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 你咋現在打電話呢?」柳俠心里慌了一下,馬上鎮靜下來。
「寫了一會兒程序, 出來看看風景,放松一下, 正好給你打個電話, 小叔,關強咋了?我听著你可擔心可著急。」
「嗯,是比較著急, 兩點的時候關強給我打電話, 許錚開沈工的車去給大家買飯, 技術不行, 跟一輛三輪錯車的時候沖下了路, 自己腦袋開了大口子不說, 還撞到了路邊一個小賣鋪, 差點沖進人家屋子里,門框都撞歪了, 人家現在把許錚堵在醫院,讓賠兩萬塊錢, 說少一分都不行,錢太多,沈工做不了主, 我只好過去一趟。」
柳俠今天的慌撒的很順, 他現在和柳岸隨時可能通電話, 為了不露餡, 今天這事,他提前已經想好了對付柳岸的說辭。
柳岸剛剛入職,老請假絕對不行,上次同意他去溫州柳俠現在已經有點後悔了,以出公差的名義去的南方,六天了沒有做出一點成績,他擔心瓊斯會對柳岸有看法,柳岸說沒有,但那很可能是瓊斯比較擅長隱藏情緒而已。
「許錚怎麼這麼莽撞,那樣的山區,是學開車的地方嗎?」柳岸抱怨到,「小叔你現在到哪兒了?」
「快到信城了。」
「小叔你車速太快了。」
「不快,我有點著急,接到電話一個多小時,就買了兩件換洗的內衣跟礦泉水就出發了。」
「哦,那行,那我掛電話了,你專心開車。」柳岸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柳俠暗暗松了口氣。
而京都出租房的臥室里,柳岸摁斷柳俠的電話,馬上就撥打另一個電話。
「小葳哥,我,貓兒,咱小叔中南省那個作業區出啥事了?」
柳岸和柳俠朝夕相處十幾年,尤其是在三大隊的那四年多,他對柳俠說話的規律有了非常深刻的認識︰遇到好事,柳俠會吹牛,事實不會擴大,但精神上夸張,一萬塊的好事能讓他高興出一百萬的效果來;
遇到壞事則避重就輕,或編個半真半假的事騙人,用預後良好的事故替代性質嚴重的事件。
今天,柳俠只說了幾句話柳岸就知道他在撒謊,柳俠在遵守交通規則和良好的駕駛習慣上被柳川教育得相當成功,在高速路上邊開車邊長篇累牘地說話,不是柳俠的習慣,即便打電話的是他,柳俠也只會快速解釋一下情況,馬上掛斷,然後到了服務區再打給他,柳俠今天違反常規,表明他非常心虛,許錚引發的事情肯定很嚴重,他怕自己擔心或干脆跟著他去。
另外還有一個疑點,如果許錚的傷真的很嚴重,柳俠不會一句帶過他的傷,而用那麼大精力去說後面撞壞人家的東西之類的事,別說兩萬,二十萬柳俠也是先擔心人,所以,可以肯定,柳俠在說謊。
中南省西部山高路險,柳岸不擔心柳俠處理事情的能力,他擔心柳俠長時間被許錚的事情困擾,開車過程中不專心會出事。
柳葳想跟著柳俠去,一張嘴就被柳川給死死地拍下了,他也擔心的不行,正打算給柳岸打電話商量呢,所以接到電話,不但一五一十地就把沈克己他們的遭遇講了一遍,還把柳川的擔憂和他請了兩位退休老刑警的事也一並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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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听完,就說了一句「我知了,小葳哥你只管安心準備婚事,小叔的事你別管了」就掛了電話。
他身邊的沙發上放著一個行李箱,他給柳俠打電話,是因為他正打算啟程去原城,想核實一下柳俠今晚的確切行蹤,給他一個驚喜。
星塵在原城的服務器馬上投入使用,負責這塊的瓊斯和馬鵬程打電話請他過去一趟,馬鵬程用難以判斷的頭疼眩暈騙到醫院證明,請了長假,回了原城也不敢讓人知道,快憋出毛病來了,非要跟他小小慶祝一下,喝點酒給自己解解壓。
現在,可能得讓馬鵬程再繼續郁悶幾天了。
柳岸看著前方某一個虛無的地方,腦子飛快地計劃著,五分鐘後,他推門出去,乘電梯下到工作室那一層。
去找柳俠之前,他需要提前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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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俠第二天晚上七點到達均樂縣城,他沒有先去看望醫院的許錚,而是和張、李兩位師傅,還有關強一起,先來到了均樂縣看守所——蘇元洲被治安拘留了,理由︰無故毆打他人,導致兩人輕傷,拒絕和解,拒絕以任何形式賠償受害人。
