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近半。
伴隨著最後一隊衙役自外歸來。
昔日一眾世家大族、豪強鄉紳們所呈糧草皆已言明歸期。
「二十萬石。」
沮陽城南,郡衙大堂內。
孫道華略作定神,低聲喃喃一句隨即自太師椅站起身來。
隨即不徐不疾地邁著四方步徑直地朝著大堂外行去。
「陸郡丞。」
不多時,孫道華行至月台前紅光滿面地喊道。
本于一旁郡丞堂默默整理此番糧草數目等事宜的郡丞陸延盛聞言急忙放下手中賬目快步走出郡丞堂。
「孫郡守。」
陸延盛行至月台前,恭敬拱手行禮道。
「賬目整理的如何了?」
孫道華略作定神,隨即朗聲問道。
「回郡守問。」
「至多半盞茶的時間便可全部整理妥當。」
陸延盛微微低頭開口回答道。
「好。」
「既如此。」
「半盞茶後便辛苦陸郡丞親自帶人跑一趟了。」
孫道華微微點頭,隨即輕笑道。
‘愕。’
「不知郡守需下官去往何處?」
陸延盛愣了一瞬,隨即再度低頭開口問道。
「忙完後陸郡丞書一告示。」
「書成後尋本官用印即可。」
「用印過後陸郡丞親自走一趟。」
「將明日南城門平價售糧一事大告全城。」
孫道華意有所指地輕笑道。
‘愕。’
「是,屬下這便去辦。」
陸延盛聞言呆愣數息。
數息過後,陸延盛滿臉激動地面朝孫道華重重行之一禮。
見此。
孫道華臉上笑意愈發濃郁。
輕拍陸延盛數下肩膀後。
孫道華轉身再度邁著四方步不徐不疾地朝著大堂行去。
待孫道華腳步聲徹底消失于月台後。
陸延盛方才滿臉興奮地直起腰來。
征世家豪強之糧,以平糧價。
此等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之壯舉。
其功勞幾何,陸延盛能官居郡丞之位,其又如何不明白?
然而其萬萬沒想到的是,孫道華竟願將此等功勞與其分享。
縱使是很少的一部分,陸延盛亦已心滿意足
時近未時。
陽光正燥之際。
滿面紅光的陸延盛乘車親自趕往南城門處。
而與其同行之人。
除百余名衙役外。
還有那沿途不斷壯大的數支百姓隊伍。
而當陸延盛行至南城門,自車廂而出時。
其身後相隨百姓已然人頭接踵,一眼望不到邊際。
「咳咳。」
「張貼告示!」
滿面紅光的陸延盛重重咳嗽數聲,隨即朗聲下令道。
「是。」
身旁衙役聞言答應一聲,隨即快步朝著城牆行去。
與此同時。
陸延盛氣定神閑地邁著四方步不徐不疾地朝著馬車前方行去。
「吾乃郡丞陸延盛!」
「諸位父老鄉親還請肅靜!」
衙役張貼告示之際,陸延盛已然在身旁之人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車轅坐板。
不多時,南城門處的嘈雜之聲漸漸消失殆盡。
陸延盛立身于車轅坐板之上,見此不由得大感滿意。
「諸位父老鄉親!」
「孫郡守有令!」
「自明日起,將于南城門處平價售糧。」
「凡我燕地百姓!皆可持戶籍契前來購糧!」
「非我燕地百姓!則至少需尋三人作保,方可購糧!」
「無戶籍者!則至少需尋鄰里三人作保!先行登記造冊!登記造冊後方可購糧!」
「此番平價售糧!每家每人可購三日口糧,三日後口糧用盡,方可再行購糧!」
陸延盛立身于馬車車轅坐板之上,紅光滿面地朗聲而談。
「陸郡丞!」
「能一下子多買點嗎?」
「小的小的飯量大」
陸延盛話音方落,位于最前方一體型略顯魁梧的中年男子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聞听此言。
陸延盛輕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其他百姓莫要喧嘩。
待周圍欲起的嘈雜聲消散後。
陸延盛朗聲道︰「本官知道大家擔心什麼。」
「不就是怕三天口糧吃完了,郡衙沒糧嗎?」
此言一出,那體型略顯魁梧的中年男子面色瞬間漲紅,極其不好意思地連連撓頭。
「還請諸位父老鄉親放心大膽地去吃!」
「郡衙此番征調來的糧食不敢說能讓大家吃一整年!」
「但至少也能讓大家放心地吃到今年秋收!」
