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次日己時。
日上三竿、陽光遍灑大地之際。
許奕于存心殿寢殿床榻之上緩緩睜開了雙眼。
許是因周身陰霾盡除。
許是因人間煙火所燻。
昨夜的許奕難得的睡了一個安穩覺。
數十息後。
徹底自睡夢中蘇醒過來的許奕重重地伸了個懶腰。
隨即不疾不徐地自床榻上起身。
洗漱、更衣,外加兩遍八部金剛功後。
許奕神清氣爽地大踏步走出了存心殿。
直奔承運殿而去。
漠北風雲從不會因為王大營士卒的休沐而停止變幻。
朝堂局勢亦不會因為燕王府大半屬官的休沐而停止運轉。
許奕自也不會因年關臨近而有絲毫懈怠之心。
片刻後。
許奕步履輕盈如風地行至承運殿前。
早已于承運殿前等候多時的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見狀快步相迎。
「屬下拜見六爺。」
「屬下拜見王爺。」
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行至許奕身前,遂滿是恭敬地拱手行禮道。
「隨我入殿。」
許奕腳步微微一頓,隨即輕輕點頭道。
「遵令!」
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聞言再度拱手行禮道。
百余息後,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坐。」
許奕不疾不徐地行至書桉旁,隨即輕聲吩咐道。
「謝六爺。」
「謝王爺。」
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聞言再度躬身行禮,隨即于書桉客座前緩緩入座。
「兩萬匹戰馬何時可安置妥當?」
「十萬石五谷何時可全部入倉?」
「兩千副甲胃何時可全部入庫?」
待二人徹底落座後。
許奕端坐于太師椅之上,隨即望向呂文蘇輕聲問道。
「回王爺。」
「兩萬匹戰馬現已安置妥當近半,明日午時前當能全部安置妥當。」
「十萬石五谷現已入庫兩萬余石,全部入庫當需四五日之久。」
「兩千副甲胃現已全部完成養護,且已全部充入武備庫中。」
呂文蘇聞言當即侃侃而談地回答道。
「自城內募集五千勞壯,自朱家、樊家等世家商行中調集千輛馬車。」
「力爭在兩日內將所有糧食全部入倉。」
許奕聞言沉吟數息後,遂沉聲吩咐道。
事實上以王大營的兵力儲備,以及老五家商行、宋氏商行的馬車儲備。
想要完成十萬石糧食的入倉,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情。
但奈何,今日已然臘月二十八日,僅剩兩日時間便是年關。
其又如何忍心佔用王大營士卒那‘異常寶貴’的省親時間。
且以現如今的天下局勢,誰也不知道這次省親,會不會便是那最後一次省親。
也正因此。
許奕寧願花費大量的金錢,自民間募集大量勞壯,以成此‘輕而易舉’之事。
「遵令!」
呂文蘇聞言,當即面色一正再度拱手行禮道。
「切記,用以護送士卒歸鄉省親的馬車萬萬不可動。」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再度沉聲叮囑道。
其心知士卒歸心似箭,故而早早地征調了老五家商行、宋氏商行、朱家、樊家等世家大族的部分馬車,用以護送士卒歸鄉省親。
于其而言,糧食入倉固然重要。
但其再重要,也比不過士卒歸鄉省親。
所謂以人為本,大抵莫過于此。
「遵令!」
呂文蘇聞言再度鄭重拱手行禮道。
「小陰山鹽礦、藥玉工坊、煤炭工坊以及老五家商行的賬目清算的如何了?」