見到蘇元洲,柳俠首先看到的是他手腕上兩道青紫色的血痕,那是手銬扣的過緊導致的。
柳俠問︰「這里邊有那個郭地當的熟人?」
否則,治安拘留,除非劇烈反抗,一般不會帶手銬,柳俠了解蘇元洲,他不可能在警察面前做出什麼過分的行為。
蘇元洲笑著說︰「應該是。」
柳俠壓抑著心中翻騰的怒火︰「明天一早我就給你交……」
「不要。」蘇元洲打斷了柳俠,這個平時看上去特別穩重平和的青年第一次露出了決絕暴戾的眼神,「一分錢都不給他們,我是打架進來的,同一個房間的,到現在還沒人敢欺負我。」
柳俠把臉扭向了一邊,如果不是被真正激怒,在拘留所已經住了一天一夜的蘇元洲不可能這種態度。
回到車上,柳俠把蘇元洲的情況和他的話轉述給張、李二位師傅。
「天高皇帝遠,無法無天。」趙師傅搖著頭說,「先把人弄出來吧,很明顯,敲詐測繪隊的流氓在公安局有人,這個小蘇在里面時間長了,肯定會吃苦頭的。」
但事情比柳俠他們想的還要嚴重。
第二天早上八點,柳俠和李師傅、張師傅一起去公安局治安科要求和解,表示願意賠償受害人一切損失,結果,接待他們的警察一嘴青黃的牙齒宛如惡鬼,他吊兒郎當地獰笑著說︰「晚了,人家現在不要錢了,就是要讓你們那個人受罪,他必須住滿十五天。」
李師傅拉住了暴怒的柳俠,三個人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公安局。
回到車里,張師傅說︰「這樣吧,我現在就動身,去金麗公安局一趟,以一個老刑警的身份告一狀,看有沒有用。
老李你現在直接去找他們局長,大明大放揭發他們治安科徇私舞弊濫用職權的行為,如果他不接待,叫上測繪隊幾個人,如果可能,那醫院那孩子也叫上,去政.府告,直接把事情鬧大吧,這樣咱們反倒安全些,否則,」他看看外面的天,「別看是幾條小小的地蛆,在他們的地盤上,比龍還敢翻雲弄雨。」
柳俠說︰「那我需要干些什麼?」
張師傅說︰「繼續去要求和解,然後給那個小蘇送點好吃的,給看守他的人送點煙酒什麼的,先把咱們的人保護好一點再……」
柳俠和張師傅的手機同時響起,兩個人趕緊接電話。
張師傅的是柳川,柳俠的是柳岸。
柳俠︰「貓兒。」
柳岸說︰「小叔,我忽然想起來,許錚的事,你應該給杜遠鵬杜伯伯打個電話。」
柳俠問︰「為什麼?」
昨天晚上半夜,柳岸又給他打了一次電話,說從柳葳那里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柳俠很無奈,但好在,柳岸很忙,沒說他要過來,只是特別操心他,怕他也被打。
柳岸說︰「你這個工程是杜伯伯幫忙牽的線,這個事情除非你願意真正徹底地忍氣吞聲,否則我估計很難善了。假如事情朝著對對方不利的方向鬧大,對方狗急跳牆,可能從任何方面挖掘對你們不利的信息,比如你們是野包工隊之類的,你問一下杜伯伯,他給你介紹工程這事如果被對方挖出來,會不會給杜伯伯造成不好的影響。」
柳俠路上和關強聯系的過程中,不停地听到更壞的消息,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以後永遠放棄這邊的市場,豁出去他現在全部的積蓄,也要把郭地當和跟他沆瀣一氣的均樂縣公安局那些人給告倒。
那麼,不說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可能牽扯到杜遠鵬,就是他打算放棄這邊以後的工程,也應該對杜遠鵬有個解釋。
柳俠說︰「我知道了,我現在就打。」
他隨即撥了杜遠鵬的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但是杜遠鵬的妻子,她說︰「小柳,老杜正在跟幾個朋友說話,你一個小時後再打過來吧。」
柳俠合上電話。
張師傅隨即開著霸道去金麗,也就是均樂縣所在的地區市;李師傅和關強下車,再次走進了均樂縣公安局的大門。
柳俠調轉車頭,找到一個比較像樣的糖煙酒門市部,買了兩條紅塔山,又在早餐店買了二十個小籠包,然後驅車去拘留所。
在拘留所大門外,他再次撥通了杜遠鵬的電話。
杜遠鵬怒不可遏︰「特麼的,一個小小的縣公安局,就敢一手遮天,真是無法無天了,國家嚴.打車匪路霸快十年了,他們以為他們不在中國版圖上嗎?
