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臨近黃昏。
趙頊等人再次登船。
此時,商船已經完全月兌離擱淺區域。
打過一架的徐虎,頓時感到神清氣爽,甚是亢奮。
今日之後,恐怕那泰叔再也不會生出將他收入麾下的想法。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趙頊在經歷過被河渠司針對、商船擱淺等被泰叔多次下絆子後,如此發泄,心情也非常愉悅。
他相信,泰叔一定會來復仇的,而當事情鬧得足夠大時,那位神秘的龍王就會現身了。
「我們到楚州碼頭靠岸,歇息一晚再出發!趙頊說道。
入夜。
楚州碼頭,燈火閃爍,甚是熱鬧。
河岸邊,露天攤販、客棧、酒館、做皮肉生意的妓館林立。
檔次大多都不高,但卻是密密麻麻,遍布兩岸。
趙頊等人找了一個還算干淨的客棧住了進去。
片刻後。
徐虎來到了趙頊的房間,手里拿著一份情報。
「官家,關于龍王和泰叔的情報送過來了,不過,並不是很詳細。其中龍王的資料更是只有只言片語。」
趙頊接過情報,認真看了起來。
泰叔,淮南東路海州人,常年在楚州地界的運河上活動,自幼便在運河上模爬滾打,養了一大批打手。
河道上的縴夫、船夫、河工多數以他為尊。
當地官府想要解決河道上一些棘手的事情,大多都需要找他,而他也幾乎能擺平河道上的一切事情。
其性格看似和善,其實笑里藏刀,齜牙必報,且極為愛面子。
據傳,楚州現任知州高永壽與泰叔關系極好,並以晚輩自稱……
至于龍王的信息,只有一句話。
「水上平安符創造者,淮南東路、淮南西路、江南東路、兩浙路、福建路五路水上的主事人。」
五路水上主事人。
趙頊看到這個信息,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驚詫的表情。
這五路,從開封府外直通江南,不但控制著全大宋的漕運路線,甚至連海運也有涉及。
稱其為大宋經濟的生命線,毫不夸張。
若這個龍王只在某一路可以呼風喚雨,趙頊並不擔憂,但後者在五路都有勢力,不得不引起趙頊警覺了。
並且,朝廷對于這種暗中勢力並未有反饋,說明這個龍王不是朝廷官員,就是與朝廷官員有著密切的聯系。
不然不可能隱藏如此之深。
當即,趙頊又將鄭東行叫了過來。
鄭東行對龍王的了解也非常有限,其稱他父親可能知道的多一些,他已經寫信去問了。
……
深夜,楚州知州府內。
臉色青腫的的泰叔坐在楚州知州高永壽書房的椅子上,面色陰沉。
而一旁站著的一個年約四十歲、白面青須、身材極為高瘦的中年人,便是楚州知州高永壽。
「泰叔,若是一般人還好解決,但……但他可是監察御史,朝廷若查下來,不好解釋啊!並且二十來歲就能擔任監察御史,沒準兒他有後台呢!」高永壽苦著臉。
若論年齡,高永壽稱呼泰叔一聲泰哥並不過分,但是按照輩分以及泰叔背後的勢力,高永壽只能以晚輩自居,且絲毫不敢忤逆泰叔。
「砰!」
泰叔抓起面前的一方硯台,狠狠地砸在地上。
「怎麼不好解釋了,誰讓你解釋了?」
「他若有後台,在河渠司副主司孫鞏那里肯定就用上了。老夫敢篤定,他就是個愣頭青,因為沒有後台,所以帶了一大堆打手!」
「老夫我從來沒有如此丟過人,他現在可是在淮南東路的河道上。若不是老夫大意,沒預料到他帶了那麼多打手,早就將他弄死了!」
高永壽躬身問道︰「那……那……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泰叔露出一抹陰狠的目光,然後吐出八個字︰放火燒船,制造意外。
很明顯,這樣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緊接著。
泰叔又說道︰「此人警惕性較強,他所在的那艘船上,應該有十余名打手,還有數十把弓弩!」
泰叔很清楚趙頊的船上只有十余人。
而今日毆打他的那些人,他猜想應該是趙頊花錢雇佣的。
「什麼,還有弓弩?」
泰叔白了高永壽一眼,道︰「沒準兒他的弓弩來歷不正呢,你要不要查一查?」
高永壽迅速搖頭。