許奕微微側首望向端坐于呂文蘇身旁的楊先安,面色嚴肅地開口問道。
「回六爺,皆已清算完畢。」
「此乃總賬,還請過目。」
楊先安聞言面色一正,隨即自袖擺中取出一本略顯厚重的賬冊,雙手恭敬地將其呈于許奕。
「好。」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自楊先安手中接過那略顯厚重的賬冊。
隨著嶄新紙張的不斷跳動。
一個個熟悉的數字不間斷地涌入許奕眼中。
過往半年時間內。
若無小陰山鹽礦以及下洛城藥玉工坊這兩大吞金窟支撐。
許奕怕是很難走到今天這一步。
至于最後異軍突起的下洛城煤炭工坊。
其雖看似發展的紅紅火火,實則只不過堪堪達到收支平衡。
但好在。
煤炭工坊自正式投入使用的那一刻起。
許奕便從未指望過煤炭工坊可以緩解燕王府財政方面的危機。
片刻後。
許奕放下手中那略顯厚重的賬冊。
隨即再度望向端坐于客座的楊先安。
「自年後起。」
「老五家商行的重中之重便是全力協助下洛城藥玉工坊。」
「正德三十一年前半年時間里。」
「藥玉工坊的產量至少需要增加五倍!」
許奕滿臉認真地沉聲吩咐道。
「六六爺。」
「如如此一來,藥玉豈不是豈不是要價格大跌。」
楊先安聞言微微一愣,隨即低聲詢問道。
「無妨,照做即可。」
許奕聞言微微搖頭,隨即一錘定音道。
楊先安所說道理,其又何嘗不明白。
畢竟,常言道‘物以稀為貴。’
但莫要忘了。
另有一常言,名為︰‘盛世古董,亂世黃金。’
待戰亂一起。
任其造型再如何精美、再如何稀缺的藥玉。
屆時,也只不過是那一地玻璃渣子罷了。
而以許奕之見,以當今天下之局勢。
恐最遲兩年,天下定然烽煙四起。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眼見許奕面露堅定之色。
楊先安只得壓下即將月兌口而出的勸諫之言。
「遵令!」
楊先安略作定神,隨即面色一正拱手行禮道。
話音落罷。
許奕自書桉左側抽出一早已準備好的宣紙。
「此乃王府庫藏珍寶。」
「待年後一並處理了。」
「且最好半年內全部處理完畢。」
許奕將手中早已準備好的宣紙遞向楊先安,口中沉聲吩咐道。
「這」
楊先安聞言瞬間完全呆愣于當場。
以往其雖幫許奕處理過數次金銀珠寶、古董名畫,但過往數次總數相加,怕是也難抵許奕所遞來宣紙所寫兩成。
「這六爺」
數息後。
楊先安艱難地將目光自那觸目驚心的宣紙上挪開,隨即滿臉不解地望向許奕。
「時不我待。」
許奕微微側首,深邃的目光透過窗台望向京師長安所在方位,隨即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楊先安順著許奕視線望去,心中瞬間一凜。
再聯想到許奕近來的種種異常反應,以及今日的種種言行舉止。
楊先安心中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很顯然,這天下局勢變化之快,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遵令!」
思及至此,楊先安略作定神,隨即面色極其嚴肅地拱手行禮道。
「自年後起,所有人出入小陰山鹽礦皆需持有手令!」
「無手令者,不得擅自出入小陰山鹽礦。」
「此外,自老五家調集三百可信得過的伙計。」
「明年上半年,小陰山鹽礦至少需多產出三千石食鹽。」
「這部分食鹽,不可見于任何賬冊之上。」
許奕微微一頓,隨即再度沉聲吩咐道。
不可見于任何賬冊之上,也就意味著除燕王一方少數人知曉這三千石食鹽外。
外人絕無可能得知此事。
至此。
許奕種種行徑的最終目的已然昭然若出。
那便是——備戰!
且是不惜一切代價的全力備戰!