小柳,只要你說的情況屬實,盡管告,你是有資質的正規測繪隊,我只是給你提供幾個工程信息,你接的工程都是按正規流程走的,你以前干過的那些工程也在那里擺著,任他們三頭六臂,在我這里也翻不起一個浪花。」
合上電話,柳俠拿起那兩條煙舉在眼前,透過他們看著車窗外的天空︰特麼的,豁出一身剮,把這群腌菜拉下馬。
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卻一眼看到了三米外站在一輛黑色吉普跟前的柳岸。
柳岸和他旁邊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看著十分文化人的清瘦男子一起走過來,他伸出手做介紹︰「這就是我小叔,柳俠,中原省地質局直屬大隊第一測繪分隊隊長;小叔,這是龐友青,京都晚報的記者。」
柳俠伸出手,臉上很熱情,腦子卻有點懵︰「你好,這是……」
龐友青說︰「我听我佷子說起你們的事情,我想做個跟蹤報道。」
柳岸解釋︰「他佷子是費老板(費玉明)的朋友,我跟費老板閑聊的時候,听他說起過龐先生是個嫉惡如仇、非常有良知的記者,昨天,我就請費老板幫忙聯系了龐先生。」
柳俠正想著怎麼恭維幾句,又看到了微笑著走過來的兩個男子,其中身材矮胖、年紀又比較大的他看著有點面熟,可想不起來是誰了。
柳岸介紹矮胖點的︰「京都正維律師事務所的梁衛華梁律師。」
柳俠想起來了,自己去律所找柳凌時好像見過這人,他伸出手。
梁衛華笑著說︰「你哥和我們領導一起忙個大案子,領導指定我過來走一趟。」
柳俠說︰「不好意思,一點小事,把你們都驚動來。」
旁邊看著非常精干的年輕男人一口油光的京片子說︰「這可不是小事,這種地方,怎麼說呢,青山處處埋忠骨?不知不覺弄死幾個人玩兒似的。」
柳俠伸出手,看了一下柳岸。
柳岸說︰「孫準孫警官,祁越叔叔的朋友,我去接梁律師的時候,孫警官和祁越叔正好在五叔辦公室,知道你這邊出的事,孫叔叔說他正好在休年假,閑著也是閑著,就一起過來了。」
孫準油嘴滑舌地說︰「柳工多關照。」
柳俠笑著說︰「我得先謝謝您來給我捧人場。」
蘇元洲還在里面遭罪,大家簡單商議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動,知道梁衛華手續齊全,有蘇元洲妻子袁麗潔的委托書,還有剛剛從均樂縣公安局治安科拿到的會見公函,柳俠帶著幾個人進了拘留所。
一個照面就成了死局。
值班的女民警正在化妝,口紅抹了一半,她看了一眼梁衛華的律師證、事務所公函和均樂縣公安局辦公室開具的會見公函,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沒听過啥律師公函不公函,我就听我們領導的,你讓我們領導打電話,他說讓你見犯人你才能見。」
梁衛華是個比柳凌資格老好幾年的老律師,自認為見過各種低素質的公務人員,這還是第一次听見看守所的警察說自己不知道啥是律師函的,他都被驚呆了。
孫準也是目瞪口呆︰「臥槽哇,她身上的警服不會是自個兒做的吧?」
女警說完就踢開椅子走人了,柳俠在後面大喊著要求給蘇元洲送飯,她理都沒理,幾個大男人被晾在那里面面相覷。
龐友青用柳岸的手機錄下了女警接待他們的全部過程。
柳俠正打算扯著嗓子繼續叫,李師傅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和關強被幾個人給攔住了,說局長去市里開會了,不在家;他們要求見管事的副局長,被告知所有副局長都有事;問這些局長們什麼時候回來,得到的回答是︰「領導的事我們怎麼知道?」
