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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當濃霧徹底散去時。太白山山腳之下忽然多了兩百騎卒與一輛三駕馬車。

谷登雲看了一眼馬車內仍在昏昏沉睡的姚思廉,無息地嘆息一聲。

隨即吩咐道︰「帶弟兄們去做個滑竿。」

伯長面露不可思議道︰「谷老大,你不會是想抬著祭酒大人上山吧?」

谷登雲瞪了伯長一眼,平靜道︰「不是我要抬著大人上山,是大人醒來之後一定會要求上山。」

伯長面露不解道︰「那咱們就不能拒絕嗎?祭酒大人有病在身,山路還那麼陡峭,一個弄不好,恐怕就交代在這山上了。」

谷登雲看了一眼山路,無奈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可京兆尹大人給咱們的藥,是按照一般情況抓的,應急可以,想要根治無異于登天。」

「現如今只能盼著那呂先生精通醫術了。」

「至于上山,方才我看過了,陡峭是陡峭,可若是咱們抬著大人走,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伯長沉思幾息,無奈地點了點頭開口說道︰「現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過了多久。

車廂內的姚思廉緩緩睜開了雙眼。

想要開口說話,可一張嘴,又干又澀的喉嚨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其發出過大的聲音。

好在,此時的車廂內還有一看護的士卒。

「祭酒大人醒了!祭酒大人醒了!」士卒大聲嚷道。

不一會兒的功夫。

谷登雲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

「大人先把藥吃了。」說著谷登雲看了一眼車廂內的士卒。

士卒了然,緩緩將姚思廉攙扶了起來。

一碗滾燙的湯藥下肚,姚思廉渾身上下泛起絲絲熱氣。

「有勞谷百戶與諸位了。」姚思廉沙啞著嗓子緩緩開口道謝。

隨即詢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咱們到哪兒了?」

谷登雲回答道︰「未時過半了,已經到山腳下了。」

姚思廉艱難起身道︰「走吧,現在出發,日落之前還能到半山坡,若是一切順利,明日便能返回長安城了。」

說著,姚思廉自軟塌下方取出一小木匣,鄭重地收入袖擺之中。

谷登雲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不得不說姚思廉的反應終究是沒能超出谷登雲的預料。

谷登雲連忙開口說道︰「大人暫且歇息片刻,待汗水退去後再出發也不遲。」

「更何況,山路陡峭,以大人現如今的狀態,定然難以行走。」

「我已安排人手打造滑竿了,用不了多久便可制成。」

姚思廉頓住身軀,幾息後拱手道︰「有勞谷百戶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若是真的強行登山,說不定這輩子都將再也無法走出太白山。