大宋官場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沒事兒離御史遠一些。
因為有可能你多看御史一眼,對方就惦記上你了,第二天彈劾的折子可能就遞上去了。
要想仕途順利,就不要招惹御史。
泰叔又說道︰「你速速為我準備好五十把弩器,五桶膏油,箭失要多備一些,至少一千根。明晚待其到了河中央,我便讓他嘗嘗我的厲害!」
「泰叔,私自動用弩器可是謀逆的大罪,萬一朝廷查下來,那……」
「有什麼好怕的,到時一場大火全都燒沒了,不會留下任何證據,事情辦完之後,我會和淮南東路的轉運使岳澤言語一聲的。」
高永壽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翌日,天大亮。
趙頊剛起床,徐虎便向其匯報,昨晚半夜,泰叔前往了高永壽的府邸,直到天亮才離開。
趙頊思索了片刻,道︰「備馬車,準備拜帖,咱們去會一會這位楚州知州。」
有棗沒棗都要打一桿子。
趙頊想著,看能不能從這位知州的嘴里打听出一些關于泰叔和龍王的消息。
一個時辰後。
趙頊的馬車出現在楚州知州高永壽的府門前。
而高永壽看到趙頊的拜帖後,明顯一愣。
「莫非,他……他是來監察我楚州的?」
高永壽略顯緊張,思索了片刻後,連忙迎了出來。
「許……許御史,是吧,歡迎來到我楚州,來來來,里面請!里面請!」高永壽笑著說道。
趙頊與其客氣一番,便帶著徐虎走了進去。
雙方坐在後廳,寒暄了幾句客氣話後,高永壽率先問道︰「敢問許御史,可是來我楚州監察民情的?」
話音中,明顯有幾分緊張。
趙頊頓時笑了。
「高知州莫緊張,我只是路過楚州而已。今日前來,乃是向高知州問詢幾件事情。」
「本官一定知無不言!」高永壽挺了挺胸膛。
「高知州可曾听說過一個名為泰叔的中年男子?」
高永壽猶豫了一下。
「泰叔嘛,知道知道!,他是一位在運河上做生意的商人,為人很不錯,還幫助本官解決了運河上的不少事情呢!」
「哦?那高知州與這位泰叔的關系一定很好了!」
「沒有沒有。只是見過幾面,見過幾面!」高永壽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高永壽還想著往上爬呢!
他可不想被泰叔做的那些骯髒事連累了。
趙頊澹澹一笑,又問道︰「還有一人的外號為龍王,可曾听說過?」
「龍王?沒,沒听說過!」高永壽果斷搖頭。
「那水上平安符呢?」
「水上平安符,不是一些船商們結幫結社、約定互幫互助的信物嘛,民間的小玩意而已!」高永壽依舊是一臉笑意。
回答,滴水不漏。
此刻,趙頊已經看出,這個高知州和那龍王、泰叔乃是一伙的。
並且身份地位還要低于二人。
趙頊又詢問了幾個問題後,便站起身來,道︰「高知州,多謝答疑解惑了,由于時間趕得緊,我這就要去碼頭了!」
「這麼趕呀!我還想著請許老弟嘗嘗我楚州的特色呢!」
高永壽嘴上稱要留趙頊吃飯,但人已經站起來,擺出送客的姿態了。
高永壽將趙頊送到府宅門口。
趙頊站在其身旁,小聲說道︰「高知州,你可以再想一想我的問題,或者若覺得有什麼事情需要告知我的,可以去我船上,我黃昏時分,才會離開碼頭。」
趙頊再次壓低聲音︰「我是官家派出來的,若知你是知情不報,讓你丟官或殞命,應該是輕而易舉,不費力氣的!」
說罷,趙頊便要離開。
在其快要上馬車的時候,高永壽突然快步走來,用非常細小的聲音說道︰「我能說的就一句話︰不要走水路!」
說完此話,高永壽便迅速回府了。
「不要走水路?」趙頊若有所思,喃喃說道︰「莫非泰叔準備在河上殺了我?」
黃昏,日影漸漸消失。
趙頊沒有等來高永壽的消息,便乘船離開了楚州碼頭。
對方提醒他不要走水路,他便偏走水路,同時已經去讓徐虎派人盯著泰叔了。
一個時辰後。
徐虎來到趙頊的身旁。
「公子,後面有三艘船在跟蹤我們。那位泰叔便在其中一條船上。這三艘船上至少有百人,還有弓弩與膏油,數量不知,應該就是針對我們的。」
「弓弩、膏油?」趙頊望著前方的夕陽,喃喃道︰「他們是準備將我們燒死在河中央呀,這個泰叔還真夠狠的!」