李師傅和關強已經在往均樂縣政府走了。
柳俠放下電話,對著空蕩蕩的接待室後面使勁吆喝了一嗓子︰「有人沒有?」
有人從寫著「文明辦所 依法治所 」幾個大字的屏風後出來,是個看上去非常年輕的民警,他用比較規範的普通話問︰「你們要探望誰?」
柳俠說︰「蘇元洲,蘇元洲的家屬委托了律師來,想和蘇元洲見面了解一下情況。」
小警察點頭︰「那,請您出示一下相關證件吧。」
梁衛華把那幾個證件又推了回去。
小警察認真地看了看,把會見函留下,其他的還給梁衛華︰「只能律師一個人進來。」
柳俠說︰「我給他送點吃的。」
小警察為難地說︰「這個,我們有紀律,要不,你給我吧。」
柳俠想了想,把小籠包遞給了小警察,還捎上了一條煙。
小警察好像被火燙了似的把煙給推了回來︰「這個不行,這個不行,這是受賄。」
梁衛華跟著小警察進去了。
柳俠看柳岸。
柳岸點頭,他有攝像功能的手機剛才給了梁衛華,他們要拍下蘇元洲手腕上的傷。
孫準感嘆︰「那小孩兒是怎麼在這個狼窩里活下來的?」
龐友青說︰「一看就是剛畢業,還沒被污染髒的。」
柳俠他們回車上等人,半個小時後,梁衛華還沒出來,一個柳俠熟悉的人影騎著摩托車從縣城方向過來了,是在公安局治安科辦公室接待他們的那個人。
看到柳俠他們並排听著的三輛車,那人停下摩托,疑惑地走了過來。
柳俠他們坐在柳岸開的大吉普里,大吉普的窗戶玻璃是單向可視,他趴在玻璃上,什麼也沒看見,罵了一句髒話,踢了大吉普一腳,又特地過去替了柳俠的奔馳一腳,然後跑著進了看守所接待室。
柳俠和柳岸馬上打開門下了車,隨即,一個男人的叫罵聲傳了過來,是方言,但柳俠在江城呆過四年,這里的方言雖然和江城不太一樣,但柳俠還是能大致听得懂,那個人在罵里面值班的女人豬都不如,連個人都看不住,沒和他打招呼就讓律師進去了。
柳俠幾個人跑了過去。
那個女民警站在櫃台後面,臉色如喪考妣,看見柳俠他們,她大罵了起來,問誰讓他們進來的,趕緊滾出去,要不他就喊隔壁的武警過來了。
這里雖然被稱為看守所,其實是拘留所,只是和旁邊的看守所共用了一堵牆,而拘留所的管理人員都是民警,看守所有一部分武警。
柳俠他們沒動,他身上也帶著柳岸給他的新手機,有照相和錄像功能,他學著剛才柳岸的樣子,裝作看手機,偷偷錄女警歇斯底里的模樣。
他剛錄了半分鐘,就听到里面傳來的吵鬧聲,是治安科那個男人的怒罵,和梁衛華憤怒的質問。
很快,梁衛華就被治安科那個男人給推了出來,他還冷笑了一聲說︰「媽的,什麼狗屁律師,再敢來一次,打斷你們的狗腿。」
柳俠他們帶上梁衛華回到了縣城,昨天晚上,他和張、李兩位師傅住在政府招待所,沈克己幾個人也被他接了過來。
柳俠想和柳岸單獨說幾句話,安置好其他幾個人,柳岸來到了柳俠的房間,一進門,柳岸就抱住了柳俠︰「小叔,以後這種事,你不能再瞞著我,你要是出了啥事,我咋弄?」
柳俠說︰「不會,我不會貓兒,我心里有譜,這個工程不中我就轉包給別人了,處理了這件事,我再也不會來這兒了。」
柳岸用力吻住柳俠的唇,等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他抬起頭,捧著柳俠的臉︰「小叔,你想一下下一步的計劃,我得先去跟龐大哥一起干點活兒。」
看到柳俠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咱都是小人物,我不知我做哩能起多少作用,但我得盡量,咱一塊努力吧小叔,塌不了天,大不了咱走人。」
