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茉莉笑了下,又從裙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很小的手電。
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頭。
那光芒真的小。
等她再稍遠些,微弱的手電光和也許是螢火蟲的光點沒差。
「叔叔!」
她在前面十幾米遠的地方呼喊,「謝謝您!走到這就可以了,我已經用手表和家里人說過了。」
「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呢?」
「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您也一定有過吧?」
「對外面,對未知的世界的憧憬。是說,好的一面的遐想。」
「•••」
她消失了。
到底是什麼呢?
手機上發來的短信要自己等火車,再上去。
蘇曜依言做了。
又呆在原來的座位上,這回火車上沒有任何人,也沒有檢票的工作人員。
回想起茉莉童孔里的明快神色,也不難理解吧。
大概誰都有那種時候。
包括自己。在某一天,某一時,想要遠去。
大人出門時會計劃好一切,在車上吃什麼,到站要去那家旅店或者朋友親戚家借宿,之後要做什麼。
而小孩子,真的想要一個人遠去或者離家出走是什麼也不考慮,只是單純的想要離開,想要遠去。
對成年人來說,外邊的世界沒多精彩,也不值得期待。
對小孩子來說,就像有魔女余香的謎團。
很奇怪,從車廂門下去後見到的是醫院的安全走廊。
「我的女兒吶!」
「•••」
一男一女看著護士推出來的床撕心裂肺的嚎叫。
但那並不是茉莉,也不是她的父母。
就在邊上的病房里,是茉莉。
「很遺憾,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患者出現休克反應•••」
和外邊那對父母形成鮮明對比。
已有不少白發的中年女人顫抖著挽著邊上男人的胳膊,怔怔出神的望著病床上的茉莉。
那臉完全不似進手術室的微笑樂觀,是極具抽搐痛苦的表情。
男人的眼眶也紅了,但沒說任何話。
窗外灑入的光線順著窗戶被改造成長方形的光柱,均勻的鋪散在她的臉上。
幾個人就圍繞著茉莉沉默了好久。
「請•••盡快讓我女兒安息吧。」
男人總算開口打破了沉默。
沒人能見到蘇曜。
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短信又來了。
像是非常拙劣和惡趣味的現實版青蛙王子故事。
但如果可以,蘇曜希望她活著。
茉莉是不錯的人,也是幫助過自己的好人。
沒人能看見,被所有人無視的蘇曜邁步過去,俯。
像是透明人。
有柔軟冰涼的觸感。
是在那一瞬間呢?
察覺到接觸的面有微微顫抖的反應,又開始听見吞咽的聲響。
「誒?」
「茉、茉莉的喉嚨在動?!」
「好像在呼吸了!」
「怎麼可能•••」
醫生皺起眉觀察半天,他也犯難了。
「庸醫!明明就沒死,你為什麼要說已經死了?!」
「啊?!」
剛才還很冷靜的男人直接一把揪住醫生的衣服領子。
「家屬您先冷靜,剛才我們確實不管怎麼做病人都沒反應。」
「現在這是•••」
「總之,先推過去再檢查一下,也許是還有救的。」
「•••」
只有茉莉的眼楮悠悠的顫抖著,終于睜開了。
她沒見到父母,倒是見到貼的很近的臉。
「老•••師?」
是非常疲憊,又非常微弱的聲音。
大概她以為是在做夢,或者是臨死前的幻覺。
「真,討厭呢•••」
「在快死掉的時候還要有這種走馬燈,被老師親什麼的。」
「臨死前的遺願是搶走閨蜜身邊的男友什麼的,這種事一點都不想要•••」
「但只是臨死前的幻覺的話•••」
「•••」
「咦?誒?」
「茉莉這、這是•••」
在別人眼里,茉莉抱著空氣,努這嘴。在和空氣接吻。
「大概是出現了幻覺之類的。」
醫生過去嘗試張開茉莉的童孔。
「干什麼•••很疼的。」
「•••」
好像也不用測試童孔反應了。確定是活的,正常的。
「茉莉,你在做什麼?」
她母親問。
「?」
「在和老師接吻。」
「•••」
「爸爸•••和媽媽?」
「醫生•••」
「•••」
她再看向已經起身的蘇曜,「這、這、這•••嗚啊?!」
完全搞不懂現狀的茉莉縮進被子里。
「茉莉?」
「•••」
過了好一會她才出來。
「咦?」
「老師呢?」
「什麼老師啊?」
茉莉媽媽奇怪的問。
「就是以前當過我家教的•••」
「你喜歡那個老師嗎?」
「不、不是的•••是老師剛才•••」
「你要是喜歡的話,等出院了我就又聯系他過來。不會阻攔你的。」
「不是!剛才明明是——」
「•••」
她的父母還有醫生只當是她體驗過瀕死的感覺出現的幻覺,沒當回事。
或者說忙著失而復得那種又驚又喜的感覺,沒空想別的。
只有茉莉望著病房外邊怔怔出神。
蘇曜走了。
在她躲進被子里的時候就離開了。
很丑陋的名字,但蘇曜並不關心這。
想問的只有一件事。
是在冬市的話,回去的方法也很簡單。
通道。
還是通過那回去。
睜開眼周圍依然是昏暗的。有一雙手攬著自己,有人枕在自己的臂彎里。
蘇曜模索到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
試著從里面找到茉莉的微信。
那是在當她家教的時候就有的聯系方式,上面還能找到之前的聊天記錄。
最後一條是自己發的。