‘終究是太過著急,亂了分寸。’姚思廉心中不由得暗暗反省道。

小半個時辰後。

兩百士卒一分為二。

百人隨著姚思廉登山。

百人則留在原地看守戰馬。

久違的陽光照耀在太白山間。

朦朧薄霧縈繞在半山坡的處。

使得整個太白山充滿了一種別樣的美。

當真好似仙境一般。

可惜。

無論是登山的士卒也好,還是滑竿上姚思廉也罷。

無一人欣賞那絕美的風光。

當金光褪卻,晚霞縈繞山頭之際。

不遠處的半山坡上忽然升起了鳥鳥炊煙。

「快到了。」谷登雲喘著粗氣有氣無力道。

「谷老大,該換我了。」伯長邁步不由分說地自谷登雲手中接過滑竿。

百人輪番替換,依舊如此。

若是讓姚思廉獨自登山,後果如何不難想象。

「辛苦諸位了。」滑竿上的姚思廉只得連連道謝。

輪換畢,眾人繼續朝著炊煙處緩緩前行。

當眾人抵達半山坡時。

無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

若世間真有世外桃源,那麼此地便是。

一個不大不小的山間村落內。

衣著樸素的民間婦人于一個個小院落內升起炊煙,忙碌于一家數口人的飯食。

成年男子們奮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斧頭,為之後的炊煙做著準備。

亦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暢聊著家長里短。

稚童們兩兩一對地,掰著自己的腿,呈金雞獨立狀。

學著將軍沖鋒一般的氣勢,大聲嚷嚷著朝著同伴撞去。

倒地者滿臉不服叫嚷著再來再來。

勝利者滿臉驕傲地耀武揚威。

姚思廉坐在滑竿上,望著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中有羨慕,有懷念,更有憧憬。

眾人的出現終究是打破了小山村以往的寧靜。

婦女們驚恐著拉起稚童朝著後村方向躲去。

成年男子們同樣滿臉驚恐,但卻自發地拿起斧頭等農具朝著眾人圍了過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

村落前便已然圍了足足兩百多村民。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為什麼來我們呂家村。」一人高馬大的年輕男子,望著姚思廉等百余人大聲質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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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話語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就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

無他。

谷登雲等百名士卒此時固然沒有披甲,但腰間卻全部懸掛著軍刀,無一例外。

「咳咳。」

姚思廉捂著口鼻,難以控制地咳嗽幾聲。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隨即示意士卒將他抬到最前方。

士卒最前方,谷登雲攙扶著姚思廉從滑竿上站了起來。

姚思廉輕咳兩聲,笑道︰「文蘇,不認識老夫了?」

年輕男子聞言遲疑了一瞬。

下一瞬,童孔 然放大,不敢置信道︰「姚姚叔父?」

「咳咳咳。」姚思廉方一點頭,便抑制不住地連咳起來。

原本慘白的臉瞬間漲紅了起來。

「姚叔父您這是怎麼了!」呂文蘇面色 變,急忙丟掉手中的斧頭沖了過來。

「無妨,偶染風寒罷了。」姚思廉彎曲著身子艱難道。

呂文蘇快速轉身大聲吼道︰「快去請叔父前來!讓叔父帶著藥箱!就說就說姚叔父來了。」

「其余人都散開吧,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別圍在這兒了。」

話音落罷。

整個呂家村兩百余男丁瞬間動了起來,顯然,呂文蘇雖年輕,但在村中的威望卻一丁點都不低。

不一會兒的功夫。

幾名年輕村民帶著一白發白須老者走了過來。

那老者雖白發白須,但面貌卻絲毫不見顯老,腿腳更是比大部分年輕人還要利索。

此人赫然便是山竹居士——呂在中。

見呂在中快步走來。

姚思廉笑了笑,隨即緩緩端正身軀,拱手行禮道︰「思廉拜見師兄。」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虛禮,山中不講究這個。」呂在中行至近前,看了一眼姚思廉身後的百名士卒。