柳俠點點頭︰「那你快去吧。」
柳岸走後,柳俠坐在床上想了幾分鐘,然後跑到了沈克己的房間,他還叫來了孫準和梁衛華,幾個人討論了半個小時,柳俠和孫準叫上洪軍下樓,開車出了縣城。
一個小時後,他們出現在鐵路建築公司的作業現場,柳俠在洪軍的帶領下,找到了曾經幫過他們的現場負責人李長生。
李長生听了柳俠的建議,拿出手機說︰「這兒沒信號,麻煩用一下你的車,往現場方向開五公里;還有,我建議你也給自己的上級打個電話,總公司出門,比咱們有分量。」
柳俠帶著李長生開車往回走,手機有了信號後,他給馬千里打了個電話,除了沈克己他們被敲詐的過程,還有自己來到均樂縣後發生的一切。
馬千里破口大罵︰「這些鼠目寸光貪婪惡毒的王八蛋,柳兒,弄死他們,把李長生他們總公司領導的電話給我,我跟他們聯系,我就不信他們那個地方的領導那麼牛逼,敢把所有外地進駐的單位都給得罪光。」
柳俠的測繪隊人少,不顯眼,他們主要是吃技術,李長生他們可是需要大量物質的原材料,他們這幾年被敲詐勒索、偷盜搶劫了不知道多少次,李長生的怨氣比柳俠還大,他們公司其他築路分隊也跟他的遭遇差不多,他們曾經受到過的人身傷害不止十次八次,許錚這樣都算輕的,他們的上級也是一肚子火,所以很快就和馬千里口頭約定,接受記者的采訪,發表公開宣言,表示對中南西部某些地方政府不作為的譴責。
從築路隊那里出來,柳俠三個人又來到了幾十里外一個正在修建的大型水庫。
李長生告訴他,承建這個水庫的建築公司被偷得一度停工待料,夜間看管材料的人員被打成重傷,現在的這個負責人也姓李,是兩個月前剛剛換上來的,原來的負責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受不了每天都可能被敲詐勒索的壓力,丟下工地走了。
水庫的李經理也听說了柳俠他們的事,他表示︰「我不敢保證能說服我總公司領導,但如果有記者找到我,我會把該說的都說出來。」
從水庫回來,柳俠才買了東西來到醫院。
許錚的傷在高溫環境中耽誤了近十個小時,感染了,要住院治療。
柳俠看到許錚就說︰「對不起。」
許錚紅著眼楮搖頭︰「沒有柳工,我挺高興的,快三十了,我這還是第一次打架,過癮。只是,咱們以後在這里的處境恐怕會更……」
柳俠打斷他︰「不可能,如果是那樣,咱們就放棄這個工程。」
許錚說︰「我覺得我這輩子最英明的決定,就是听袁黎明的,停薪留職來了咱們小隊。」
柳俠拍拍他的肩︰「我覺得也是。」
他的手機響了,是李師傅。
李師傅和關強在政府繼續踫釘子,不搭理他們的是不搭理,搭理的去問了一圈後,都表示不知道誰負責這種事,剛剛,李師傅和關強被政府門口的保安給請了出來。
柳俠關了手機,對許錚說︰「許,我有個請求,不喜歡你直說不喜歡,我能理解,知道你現在很難受;行了咱們就一起去。」
許錚說︰「柳工你說吧,什麼我都答應。」
柳俠說︰「現在,咱們去政府門口,和鐵路建築隊,還有水庫的一部分工人,一起跟均樂縣政府要個說法。」
許錚掀開腿上的毛巾被就跳了下來︰「走,媽的,我豁出去坐牢,也要把那群雜碎告倒。」
去政府門口示.威,是柳俠非常不願意走的一步,可蘇元洲還在拘留所,那個治安科的黃牙明顯和看守所關系密切,如果他們不采取點行動,蘇元洲今天不知道會在里面遭遇什麼。
柳俠和孫準在前面走,洪軍扶著許錚跟在後面,柳俠的電話又響了,是柳岸。
柳岸說︰「小叔,你附近有人有電腦嗎?如果有,你跟人借一下,上網看。」
柳俠說︰「醫院沒有,這里的醫院比雙山還簡陋。」
