郭家的家事,還望曹公子不要插手。」

最初的震懾過後,郭焱已有了自己的考量。

自打曹騰去世之後,曹嵩為人中庸守成,曹家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了,所以他在不得已要放棄與曹家聯姻也沒有那麼不舍。更何況如今朝中僅有曹嵩一人任官職,曹操閑賦在野,真論起這方面的身份比他其實低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曹操此人出現在這里,他思索片刻,猜到應當不是曹嵩的主意,一個主張韜光養晦的人,是不會隨意插手世族內部的家事的。

換句話說,站在這里的,只是曹操,而非曹家。

那麼,他其實也並不需要那麼忌憚對方的實力。如今一屋子的人看著,他怎麼可能被對方說一句就改口放過郭嘉,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告訴竹簡上有不可告人之事嗎。

而且他期待的東西近在咫尺,他不可能放棄。

徹底想通了這些,郭焱調整了一下神情。接下來的話,應該說的更硬一些,最好能讓曹操認識到此事與他無關,反而會惹上麻煩。待今日之事了解,再私下與他交涉,許下重金讓他交出手中的東西收手。

對方的表情變化都盡收入曹操眼底,他仍保持著得體有禮的笑容,並故意收起剛才可以展露的氣勢,眼珠微轉向身後,果不其然看見那自己特意請來之人。

「孟德不可插手,那若是袁某,可否冒昧插手郭公的家事?」

來人緩步踏入廳中,他頭戴紫玉冠,身佩玉環香囊,縱使是外袍的邊角用的都是明黃緞捻金絲,可謂是價值千金。與曹操此刻內斂不同,此人舉手投足間皆是張揚貴氣,縱使作揖的禮節毫無差錯,也並未讓人有得到敬重之感,反而只覺己身之卑微。

「冀州袁紹,祝郭公安好。」

片刻之後,留下已呆怔的郭焱,袁紹與曹操翻身上馬,出了郭宅。

午後的陽光尤為燦爛,為騎馬前行的二人灑上的光輝使他們更添英姿颯爽。一邊前行,袁紹一邊隨口和曹操閑聊︰「你和那郭家的小子什麼關系,值得你這麼麻煩幫他處理家事?」

「見過幾面罷了,那郭焱做的太過了,看不過眼而已。」曹操笑著將前因後果一語帶過,「不過這次還多謝本初兄來相助了。」

「舉手之勞,就當我還了你當時幫公路擺平那新娘子家人的人情。」袁紹對曹操的謝意隨意擺手,完全沒把剛才當回事,「不過你剛才又何必把那個什麼‘柳荷’推出來頂替罪名,直接把郭焱送交官府便是了。」

「總歸是世家,我無心再與這些人鬧的太僵了。」

「哈哈,有我袁家呢孟德你怕什麼。」袁紹十分仗義的拍拍曹操的肩,見曹操卻沒回應他,頓覺無聊,一癟嘴又轉了話題,「不過說實在的,郭家真正的主支近些年早奉行韜光養晦之策離開潁川,遷至晉陽了,留在陽翟的這支不過是守著老宅,便妄稱主支,就算毀了也不會掀起什麼大波浪的。」

「如今朝中混亂,真正的百年大族都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皆都恪守己身,不求抓住讓人抓住把柄。也只有像陽翟郭家這支這種急于提升自己地位的小族,才會如此沒有腦子。待看著吧,就算不是今日之事,他也長久不了。」

曹操點頭笑笑,卻未置可否。正如袁紹所說,如今百年大族都重韜光養晦,但換言之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明哲保身,待看清時局後再決定將家族的前途壓在哪一方上。郭焱此時行事,未嘗不是看到了這點。這說到底只是郭家內部之事,今日他和袁紹插手,真較真起來的確是逾矩,若不是袁家曹家相對于郭家門第高出太多,又有郭嘉搜集的消息威懾,想要讓郭焱收手,未嘗不是難事。

當然,還有一點,一筆寫不出兩個「郭」字,真讓郭家亂了,對郭嘉也沒有好處。所以他告訴袁紹的也只有,那份竹簡里寫的是證據,而非秘聞。

想到這,曹操暗笑自己這回可真是多管閑事到底了。不僅幫郭嘉威脅了郭焱,听到流言還特意遣人去清理源頭,不怕欠人情請了袁紹來,最後還替郭嘉考慮幫他找到一種雖然不甘卻最佳的解決辦法。最關鍵的是還不是郭嘉親自懇請他幫忙,將來他想討人情都不方便張口。