隨即開口說道︰「先坐下。」

「好。」姚思廉笑著點點頭,在谷登雲的攙扶下緩緩坐下。

「把手伸出來。」呂在中平靜道。

片刻後。

呂在中起身道︰「沒什麼大事,風寒而已,晚會吃過藥早點歇息,明日便能恢復個七七八八。」

「到時候帶著你的人,下山去吧。」

呂在中轉身吩咐道︰「將他們帶去教壇安頓下來,明日送他們出山。」

話音落罷。

呂在中轉身朝著村落走去。

徒留下谷登雲等人面面相覷。

一時間竟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

姚思廉苦笑一聲開口說道︰「先安頓下來,待明日身體好轉後再說。」

說著。

姚思廉苦笑著模了模袖擺中的木匣。

谷登雲無奈,只得照做。

入夜。

呂家村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除了偶爾的兩三聲犬吠外。

再無其他聲響。

教壇旁的民舍內,用過藥的姚思廉,死死抱著木匣安然入睡起來。

反觀谷登雲等人,則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

來時火急火燎的姚思廉不知為何到了地方後,反而不再著急。

而呂在中的反應更是奇怪。

一時間眾人猶如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一般,滿頭的霧水。

與谷登雲一般同樣無法入眠的還有一人。

教壇後院竹林小屋內。

呂在中身著一件潔白衣衫,盤膝坐于房舍正中。

其前方,一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的桌桉上,擺放著一古樸香壇。

鳥鳥青煙緩緩自古樸香壇中升空。

隨即縈繞在整個房間內。

一高約九尺六的木凋一手竹簡,一手刻刀靜靜地矗立于香壇之後。

呂在中面無表情地端坐許久。

夜色漸深。

無人知其所思所想

一夜無話。

次日,天色方破曉之際。

恢復了幾分精氣神的姚思廉邁步走向竹林。

「冬冬冬。」輕輕扣響小屋房門。

姚思廉開口說道︰「思廉多謝師兄昨日施以援手,特來當面拜謝。」

「無需道謝,自行下山即可。」竹林小屋內傳來呂在中異常平靜的回答。

姚思廉恍若未聞般站立在門口開口說道︰「師兄還請開門一見。」

「你之目的,吾已知曉,我之回答,你已明了,何須再見?憑白傷了同窗三年之情?」呂在中的聲音緩緩傳來。

姚思廉面色一正,平靜道︰「此番前來,思廉並非受朝廷所托,而是受關中數十萬百姓所托,師兄還請開門一見。」

竹林小屋內,呂在中抬頭看向聖人凋像。

平靜道︰「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之心矣。

即充足的糧食、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及百姓的充分信任。

恰恰,這也是此番解決關中大災的必備條件。

後,子貢再問,如果三者必須放棄一項,在這三項中先選哪一項?

子曰︰去兵。

子貢再問,若還是無法解決,後兩者優先放棄哪一項?

子曰︰「去食,自古以來誰都避免不了死亡,如果失去了百姓的信賴,國家也將不復存在。」

呂在中拋出子貢問政,顯然是對數十萬關中百姓做出了一個交代。

亦或者,給自己良知一個交代。

竹林小屋外,姚思廉自然听出了呂在中不肯出山的意味。

姚思廉面色如常道︰「現有一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呂在中以子貢問政安心,姚思廉則以曾子言相對。

其意很明顯,你所言之策,已然有人去做,且做的極為出色,那人是一真正的君子,你就說你出來還是不出來吧!

此言一出。

竹林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除了風聲,再無他響。

小屋內。

呂在中望著孔子凋像,久久無法回神。

之所以三元及第卻不入朝堂。

無他,對現如今的朝廷失望透頂罷了。

持劍游十年,以腳丈河山,沿途所見所聞無疑加重了其對朝廷的失望。

若非如此,又豈會六請六辭。

寧居深山有教無類,亦不願只身入名利。

呂在中回過神來,平靜道︰「何人?」

姚思廉面色一正道︰「當朝六皇子許奕。」

「六皇子許奕?」呂在中詢問道。

許奕入宗正寺方才十歲,呂在中又豈會對其有印象?

姚思廉開口說道︰「前太子一母同胞,十歲受巫蠱之禍牽連,入住宗正寺。」

「八年苦學,八年寒窗,一朝出囚籠,如鳳凰逆磐。」

「初入京兆府,計斬府丞韓同,立下賑災兩面碑。」

「其一為功德,立下之時,光德坊萬人空巷,入榜百姓不計其數。是夜,京兆府內外糧食滿倉!」

「其二為恥辱,立下之時,府丞韓同上榜,碑文朝內,驚醒官吏!更是與萬千世家宣戰!」

「入府數日,計拿輕舟馮家!獲糧草金銀無數,一舉奪得長安城賑災實際控制權!自此之後,長安城無一商行,膽敢弄虛作假!」

「災民因此得以飽餐,活人無數!」

「這般人,難道還無法使師兄出山嗎?!」

姚思廉的聲音愈發地大了起來。

其音沙啞,但此時此刻卻如洪鐘大呂一般。

竹林小屋內。

呂在中再度抬起頭看向孔子木凋,其對朝廷失望透頂。

卻對百姓極為寬容。

若非如此,又豈會立下教壇,行教化之事,且有教無類。

若非如此,又豈會出言子貢問政,點明賑災綱要?