柳岸說︰「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柳俠說︰「我感到,得一會兒,柳岸,你睡會兒吧,你前天忙到現在,必須得休息一會兒了。」
柳岸說︰「我知道,我就說去你那兒屋睡呢。」
柳俠和自己隊里四個人一起,來到了均樂縣政府門前,他和已經趕到的李長生一起,拉起了一道橫幅︰我們響應國家號召,為振興西南經濟開山鋪路,請給我們一點安全保障。
關強和李長生一個身材高大的手下一起,拉著另一條橫幅︰我們要求不多,只要求不被敲詐,不被勒索,不在被車匪路霸打傷後再被政府送進拘留所,不再被為虎作倀的警察刑訊逼供。
……
這個時代,電腦還不太普及,還沒有「網民」這個稱呼,把上網做為日常的,除了精英一族,就是經濟條件比較好的家庭。
但中國太大,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家庭或人口上網,也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數字。
均樂縣雖然經濟非常落後,但縣政府的領導們還是有電腦,上得去網的,很快,政府里有人發現,他們的電腦上,有一條非常顯眼的新聞︰中南省金麗市均樂縣車匪路霸猖獗,警匪一家,外地進駐企業被敲詐勒索成為常態。
點開,新聞圖文並茂,文字描述的事件令人發指,圖上,均樂縣治安科人員的猙獰面目清晰可見;看守所女警在化妝;被打的外來測繪人員手腕上的淤青觸目驚心。
文中說,他們沒有采訪到均樂縣治安科工作人員嘴里的被害人,因為人數太多,而他們根本不敢把車子開到那個地方,那個村莊的鐵蒺藜太厲害了。
這個時候的搜索網站也不多,均樂縣政府的工作人員打開每一個,最顯眼的消息都是均樂縣的車匪路霸和警匪一家……
很快,又有人發現,點開「視頻」按鈕,第一個出現的還是均樂縣車匪路霸的加黑加粗大字,點開那個視頻︰化妝的女民警把一摞文書推開,翻著白眼說︰「我沒听過啥律師函不律師函,我就听我們領導的……」
第二天。
網絡新聞上依然是均樂縣車匪路霸的消息,這次列舉了更多的事件,記者表示,文中大部分被敲詐勒索人的名字是真實的,這些受害人表示︰他們以前被敲詐勒索,被偷盜搶劫,被毆打拘留,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今天,終于有了機會,只要能把那些車匪路霸送進監獄,只要能讓那些為虎作倀的警察受到應有的懲罰,他們什麼都不怕。
新聞一直在翻新跟進,首先是中原省地質局的領導發聲︰為了本單位測繪人員的生命安全著想,他們將撤回現在在中南省西部地區的所有測繪隊伍,在確定這個地區的治安狀況得到有效的改善之前,所有工程無限期延後,他們已經請了有關方面的法律專家,為工程拖延所導致的經濟損失劃分責任。
前一天新聞中涉及到的鐵路建築公司高層領導緊跟著發表了類似的聲明,並呼吁同行,為員工的人身安全和公司財產安全,請他們對是否要進入這個地區發展三思而後行。
……
張師傅去金麗市公安局告御狀,待遇和李師傅、關強差不多,但三天後,情況掉了個個兒,金麗市公安局領導屈尊降貴來到均樂縣,想請張師傅幫忙轉達記者一聲,他們已經在整頓內部作風,並在布置開展更大規模的打擊車匪路霸行動,請記者不要再讓金麗市公安局的名字出現在網絡和報紙上,他們卻見不到張師傅的人,問招待所服務員,服務員說,那些人第二天就退房了。