這要說只是因為祖父與郭檁有些交情,或者是還這些天借住的人情,曹操自己都沒辦法讓自己相信。可真要追究自己到底為什麼明知道是對方有意為之還要幫忙,曹操則是始終理不出頭緒。

就當是看人剛剛失父孤立無援又病倒在床上可憐吧。

曹操最終得出了一個自認為十分靠譜的理由。

「對了,」曹操又想到件事,「我記得神醫華佗是不是在你府上,若是他得空,請他來郭宅替那小公子看看病。」

袁紹十分怪異的看了曹操一眼︰「你和郭檁到底什麼關系,幫了這麼多還不夠?」

「好人做到底,有勞本初兄了。」

「成吧,但華佗已離開我府上了,雲游四方,我看是否能遣人尋到他,請他去郭宅。」郭嘉不過是不值一提的人物,死活都無所謂,但既然曹操拜托他,他便做個人情,當然這全是看在曹操的面子上。

曹操與袁紹幼時便相識,自然知道袁紹的脾性,對他這個朋友倒是講義氣,卻仍改不了名族大少爺的好面,于是又一次作揖︰「本初兄仁厚。對了,今日在陽翟,我尋到一處酒坊,酒香醇厚不澀,本初兄與我也有近一年未見了,可有興同去你我小聚一番?」

「孟德相邀,自然……」

這時,突見前方塵土飛揚,馬蹄聲響,察其衣著服飾,乃是袁家親衛。快馬急鞭至袁紹前翻身下馬行禮,而後將千里急送來的竹簡奉給袁紹。

展開竹簡,袁紹看了兩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曹操牽著韁繩將馬靠近湊身一瞧,也是大笑。

「王芬當真是無膽鼠輩,謀事不成,聖上不過是下旨詔他回京就嚇得自殺。倒是可憐了許子遠,曾經名士,如今可是逃犯了。」

曹操笑著點頭。廢聖上立新帝,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偏偏王芬有那野心,卻沒那膽子,失敗是必然的。許攸也不知是說他倒霉還是好運,虧得他這幾天來找自己,否則如今連逃犯都不一定做得成。

「聖上還特設西園八校尉,召你我入京任職,看來孟德你隱居的清閑日子是到頭了。」

「王命急宣,何敢不從。倒是今日之酒怕是要改期了。」

「你我同入京,往後機會多的呢,我會記得孟德你欠我頓酒的。」

聖上設西園八校尉,又任蹇碩,起的應當真是借宦官與其他世家制衡何進的意思,或許能起些作用,但是……

「以世家為根的漢朝已經爛了,除了破而後立,別無他路。」

郭嘉的話在曹操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一驚,卻是下意識的停住細想,而是又一揮鞭,縱馬與袁紹同向東而去。

郭家人來的氣派,走的時候氣氛卻沉悶無比。一行人都沉默無言的走出府門,身後還跟著要入祖墳的老太尊的棺槨。眾人各上了各的車子,離開了。

從府中偏門目送著一行人離開,郭嘉的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將快要滑落的披風拽上來,郭嘉扶著牆,步履緩慢的走回自己的院子。

才回去,就見到發現郭嘉不在屋中好好休息急得不行的夕霧。她見郭嘉嘴唇發紫,面色蒼白,分明是病情又加重的樣子,連忙上前半拉半拽的讓郭嘉回了屋躺下,細心掖好了背角,這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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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我已經去請了,官府那邊也已經結案了,老爺的喪禮我也已經命下人籌備了,少爺你什麼都不用想,現下安心養病才是正事。」

郭嘉點點頭。看夕霧望著自己一臉的不安,有心想逗逗她,卻還未張嘴就覺喉中血腥,只能硬壓下去笑了笑,待夕霧轉身離開去看著小丫鬟煎藥,才側轉過身低頭咳嗽起來。

華大夫留下的藥還是有用的,至少這幾次咳嗽血不過是點滴。將絹帕丟入火盆毀尸滅跡,郭嘉重新平躺回床上,閉目養神。

曹家、袁家,前者是有意為之,後者是意外之喜。本來,僅僅是一些隱秘之事,若是自己親自去,或許可以讓郭焱一時退避,卻難保日後他暗中動別的手腳。只有讓他誤以為父親的背後,站得是曹家袁家,才能讓他心生懼意,從此以後徹底絕了動這里任何東西的念頭。

多思傷身,所以郭嘉之前不願意去想這些,寧可活得自在痛快。可正是他的不願意,卻讓局面發展到如今的地步,當下所有責任都落在他身上,再逃避可不行了。

]蛸衛,是去是留,待他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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