陸延盛略作定神,隨即再度朗聲道。
此言一出。
原本還算平靜的沮陽城南城門處瞬間沸騰起來。
其嘈雜之聲更是直沖雲霄。
然而。
就在沮陽城南城門處一片沸騰之際。
人群中忽有數十人面色極其難看地相繼離開了沮陽城南城門處
未時許。
沮陽城南,醉仙居客棧。
甲等別院,迎客堂內。
潘永良、範元裕二人一主一客地端坐于上首太師椅之上。
但卻無人率先言語。
一時間偌大的迎客堂內,竟安靜的如同鬼蜮般。
此二人一人為那雁門郡第一世家潘家家主。
一人為那代郡第一世家範家家主。
本應喜怒不形于色的二人現如今卻頻頻地望向大開的房門。
目光中的焦急與慌亂等神色更是近乎溢于言表。
不知過了多久。
二人滿是焦急的目光中忽然出現一道身著潘家家僕衣衫的身影。
此時那身影正快步地朝著大開的迎客堂行來。
見此。
潘永良、範元裕二人瞬間自太師椅起身。
許是察覺到此舉太過于折損自身威嚴。
方起身一半,潘永良、範元裕二人便一前一後地再度落座于太師椅之上。
不多時,那道身影快步行至大開的迎客堂門前。
「小的潘虎,拜見老爺,見過範老爺。」
家僕潘虎立身于房門前,深深拱手行禮道。
「進前。」
潘永良略作定神,隨即沉聲道。
「是。」
潘虎答應一聲,隨即快步上前,進入別院迎客堂內。
「事情打探的如何了?」
待潘虎湊上前來,潘永良再度沉聲問道。
「回老爺問。」
「糧食數目已然查清。」
「荀、趙、孫、牛、公孫等大小數十世家。」
「此番共計納糧二十萬石。」
「至于為何納糧」
「荀、趙、孫、牛、公孫等大小數十世家。」
「皆避諱莫深,無一人言及。」
「不過屬下倒是自城內百姓口中打探出些許線索。」
「有人言此事或許與元月暴雨時,一眾世家豪強為排水入渠而圍堵南城門之事有關。」
「但此間內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潘虎聞言深深拱手行禮,隨即將所探信息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話音落罷。
偌大的別院書房內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
潘永良方才微微擺手道︰「退下吧。」
呆站不知多時的潘虎聞言迅速拱手行禮道︰「是。」
待潘虎身影徹底消失于大開的迎客堂門外後。
潘永良側首看向身旁範元裕。
「此番孫道華足足籌集二十萬石糧食。」
「咱們咱們麻煩了啊。」
潘永良面露苦澀,聲音略顯沙啞道。
「麻煩了啊。」
範元裕聞言面色極其難看地點了點頭。
常言道︰‘物以稀為貴。’
此番燕地糧價之所高漲至七兩六錢銀子一石。
其根本原因便在于燕地大災且官府無糧。
而現如今,孫道華卻自上谷郡一眾世家大族手中籌來足足二十萬石糧食。
且揚言將于明日平價售糧。
一旦二十萬石糧食全部流入市面。
必然將會對現如今的糧價造成致命打擊。
到了那時。
潘、範兩家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運來的糧食。
其價值注定將會一落千丈。
思及至此。
再度陷入一片死寂的偌大書房內,瞬間再增濃濃壓抑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
原本低頭沉思的範元裕忽然抬起頭來。
「孫道華這賊廝不是欲于明日平價售糧嗎!」
「就算其郡衙人手全出。」
「就算其再募數百讀書人。」
「足足二十萬石糧食沒有個十天半個月也休想售罄。」
「你我不妨助孫道華這賊廝一臂之力。」
範元裕面色略顯猙獰地沉聲開口說道。
「什麼?!」
「助孫道華一臂之力?」
潘永良聞言滿臉詫異地看向範元裕。
「沒錯!助他一臂之力!」
「他不是要平價售糧嗎!」
「既如此,你我何不幫其早日售罄?」
範元裕面露猙獰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道。
「你的意思是聯合所有外地世家至南城門買糧?」
潘永良沉吟數息,隨即開口問道。