一周後,網絡上一直掛在顯眼位置的均樂縣車匪路霸問題調查連載出現了一點變化,除了揭露問題的連載,還有一條是中南省對新聞中敲詐勒索那幾個單位的犯罪分子的處理以及對本省在車匪路霸治理方面的決心和措施。
柳俠指著電腦屏幕上「郭鐵蛋」的名字,說關強︰「你這情報也太不準了,主要罪犯的名兒,仨字兒錯了倆。」
關強感嘆︰入鄉不隨俗(不及時學習方言),真是坑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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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元洲在網絡上出現那條新聞七個小時後就被放了出來,因為網絡上的消息太震撼,新聞上了央視的聯播,雖然只有幾句話,但帶來的反應非常大,更多的記者來到這里,蘇元洲來者不拒,直言不諱揭露均樂縣公安局和政府的不作為,柳俠本來想讓他和沈克己、許錚早點回原城,看到蘇元洲手腕上可能永遠都不會消退的疤痕,腿上、腰上的淤青,他改變了計劃,一周後才送他們走。
孫準的假期也到了,他和蘇元洲他們一起回原城,從原城坐飛機回京都。
而柳俠和柳岸、張師傅、李師傅、梁衛華、龐友青幾個留了下來,郭鐵蛋一伙被送進了看守所,可治安科科長郭鐵亮和拘留所暗示其他人毆打蘇元洲的民警還在上躥下跳,企圖找替罪羊蒙混過關。
龐友青每天都在跟進均樂縣政府對這次事件的出來進度,這些人一天不處理,這件事的報道就一天掛在網絡新聞的黃金位置。
均樂縣的事件,還上了央視法治頻道,切入點就是現役警察居然不知道律師事務所公函,邀請律師和公安部有關專家點評這件事和當下警務人員的基本素質,還有那幾個受害單位拉出的標語,
主持人表示,看到那兩條標語,他都不敢相信,在國家出台那麼多優惠政策為那些貧困地區創造致富條件的時候,那里的政府居然能這麼對待為他們的致富充當先鋒部隊的企業。
事件發生的第九天,中南省的午間新聞中出現了均樂縣公安局郭鐵亮和楊苗成被依法逮捕的消息。
柳俠他們看到那條新聞的同時,就拎起了各自的包,馬上啟程返鄉,他們出了旅社才發現,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柳俠和柳岸、梁衛華一輛車,跟在張師傅和李師傅、龐友青的車後。
車子在崇山峻嶺中以40公里的時速爬上爬下,後半夜,雨下成了瓢潑之勢,他們只好在一個小縣城住下,天亮接著走,天黑時才出山區,進入較為平坦的省道。
已經是9月30號晚上了,柳俠急得不行,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晚上十點半到達高速公路入口時,被告知,因為雨太大,高速公路關閉了。
他們不得不又拐回去轉入省道,走了近二百公里後,雨勢變小,他們才在信城上高速。
柳俠長舒了一口氣,看著車外的雨幕吹起了《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他吹到第三遍時,車停了,柳岸抓起雨傘下去問情況,十來分鐘後跑回來告訴柳俠和梁衛華,前面的車子連續追尾……
柳俠對著柳岸哀嚎︰「您小葳哥得揭我一輩子短。」
柳岸笑,沒忍住模了一把柳俠的頭︰「沒事兒,我也回不去,咱倆一起叫他揭吧。」
梁衛華疑惑地看著兩個人︰「那個,柳岸,我記得你是小佷,柳俠是叔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