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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周一是蕭肅最清閑的一天, 上午只有一節課。

下課後蕭肅跑到校門口等榮銳,恍惚間感覺這份正職被自己干得倒像是兼職了,現在有事沒事就糾結案子的事情。

三十二年了, 到底是誰在替石鵬報仇?

方卉澤身上若有若無的奇怪的線索,到底和這樁案子有沒有關系, 有什麼關系?

第二個問題仿佛帶著一絲陰風, 吹得蕭肅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哥?」榮銳到了,將車停在他身邊,輕輕按了下喇叭。

蕭肅清醒過來, 上了副駕駛,看到手邊的杯座里放著杯熱氣騰騰的紅棗蜜茶, 隨手端起來暖了暖︰「給我的?」

「嗯, 你早上就吃了半個豆沙包, 牛女乃也沒喝。」榮銳發動車子,慢慢匯入車流, 「餓了沒有?」

其實並沒有, 但蕭肅還是很領情地說︰「剛好有點,還想著去便利店買個粥喝。」

「已經買好了,還有點心, 在後面保溫桶里。」榮銳道,「餓了隨時拿過來吃吧,我們中午可能回不來,馬王村環境不好, 大約沒有像樣的飯店。」

他總是這麼未雨綢繆,雖然整天繃著個臉,但其實是個暖男呢……蕭肅慢慢啜飲著紅棗蜜茶,問他︰「早上開會怎麼樣?」

「關九已經定位到了,在一個老朋友開的避暑山莊里。深山老林,虧他想得到去那種地方。」榮銳答道,「看來他真是被呂志忠那通電話給嚇破膽了……專案組已經通知當地警方實施監控,不過沒驚動他。」

「哦?為什麼?」

「我們懷疑凶手還會繼續復仇,打算放個餌。」榮銳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走在凶手前面,機會難得,所以專案組制定的方案是外松內緊,對內加強監控,對外麻痹凶手。」

蕭肅明白了︰「那呂志忠和呂潔呢?要不要也監控保護一下?雖然凶手已經殺了呂白,但難保不會對他們倆下手。」

「已經安排了,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榮銳分析道,「呂白的死對呂志忠打擊很大,他的妻子也因此去世了,現在呂潔知道真相,對他這個父親非常失望……這種懲罰比直接殺了他更殘酷,而且他原本已經中風過一次,身體很差,離死也不遠了。」

「也對……」蕭肅說,轉念又道,「不過王長友肺癌晚期,凶手也沒放過他。」

「情況不一樣,王長友和妻兒不睦,凶手只能找他本人復仇。」榮銳道,「對了,還有一個狗血的事情,你一定想不到——還記得榮鋃說周六王長友的大兒子會去做dna鑒定,確定碎尸案死者的身份麼?」

「記得啊,結果怎麼樣?」

「親子關系不吻合。」

「啊?」蕭肅愕然,「死者不是王長友?不可能吧?」

「榮鋃當時也懵逼了,以為自己之前推錯了案情。」榮銳笑了一下,說,「還是豬精佩奇腦洞比較大,可能豪門宅斗文看多了吧,提出把王長友其他三個兒子請來一一做比對。」

蕭肅腦子一轉便明白了,難以置信地道︰「不會吧……」

「有什麼不會?」榮銳嗤笑一聲,道,「最後結果是王長友的二兒子和三兒子dna吻合,大兒子和小兒子……親爹是誰只有他們的媽才知道了。」

「……」這結果也是讓人目瞪口呆了,蕭肅半天才道,「所以王長友這麼多年一直綠雲罩頂而不自知?」

「嗯哼。」榮銳挑眉,道,「這一家子也是絕了,奇葩薈萃,也不知道是王長友在玩女人,還是女人們在玩他。」

豪門宅斗果然又狗血又提神,蕭肅本來還有點昏昏欲睡,听完這個大八卦馬上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一個小時後,車子下了國道,駛入通向馬王村的村路。

蕭肅看著遠處山坡上小小的村莊,問榮銳︰「我們一會兒要怎麼調查?如果貿然找人問,會不會打草驚蛇,引起凶手的注意?」

「人我已經找好了,提前打過電話,他會保密的。」榮銳將車停在村口,說,「走吧,這車太顯眼,我們走進去吧,不遠。」

兩人步行進村,陽光很暖,村道兩旁趴著幾只三花野貓,懶洋洋地晾曬皮毛。一只女乃牛紋的小土狗跟著蕭肅走了一段,頗有點要認他當爹的架勢,榮銳卻很警覺,跺了兩下腳把它嚇跑了。