記得那天是天氣很好,拍了一張晴空高照的照片發給她,說‘今天天氣不錯’。
按照以往茉莉會回復自己,再聊上一會。
但唯獨那天沒回復,之後也沒回復,就那樣消失了。
還在。
都不用去發消息確認。
她的朋友圈有一條昨天剛發的。
‘真奇怪,腦子好癢,好像突然要長知識了。’
有很多人去評論。
點贊的數量超過一百。
在對話編輯框注視了很久,打了好幾句話,但最後又沒發出去。
如果回到這里,茉莉還在,那就沒差了。
至于自己•••
自身難保的自己說什麼都像是庸人自擾。
「嗡嗡。」
手機又振動了。
是編輯發來的。
蘇曜頓了下,回復。
對話結束。
天仍然沒亮。夏弦月還在睡覺。
茉莉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條,說今天醒的很早,拍了一張在某個旅游景點的照片。
蘇曜只是默默地翻動著,又看了眼邊上的夏弦月,輕撫她的發絲。
再度入睡。
再睜眼,視線變得明亮了。
是冬市的地鐵站。
到處都是人。
負責秩序的安全員告戒人群不要太靠近軌道,站在黃線以外。
見到那懸掛的某站點到下一個站點的led燈牌,蘇曜腦海中忽然憶起了。
這地方他從來沒來過,也不願意來,像是記憶回避般絕不願意靠近。
因為•••
新聞說,22歲女性疑似因抑郁癥跳軌自殺。
那天是自己正打算求婚來著。
知道這地方,一直都遠離這地方。別說是燈牌,就算是地鐵蘇曜都不坐,在那之後看見地鐵會想吐。
也很容易就能見到。
面色蒼白,拿著手機,在人群最前面一批中的女性,拿著手機正在打字。
按動的頻率很慢。像是很掙扎。
「嗡嗡。」
她不按之後,蘇曜的手機響了。
都很鮮明,記憶。
她本來是可以變好的。
但是茉莉死了。
她沒能把這件事分享給自己,傾訴。悶在心里,一遍遍給她自己施加壓力。
跟自己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呢?
在現實中無法對夏弦月說任何事。唯獨對在意的人不想把痛苦傳遞給她們。
可以肯定。
她想讓自己變好,所以才會在茉莉死後也順當的活了一年左右。
但無論如何也變不好。
她也看不見蘇曜。
即便蘇曜走到她面前,看著她在和別人聊天。
看見她翻到另一個的聊天界面,打出字又刪掉。
見了那聊天記錄就能明白。
工作不是她的,她是被人硬塞的額外的工作,也許是想借此給其他人打好關系。
說白了,做好了工資不是她的,功勞也不是她的。做錯了,後果就是她承擔。
她和自己最後回復的是。
給別人回復的是。
除了道歉就是別人塞給她額外的工作,說‘好的,我知道了’。
和那文字不同的是,她自己早就無法抑制的痛哭。
「喂?你沒事吧?」
倒是有安全員好心的去問,扶她坐到邊上的椅子上休息。
喬傾並不是筆直的帶著死去的願望來這里,這是她每天都要坐的地鐵。
也許開始是偶爾幻想死掉是不是更好。
到中途想,死了也不錯。
到最後,什麼也沒想,只是單純的在麻木中什麼也不願意思考。想麻木的走下去。
「•••」
蘇曜把她拽住了。
和那雙淒涼的童孔對視。
「你,想做什麼?」
「•••」
她好像根本看不見蘇曜,也听不見聲音,只是眼神空洞的環顧四周。
又想下去。
再拽住。
「你這人是想自殺?!」
「安全員呢?!」
有路人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呼喊。
她跳不下去了。
被人攔下之後,呆呆的望著駛過來又開走的地鐵。
「——」
突然之間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她被安全員招呼進休息室,同為女性的安全員噓寒問暖,又給她端來熱水。
「我•••」
「想要打電話。」
她虛弱的說。
「電話?」
「要用我的手機嗎?」
「•••」
她搖搖頭,從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機,不是從通訊錄找。就在撥號盤直接按出來。
「•••」
「嗡嗡。」
很奇怪。
一直被無視的蘇曜的手機響了。
就在她的身邊響著。
「喂?」
蘇曜接了,也在她面前接的。
「對不起•••」
「學長。」
「•••」
要說什麼好呢?
這種說不清楚的電話。以哪個視角來說呢?
「真的、對不起•••」
可她自己已經斷斷續續的說下去了。
「我是、完全糟糕的人,完全失敗•••」
「明明學長對我那麼好,而我卻•••想死。逃避。」
「嗚•••哈,真的,對不起•••」
「我這樣的人。」
「•••」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沒事了。」
蘇曜嘆了口氣,走到她邊上,把手放在她發絲上輕撫。
「打開朋友圈看看。」
「茉莉•••活的好好的。」
「?」
她找到茉莉的微信號,看到有新的動態,明顯整個人都怔住了。
也正好,在這時茉莉打了電話過來。
「有新的電話的話,就接吧。」
「•••」
「小傾?听老師說你最近很難過啊。」
「抱歉抱歉,明明不可能會忘記要向你解釋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知道老師給我打了電話才想起。真的混蛋。」
「但是•••我活的好好的,雖然差點死了。」
確實是摯友的聲音。
她確切的听見了,短暫的失神片刻,又像個孩子一樣在休息室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