思及至此,楊先安心中忽涌陣陣激動之意。
「遵令!」
數息後,楊先安強行壓下心頭激蕩,隨即略作定神再度拱手領命道。
話音落罷。
許奕自桌桉左側再度取出數張早已準備好的宣紙。
隨即將其遞向端坐于楊先安身旁的呂文蘇。
「此乃蔗糖工坊堪輿圖。」
「命工正所屬官,于正月十日前籌備好所需木料等物,並募集好所需能工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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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正月十日起,全力于王大營內興建蔗糖工坊。」
「務必在正月二十日,士卒歸營前令蔗糖工坊完全落地。」
許奕面色嚴肅地望向呂文蘇,隨即沉聲吩咐道。
這個時代早在上千年前便已經有了黃皮果蔗一物。
且早在黃皮果蔗出現不久,便已然有人將其制作成了糖漿。
隨著滾滾時間長河的不斷沖刷。
當年的黃皮果蔗糖漿早早地便演變成了蔗糖。
但很可惜。
此物自古以來便不為富人鐘情。
與渾濁不堪的蔗糖相比。
富人們更鐘情于含有各種花香的蜂蜜。
也正因此。
蔗糖一物自誕生以來,便成了貧苦人家的貧苦生活中最為難得的一絲甜意。
至于尋常人家。
其自有麥芽糖一物用以增添甜味。
呂文蘇雖不明許奕為何耗費如此大的力氣,用以興建一座蔗糖工坊。
但自其嚴肅的面色,以及蔗糖工坊興建之址中。
其不難看出許奕對蔗糖工坊的重視程度。
「遵令!」
數息後,呂文蘇略作定神,隨即滿臉嚴肅且認真地拱手行禮道。
「自屬官中挑選性格沉穩之人十名。」
「用以維持蔗糖工坊的運轉。」
「此外。」
「朱家遣往嶺南等地的商行,年後會陸續折返沮陽城。」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再度沉聲吩咐道。
糖這一物,旁人或許不明其于戰爭中的重要性。
但許奕又豈會不明。
如果說鹽的最基本作用為保障一個人的基本生存。
那麼糖的最基本作用便是保障一個人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恢復部分熱量,進而達到延續生存的目的。
當然。
這僅僅只是糖最基本的作用。
于許奕而言,糖于戰場上的作用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也正因此。
自其徹底站穩腳跟後。
便已然秘密籌措蔗糖工坊一事。
而朱家遣往嶺南等地的商隊。
所為的便是蔗糖工坊中最不可或缺的黃皮果蔗。
黃皮果蔗一物,越是臨近寒冬,其內所蘊含的水分以及甜分便越是充足。
算算時間。
距離朱家商隊折返的日子已然不遠。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呂文蘇聞言再度滿臉嚴肅與認真地拱手行禮道︰「遵令!」
話音落罷。
承運殿偏殿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道鏗鏘有力的腳步聲。
一王府護衛快步行至承運殿偏殿書房門前。
‘冬冬冬。’
「啟稟王爺,朱特使與朱院使于裕門求見。」
王府護衛輕輕叩響偏殿書房門,隨即後撤半步抱拳行禮後輕聲稟報道。
至于其口中的朱特使,自是那王府特使朱宗廷。
而那朱院使,則是那奇物院院使朱宗年。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聞言微微一頓,隨即開口應道︰「請至此地。」
承運殿偏殿書房外。
王府護衛聞言當即再度抱拳行禮道︰「遵令。」
待王府護衛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于承運殿後。
許奕再度自書桉左側抽出數張宣紙。
隨即將其遞向呂文蘇。
「此乃幽寧酒工坊堪輿圖。」
「待蔗糖工坊一事終了後。」
「命工正所屬官全力籌備此事。」
「爭取于月底之前徹底落成幽寧酒工坊一事。」
許奕看向呂文蘇面色嚴肅地吩咐道。
「遵令!」
呂文蘇聞言雙手接過幽寧酒工坊堪輿圖,隨即滿是鄭重地回答道。
「待幽寧酒工坊落成後。」
「自各地糧倉中挑選萬石陳糧,運至幽寧酒工坊內。」
許奕微微一頓,隨即再度鄭重開口吩咐道。
以萬石糧食,釀造幽寧酒,看似暴殄天物、敗家至極。
但承運殿偏殿書房內,無論是呂文蘇也好、還是楊先安也罷。
皆對此未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異議。
非是二人看不上那萬石陳糧。
更非是二人嗜酒如命。
著實是早在關中賑災期間,二人便已然深深地了解了幽寧酒的另一種用途。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幽寧酒于戰場之上的作用,遠遠大于尋常草藥。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呂文蘇稍作定神,隨即再度滿是鄭重之色地拱手行禮道︰「遵令!」
許奕微微擺手道︰「且先去忙吧,三十晚上等你們一起吃年夜飯。」
話音落罷。
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臉上難得的露出一抹笑意。
「是。」
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自客座起身,隨即面帶笑意地拱手行禮道。
待楊先安、呂文蘇二人身影徹底消失于承運殿偏殿書房後。
許奕自主座太師椅起身,不疾不徐地行至書房窗台旁。
手掌微微用力,遂將那緊閉的窗台輕輕推開。
「快到春天了。」
許奕立身于半開的窗台旁,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暖陽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