「你干嘛嚇它?」蕭肅覺得他這脾氣來得毫無緣由。

榮銳虎著臉道︰「萬一咬你呢?也不知道它有沒有病,現在狂犬疫苗可不一定管用。」

「那你還不對人家客氣點?」蕭肅笑著說,「起碼扔個香腸什麼的。」

榮銳哼了一聲,不說話了,不徐不疾地錯後一步跟著他。

走了一段,蕭肅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在刻意放慢步速,遷就自己,平時一個人走的時候明明大步流星的。

有點心酸,又有點暖暖的,這孩子總是心細如發,默不作聲地陪著他,等著他,從來不讓他察覺,從來不給他機會拒絕。

可是人這一輩子,又有多少時間送人情呢?每個人的時間都是那麼有限,那麼貴重。

蕭肅在心底里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步子。

片刻後榮銳停在一棵兩人合圍的大槐樹下,說︰「到了,就是這兒。」

大槐樹旁邊是一座鄉村小學,紅磚牆、鐵柵門。此刻正是上課時間,院里空無一人,三層高的教學樓里間或傳來朗朗書聲。

「合作小學?」蕭肅愕然,「石鵬生前住這兒?」

榮銳點點頭,說︰「我昨晚才查過,石鵬死後五年,也就是2002年,他女乃女乃也去世了,去世之前附近三個村子小學搞合並,他們家正好在新學校的選址上,老人家就把宅院直接捐給了小學。」

原來這座合作小學是在石鵬家舊址上修建的,蕭肅十分感嘆︰「老人家真是……」

「好人啊。」榮銳接口道,「走吧,進去看看。」

他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一個須發皆白的干瘦老人出來接他們,說︰「你就是榮警官?真年輕啊……我是學校的老校長,靖川市局已經通知過我了,放心吧我會注意保密的。」

「麻煩您了。」榮銳客氣地說。

「沒事沒事,跟我來吧。」

老校長帶他們繞過教學樓,指著操場對面一排半舊的平房,說︰「那邊是我們的辦公區,你們要找的東西都在檔案室放著。」

檔案室不過二十多個平方大小,靠牆堆滿了文件櫃,中間是幾排書架,窗下支著一張單人課桌,到處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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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長在文件櫃里翻了半天,抱出一個紙箱子︰「都在這兒了,這些是當初石老太太死後留下的東西,衣服什麼的都在下葬的時候燒了,這個是她特意囑咐留下的,說將來會有人來拿。」

榮銳眉峰一動︰「她說誰會來拿?」

「不知道,不過這麼多年了,她說的那個人始終沒來。」老校長攤攤手,「老人家年紀大了,又有點老年痴呆,大概是渾說的吧。不過她畢竟把院子無償捐給我們小學了,這點兒小心願我們還是要滿足的。」

榮銳接過箱子放在桌上,說︰「謝謝您了,我先看看,您去忙吧,等我看完再跟您聊。」

「行,我現在退休了,返聘到學校管後勤,我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老校長說,「你隨時叫我都行。」

老校長走了,榮銳拖了兩把椅子,說︰「一起看。」

紙箱子用透明膠帶封了口,榮銳小心拆開,發現里面裝著一打式樣不一的本子,一個厚厚的相冊,另外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

蕭肅拿出相冊打開,里面貼著石鵬從小到大的照片,從蹣跚學步到長大成人,一開始照片上還有他的父母,後來就只有女乃女乃和同學了。

「看來他父母死得很早。」榮銳跟他一起瀏覽,說,「從七八歲以後就沒有合影了。」

蕭肅心下惻然,道︰「真是可憐……唔,這里有一張合影,好像是高中畢業照?」

合影比普通照片大一倍,所以被折疊起來夾在中間,蕭肅打開抹平,一眼便看見照片正中的石鵬——十八歲的少年意氣風發,身材頎長,站得居然是c位,就在班主任和校領導的旁邊。