其余外地世家此番帶來多少人馬,潘永良不得而知。
但單單其一家,押運糧草至燕的伙計、民夫數量便高達兩千余人。
而範家因代郡與上谷郡相臨。
糧草比其潘家多運了十余萬石。
相對應的伙計數量自然亦是多出了不少。
粗略估算下至少也有三千余人。
而其他外地世家,凡走陸路抵燕的,其所攜伙計數量絕不在少數。
若是將這部分人全部聯合起來。
定能極大地消耗孫道華所籌集的糧食。
說時遲,那時快。
短短數息間,潘永良便已然明了了範元裕所言。
「此計可行!」
「你我當盡快聯絡其余家族。」
「除此之外,燕地本地的那些世家也可嘗試著接觸。」
「老夫雖不明這些本地世家為何納糧于孫道華。」
「但老夫不信這些本地世家乃是心甘情願納糧。」
不待範元裕言語,潘永良略作定神,隨即滔滔不絕地開口說道。
「潘家主所言僅為其一。」
範元裕聞言微微搖頭道。
「哦?」
「範家主有何妙計不妨一一道出。」
「你我兩家雖不處一郡。」
「但你我兩家皆為王爺效命。」
「自是同一壕溝里的盟友。」
潘永良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出言點明道。
「潘家主所言是極。」
「你我兩家自是同一壕溝里的盟友。」
「此番運糧抵燕,你我兩家亦是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範元裕微微一頓,隨即不徐不疾地出言附和道。
「既如此。」
「範家主不妨將所謀一一道出。」
潘永良再度開口催促道。
「好。」
範元裕微微點頭。
隨即將心中所謀一一道出。
其所謀可分兩步。
其一,如潘永良先前所言那般。
聯合一眾外地世家、商賈。
將手下隨行伙計化整為零,分散開來混入沮陽城百姓隊伍中。
從而自孫道華手中購得糧食。
待孫道華手中了糧食耗盡。
其則又可大賺一筆。
其二,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二十萬石糧食固然可保沮陽城短時間內無糧食憂患。
亦可借此逼迫一些中小型世家商賈不得不降價處理手中的糧食。
但莫要忘了。
此番遭災的不僅僅只有沮陽城一城。
而他孫道華亦不是沮陽城一城之郡守。
試問當其余城池百姓听聞此事後會做出何等反應?
二十萬石糧食看似不少。
但于整個上谷郡而言。
卻無異于杯水車薪。
待不久後的將來。
數城百姓聚于沮陽城外。
到了那時,麻煩的便不是潘、範兩家以及一眾外地世家商賈。
而是他孫道華。
片刻後。
醉仙居客棧甲等別院書房內。
潘永良聞言後低垂眼瞼,靜靜沉思百余息。
百余息後。
潘永良抬起眼瞼,目光灼灼地望向範元裕。
「妙!」
「妙啊!」
「此計當真是一無懈可擊的妙計啊!」
「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計一出。」
「孫道華若售糧與其他城池百姓。」
「則二十萬石糧食必然如滔滔江水般,飛速流出!」
「屆時孫道華騎虎難下,我等則可趁機大發一筆。」
「若孫道華不售糧食與其他城池百姓。」
「我等只需稍加運作一番!」
「定能掀起驚天民變!」
「到了那個時候,孫道華極有可能跪地求我等‘低價’售糧。」
「哈哈哈!真想早點看到那一天啊!」
潘永良連聲叫妙。
言及最後。
其面色已然興奮至漲紅。
非是其定力不足。
著實是今日大落大起來的太過于 烈。
「你我二人分頭行動!」
「爭取早日令孫道華那賊廝跪地求饒。」
範元裕陰笑一聲,隨即端起身旁已然冰涼的茶水示意道。
「哈哈哈!」
「好!」
潘永良大笑一聲,隨即端起茶盞輕輕一踫。
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一盞冰涼茶水,落入其口中竟如烈酒般香醇。
茶盞入桉。
潘永良、範元裕相視大笑數聲。
隨即起身朝著迎客堂外行去。
然而就在二人即將行至門檻時。
一道身影忽然急匆匆地自外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