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里的那個小孩是怎麼回事?」
一進杜巴利夫人的房間,還沒等坐下,黎塞留公爵就面色陰沉地質問。
「就因為這麼大一個紕漏,所有布局都落空了。如果我不剛好是當年的知情者,國王很可能懷疑我!說,是不是你擅自做主?」
「我是一字不差地照著傳言告訴陛下的!就算我不說,也會有別人告訴陛下!」杜巴利往茶幾上一摔扇子,「散播傳言是你負責的!我怎麼知道會出岔子?你做任何事之前,難道跟我商量過嗎?」
兩人互不示弱地互瞪,直到艾吉永公爵到訪才打破了僵局。
「國王抓到的‘犯人’,我已經處理好了,」艾吉永說,「表面看上去是自殺。」
如此一來,就沒有別人知道是誰背後慫恿了這個可憐男人。
黎塞留終于還是坐了下來,掏出最愛的煙管。來自新大陸的煙草的特殊氣味隨著微微火光彌漫開來。他年紀漸長,常常被疲乏俘獲,煙草能夠幫助他更清醒地思考。
深吸一口,閉目片刻,他說︰「還有別人想要扳倒王儲妃。」
「什麼?」
「假如不是我們,那就還有別人,就像國王推斷的那樣,想要推波助瀾,但因為一知半解而弄巧成拙。阿爾芒,你說那個卓卜琳是自己找上提奧巴德的?」
阿爾芒是艾吉永的名字。
「羅昂和提奧巴德都以為是偶遇,但我問過之後,覺得更像是精心策劃的。您是說有人指使了卓卜琳?」
「會是什麼人?」
黎塞留沒有回答杜巴利的話,而是自顧自陷入沉思。不一會兒,他問︰「你按照我的吩咐在國王面前稱贊王儲妃了嗎?」
「當然,」杜巴利不悅地白他一眼,「把我能想到的話都用來稱贊她的聰明才智了。回想起來簡直要吐。」
「他什麼反應?」
「一開始還挺高興,越听臉色就越不好。」
「當然不會好。王儲是個笨蛋,偏偏娶了一個有頭腦有主見的妻子。等他繼位以後,法國將掌控在誰手中,這還不清楚嗎?國王想和奧地利搞好關系,可不意味著他能任由奧地利女人爬到法蘭西頭上。你明白要怎麼辦了吧?」
杜巴利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點點頭。
與伯父一同離開時,艾吉永忽然低聲問︰
「瑪麗•安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還掛念著?」
「幾十年了,有什麼好掛念的?」艾吉永表情平淡,「只不過是對曾經與我熱戀過的女人的結局好奇罷了。」
被路易十五看中的時候,瑪麗•安一開始是拒絕的;她正跟艾吉努瓦公爵(後來的艾吉永)打得火熱,還不願意移情別戀。
國王出手了。他把情敵派到意大利去打仗,指望他戰死沙場;結果艾吉永運氣不錯,只受了點傷,光榮歸國。
而黎塞留毫不猶豫地設計了自己的佷子︰他找了一位漂亮女士引誘他,而佷子果然上鉤,還寫了好幾封火辣辣的情書。黎塞留把情書拿給瑪麗•安看;一怒之下,她投向了國王的懷抱。
很難說艾吉永不後悔,但他花心在前,自然對瑪麗•安的感情也沒那麼深。
兩人的戀情就這麼頗有莎士比亞喜劇意味地收尾了。
黎塞留意味深長地回答︰「我只能說,文堤米耶侯爵夫人的難產,的確與她有關;而她的死,也的確與國王有關。」
「等等,文堤米耶夫人去世的時候,她不是還沒有認識國王嗎?她根本沒必要害她。」
「兩個姿色不如自己的姐姐,都成功爬上了國王的床,對一個有野心的女人來說,不是很好的示範嗎?不妨告訴你,是她找到我,希望我將她推薦給國王的。」
【鑒于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盡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 】