「他是班長?」蕭肅說,「一般這個位置站的,不是班長就是學委吧?」

「他本來學習不錯,據說是高考失利才落榜的。」榮銳道,「不過97年大學還沒開始擴招,那時候錄取率非常低,這種小地方,一個學校也不一定能考三五個。」

「這你也知道?」

「嗯哼。」榮銳指著石鵬身後一個身材魁梧,五官粗糲的男生,「看,這就是馬強,他們倆是同班同學。」

蕭肅看著兩個氣質截然不同的男生,嘆道︰「瞧他這模樣,一看就是個刺兒頭。」

「不然也不會把老婆打流產了。」榮銳道,視線掃過老師另一側,遲疑道︰「唔,這個女生……好像是王桂玉?」

「哦?」蕭肅驚訝地問,「王桂玉?馬強的老婆?她跟這倆也是同學?」

榮銳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馬強被殺案的卷宗里見過王桂玉的照片,這個女生和她很像,但年輕一些,瘦很多。」

馬強死的時候王桂玉已經33歲了,照片里的少女只有十七八歲,這個階段女人的變化是非常大的,僅憑一張陳舊模糊的老照片,很難確認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蕭肅翻了翻紙箱子,想看看有沒有同學錄什麼的,卻意外地翻到了一本點名冊︰「這兒有本名冊,找一找就知道了。」

第一頁第一個名字就是石鵬,翻到第二頁,倒數第二個名字赫然寫著「王桂玉」。

「他們果然是同學!」蕭肅驚訝地道,「太巧了吧。」

「這種小村子,中學就一所,年齡相近的小孩八成都是同學。」榮銳接過點名冊翻看,皺眉道,「奇怪的是,石鵬為什麼要珍藏這麼一份點名冊?」

被他一說,蕭肅也覺得不解,按理石老太太臨終前囑咐保存的東西,應該是非常重要的,要說相冊還能理解,點名冊就有點詭異了。

難道它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這是什麼?」榮銳翻到最後一頁,只見點名冊的封底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蕭肅念道。

榮銳接著下一行念︰「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蕭肅說,「石鵬把這句話寫在這兒,大概是為了勉勵自己吧——這是高三第二學期的點名冊,他們那時候應該是總復習階段。」

「這不是一個人寫的。」榮銳仔細看了看,道,「第一句字跡娟秀,轉角圓潤,仿佛是女生的筆跡。第二句運筆鋒利,更像男生寫的。」

蕭肅一看果然如此,再往下,「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一頁紙整整齊齊寫滿了諸如此類激勵發奮的詩句,一人一行,仿佛兩個相知相依的少年男女互相鼓勵,在高考前艱辛的歲月里傳遞著隱秘的扶持。

「這個男生的筆跡,應該是石鵬。」蕭肅道,「那另一個人會是誰?」

榮銳往前翻了一頁,道︰「是這個人。」

和封底的詩句一樣,點名冊也是兩個人分開填寫的,石鵬的對勾畫得很大,經常超出格子,另一個人的對勾卻畫得很小,在格子右下角輕輕巧巧地蟄伏著,仿佛等待春天發芽的小種子。

「這本點名冊,是由兩個人輪換保管使用的。」榮銳道,「中學班主任經常會這麼安排,讓班長和班副早晚輪換點名,互相監督。」

蕭肅的視線掃過那張畢業照,幾名老師坐在照片正中的位置,右側佔著石鵬,左側站著王桂玉。

那是班長和班副才有資格站的位子。

令人震驚的真相就這樣悄然浮出水面。三十三年前,石鵬、馬強和王桂玉曾經在同一個班級讀書,石鵬是班長,王桂玉是副班長。

1996年的鄉村,民風保守,兩人少年男女情思萌動,卻不敢宣諸于口,就通過這樣一本點名冊,你一句、我一句,給對方寫下鼓勵的言語。

那時候,高考幾乎是農村少年跳出農門的唯一出路,他們作為全班學習最好的學生,可想而知承受著多麼大的壓力。

然而就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們仍舊對對方一往情深,用最樸素、最溫暖的方式,傳達著只有他們自己能夠感受到的,羞澀的表白。

可惜,石鵬高考發揮失常,錯過了改變人生最後的機會。

一年之後,他在懵懂中被呂志忠設下圈套,變成殺人犯,死在槍口之下。

而王桂玉,則幸運地考上了大學,在若干年後通過同鄉關系進入王長友的建築公司,成了他的辦公室主任。

明媚的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灑進來,變成朦朧暖黃的顏色,蕭肅看著那本塵封了三十三年的點名冊,上面一字一句,透著兩個年輕人最渴望的憧憬,最美好的成全。

那個時候,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人生的岔路近在眼前,他們注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崎嶇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  唏噓。

感謝大家堅持閱讀到現在。

和我分享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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