姚思廉的話語回蕩在呂在中腦海之中,久久不曾消散。

「世間焉有三百年王朝?」呂在中們心自問道︰「表湖匠?亦或者再造大周?」

呂在中望著孔子木凋,腦海中不斷地自我詢問。

竹林小屋外。

見呂在中遲遲未有回應。

姚思廉自懷中取出兩物,大聲道︰「若是這般還不能請師兄出山!思廉這兒還有兩物!不知可行否!」

「其一!得自風鳴驛的小半張餅子!風鳴驛上下聞得思廉此行是為請師兄出山!連夜炕下數十張餅子!」

「師兄可知這餅子是以陳年老糧烙制?師兄可知這餅子已然發酸?」

「師兄不知!師兄更不知這餅子已然是其風鳴驛七十余人最後的口糧!」

「思廉若取!不出三日!風鳴驛定然有人餓死!」

「但思廉最後還是取下小半張餅子,不為其他!只為讓師兄看看!」

「讓師兄看看!這天下百姓何其無辜?這天下百姓又是何等為國!」

姚思廉大口喘息數口。

哆嗦著手打開了視之如命的木匣。

頃刻間,一卷極致古樸的竹簡出現在其手中。

姚思廉手持竹簡顫抖著身軀再度大聲道︰「除此之外,思廉還帶來了一卷竹簡!先秦竹簡!聖人所書!」

「師兄不是對朝堂心死,立志重整儒家!立新學于世間嗎?!只要師兄出山!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

「若是這般師兄還不出山!」

「那思廉便只好行下下之策!跪死于太白山間!」

話音落罷。

姚思廉丟掉手中竹簡,正了正衣衫。

隨即便要朝著竹林小屋下跪。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自內打開。

呂在中不復澹定,快走兩步一腳將姚思廉踹翻在地。

氣惱道︰「何時變得這般能言善道了?連思慮的時間都不給?」

「還學會威脅了?姚思廉啊姚思廉,幾年沒見,何時學的這般賴皮?!」

說著,呂在中眼角不經意間撇到了落于泥土之中的先秦竹簡。

本就氣惱的面色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

飛快地彎腰撿起竹簡,不顧潔白衣衫,直接以袖擺緩緩擦拭。

待確定竹簡無恙後,面色微微一松。

恰逢此時,姚思廉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越看越是生氣。

不由得再度抬腳,狠狠地將其再度踹倒在地。

指著姚思廉的鼻子怒罵道︰「還敢丟聖人竹簡?若不是看你有病在身!今天老子說什麼也要打死你!」

能持劍游離十年,以腳步丈量大地,最遠已至西域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一個善茬?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人?

姚思廉不怒反笑道︰「這麼說,師兄是答應出山了?」

呂在中收斂怒意,再度歸于澹然。

平靜道︰「老夫隨你去看看你口中的君子。」

雖未明確答應,但只需出山即可,真到了長安城,姚思廉堅信,許奕定然可以拿下呂在中。

姚思廉艱難起身,鄭重道︰「師兄放心,無論成與否,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簡任師兄摘取。」

呂在中看向姚思廉平靜道︰「摘取就算了,到時姚家藏經閣借我觀摩十日即可。」

姚思廉咧嘴一笑揶揄道︰「這話師兄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十日?以你的本事,十日功夫姚家藏經閣還不得被你給‘搬’空?」

呂在中抬起手作勢要打,口中冷哼道︰「你就說借不借吧。」

「借借借,借還不成嗎?」姚思廉連連後退,不停的擺手。

年輕求學時,其可沒少被呂在中打。

當然,此打非彼打,打著打著二人的關系便緊密了起來。

而這也正是姚思廉敢對許奕夸下海口的根本原因。

呂在中對他與對外人,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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