「官家,你的安全最重要,要不要我們主動出手,將他們先抓了!」
在趙頊的身後,岸上和河道上隨行著數百護衛,手里還帶著火器,要攻佔三艘船,擒下百人,並不是難事兒。
趙頊望著兩岸逐漸亮起的燈火,思索了片刻後,朝著徐虎吩咐起來。
……
運河之上,燈火閃爍。
許多船只都掛著一盞盞的船燈。
趙頊的商船,一路前行,沒多久,便行在了一片無船的區域。
天上星月明亮,可見度約二百米左右。
遠方樹影婆娑,一片一片的,幾乎分不清哪是河,哪里是岸,哪里是樹,哪里是船。
而此刻,泰叔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甚是興奮。
為了殺掉趙頊,他不僅借來了五十把弩器、五桶膏油、一千二百根箭失,還精挑細選了善于遠射的一百二十名屬下。
這些人,對他唯命是從。
他見附近已經沒有什麼船只了,當即朝著一旁的兩名中年人吩咐道︰「一會兒,你們這兩只船同時靠近那只船,靠近之後,立即潑膏油,潑完之後,各撤一邊,我會立即下令發射火箭,而後你們只要看到落水者,直接射殺,除了那個年輕的船主和老夫看上的那個漢子要活捉外,其他人全部射殺!」
「是,泰叔!」兩個漢子齊聲說道。
「好,加速前行,事成之後,老夫將有重賞!」
半個時辰後,月亮隱入雲團。
趙頊的商船停泊在一處水域中,兩艘快船迅速行駛過來。
在距離只有大約十米的距離時,搬起膏油就朝著船上砸去。
砰!砰!砰!
帶著腥氣的膏油四散流去,甲板上、船艙上,滿是膏油。
就在這時,一名黑衣人喃喃道︰「這……這船上似乎沒人呀!」
「管他有人沒人呢,咱們潑完膏油,就立即撤!」
很快,兩艘船便各撤一邊。
不遠處的泰叔看到這一幕,當即高喊道︰「點燃火箭,放!」
唰!唰!唰!
頓時,一道道火箭射在大船上。
只听得「轟隆」一聲。
火光漫天,劇烈燃燒起來。
泰叔也拿起一把弩器,朝著一旁的人說道︰「將船往前開,快,往前開!」
「泰叔,船上沒人,船上一個人都沒有呀!」有人高喊道。
「沒人?」
泰叔一臉疑惑。
而此刻,被燃燒的商船,宛如一個巨大的火把,將三艘船都徹底照亮。
岸邊。
徐虎拿著火器營最新鑄造的破甲火筒,甚是激動。
其小心翼翼地塞進一枚破甲彈,然後對準前方。
嗖!
一道弧線飛出。
轟隆!
一道巨大爆炸聲響起。
破甲彈沒有炸到任何一條船,而是在那四條船中間爆炸了。
水浪瞬間涌起近兩丈。
楚州的縴夫河工、潑皮混混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二話不說,跳水就跑。
嗖!
轟隆!
又是一道巨大的爆炸聲。
兩顆破甲彈,直接讓兩條船成為了空船。
而泰叔那條船上,五十名手拿弩器的人也都嚇傻了。
他們大多數都是第一次使用弩器,以為這是世上最厲害的射殺武器,哪曾想竟然見到了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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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都嚇傻了。
「那……那是……火器?」泰叔都有些發愣,兩腿也顫抖起來。
這時,徐虎坐上一條岸邊的船,手提破甲火筒,高聲道︰「將你們的弩器統統放在甲板上,然後全部蹲到船尾!」
嗖!
轟隆!
又是一顆破甲彈。
再次在大船前方的水中爆炸,整艘大船都震顫起來。
船上的人迅速將弩器扔到甲板上,然後跑到船尾後抱頭蹲了下去。
不遠處,那艘商船還在燃燒,將周圍映照得透亮透亮的。
泰叔自知逃無可逃,只能也丟下弩器,蹲在了船尾。
一刻鐘後,趙頊等人登上了泰叔所在的船。
除了逃跑的人外,包括泰叔在內的五十余人全被繩子捆在船尾,而弩器則是整整齊齊地堆在甲板上。
趙頊微微一笑,道︰「人證物證俱在,走,咱們轉頭回楚州碼頭!」
對趙頊而言,泰叔還算不得他在運河上捕到的魚獲,只是魚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