艾吉永沉默了一會兒。
「那後來的那些……」
「她很聰明,知道得到的過程越困難,到手之後就越珍惜。」
「而你也配合著一起演戲?」
「她越受國王的重視,我們之間的合作就越有價值。為了補償你,我不是給你找了另一個美人嗎?」
緊抿嘴唇,艾吉永將幾乎沖出喉嚨的怒火努力吞下去。就在他們算計著國王的心的時候,他被那個昏庸的國王送到戰場上出生入死!他親身見到了死亡和重傷;他見過開腸破肚、腦漿滿地;听過截肢時鋸子摩著骨頭的吱吱聲、傷者近乎絕望的哀叫聲。每一天他都在恐懼自己成為其中一個。
他一直以為自己痛恨的對象應該只有一個,現在看來真是天真。
他看著黎塞留那滿是皺紋的臉,第一次向上帝祈禱這個老人不要死得這麼快——以往他只希望老不死盡快去見上帝,好接手可觀的政治遺產;但此刻他改變主意了。
他要讓老家伙在去世之前,好好地感受恐懼的滋味。
***
「怎麼回事?不是說消息來源確實可靠嗎?怎麼連那個小孩是生還是死都搞不清楚!」
大費拉拉行館里,奧爾良公爵也對兒子發著同樣的脾氣。
他身形發胖,一番疾言厲色下來便氣喘吁吁,喝了好大一口水才緩解。
「是……是我的情人打听到的消息。」沙特爾公爵說。
奧爾良公爵皺眉︰「情人?新的那個?」
「是,是。」
「你的風流□□我從沒管過,也不想管,但別讓女人的裙子蒙住了你的頭。這次你提出王儲妃身份的疑點,我本來應該好好獎賞,誰知道你竟然會犯這種昏。就不應該相信平民女人能有多聰明,明白嗎?」
父親連番叮囑,沙特爾只是點頭答應,虛心受教的樣子,等出了門才嘖嘖嘴。
「這個女人可不太一樣。」
但沒必要讓父親知道;好東西要獨享。
行館門前的,白色的阿波羅雕像旁,停著一輛兩輪馬車。黑色卷發的女士一手輕扶著車廂,微微低著頭;點綴著花草的寬邊蕾絲帽遮住已入夏季的陽光,線條優美的下巴和飽滿豐潤的紅唇一覽無余。听到腳步聲,她微笑著抬起頭。
沙特爾將她擁在懷里,親了親面頰。
「公爵沒有責備你吧?」女士問。
「責罵了我一通。」
「下次不能再隨便信任來源不明的消息了。」
沙特爾心有戚戚焉地點頭。他沒把自己在父親面前把責任全部推給她的事說出來。
「真可惜,連你親自假扮女僕都沒能扳倒她。都是因為我輕信了別人。」
女士輕笑搖頭︰「即便沒有這個破綻,勝利恐怕也不屬于我們。國王最後的表現太過搶眼,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去;可是我們得承認,在那之前,王儲妃就已經憑借自己的口才屢屢逆轉局勢。她比我們想象中難對付多了——那朵在美泉宮里的溫室之花,即便有這樣的頭腦,恐怕也很難有這種堅忍的心性。我真的非常好奇,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伴著自信的神采,女性嬌美的褐色眼楮流動著炫目的光,看得沙特爾心旌搖動。
「你從奧地利來,卻要為了我與你們的女大公為敵,這樣真的不會讓你為難嗎?」
「奧地利給了我一劍,我們扯平了。」
沙特爾緊緊抱著她縴細的腰肢︰「可這一劍也是為我受的。」
「而我心甘情願。」
兩人耳鬢廝磨一會兒,沙特爾將情人扶進馬車。
「今天我們不回尚緹伊城堡了,在巴黎住一天。」
「拜訪聖母院嗎?」
「你總是明白我的心意,阿妮卡。下個月王儲妃就要拜訪巴黎,我們準備的‘禮物’可不能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