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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回憶(請假一天)

春天總是短得令人發指, 好像剛剛月兌下棉衣,再到戶外就要找樹蔭了。

柿樹長葉子比其他樹稍微晚些,現在四月中旬了, 還是一樹女敕女敕的翠綠色。

柳俠拿著本書,蔫耷耷地跟在大哥身後,看著他把躺椅和腳榻安放在柿樹下蔭涼最實的地方, 還試了試穩不穩當,然後轉身一指他︰「喏,就這兒, 老老實實挺著, 要不以後這倆月你都別想出你那屋。」

「哦。」柳俠不情不願地過去,盤腿坐在躺椅上,看著大哥,模樣十分委屈。

柳魁無奈地彎腰, 把他給放倒,拽著腿放在腳榻上︰「這樣, 專門叫你養腿咧, 你盤著坐那兒會中?」

柳俠跟尸體一樣任人擺布︰「就是叫圪針剌了一下, 咱小時候誰不是三天兩頭叫剌?您別都這樣大驚小怪的唄。」

「剌恁深個血道子,還從恁高哩坡上摔下來, 沒給咱伯咱媽嚇死, 你還想咋?」柳魁說著, 就往堂屋去了。

柳俠看他進屋了, 才敢嘟嘟囔囔 嘴︰「不是摔, 是禿嚕。」

上周的周四是清明節,榮澤一帶清明上墳只能提前不能拖後,所以家里人提前商量好了,上上個周六,孩子們回來的時候就去上墳。

柳俠在家里閑得皮癢,周五那天自己剪了幾束紙旗,一個人不聲不響先去了,被從雉雞嶺找回來的時候,還強詞奪理,說他是想跟祖宗們安安靜靜地聊個天,要不等一群小的都去就沒他說話的份了。

可有人跟去找他的柳長青、柳長春和柳茂說,看見他在翟玉蘭和徐小紅的墳前坐了好長時間,嘴里還念念有詞。

柳長青他們找到柳俠時,他正從雉雞嶺一個溝底往上爬,一身的干樹葉子,他說自己是看上了下面幾個特別好看的花,主動下去摘花的;柳長青他們估計,他是走路時間太長,左腿吃不住,摔下去了,證據是漂亮的花都在向陽的溝沿上,那陰森森的溝里都是些不入眼的花。

這事現在是羅生門,事實是怎麼回事只有柳俠自己清楚,不過家里人是讓他給嚇壞了,孫嫦娥認定他是被什麼髒東西給蒙蔽了神魂才跑到雉雞嶺去的,給他連叫了三天的魂。

就是孫嫦娥自己用掃院子的大掃帚挑著件柳俠經常穿的布衫,傍晚時候圍著家附近,一路走一路喊︰「小俠,回家啦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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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充當柳俠的替身,她喊一句小萱應一句︰「哦,回來啦——」

小萱對這個儀式喜歡到流鼻血,喊夠了三天還不罷休,要求再挑著柳俠的褲子和鞋子再各喊三天,被柳俠按在腿上使勁揍了幾下。

通常只有魂魄不穩的小孩子被嚇住了才喊魂,他都三十了還被喊魂,傳出去都沒臉見人了,這貨居然還想喊個沒完。

柳俠的右腿上那天還給剌了個血道子,不太深,就是有點長,因為只是少量滲血,當時沒人發現,柳俠回到自己窯洞後偷偷用唾沫消毒,結果被小萱給看見了。

這家伙挺有義氣,偷偷去堂屋幫他拿碘伏和棉簽,結果被孫嫦娥看出了蹊蹺,他就說自己腳上出了個癢疙瘩,然後就用碘伏把自己的腳踝給擦得一片慘黃。

不過他那點小伎倆怎麼瞞得過孫嫦娥?

柳俠被柳長青和柳茂按著差點剝光,只好把腿上那一點小傷給亮出來,柳俠因因此被禁足了快半個月了。

這些天,他坡口都不能出,去鳳戲河邊摘個青杏都有人跟著,還被幾個哥哥數落得臉皮都厚了三層,他現在被打上了柳家自古以來第一不靠譜的標簽,連柳若虹都知道小叔好淘力又顧不住底,每次闖禍都叫大人們操心。

人柳若虹淘力就淘得很有水平,從來沒被家長逮住過。

女乃女乃說女孩子不能說髒話,上次他們班有個孩兒跟別人說三哥的壞話,柳若虹就不用髒話罵他,而是干脆利落地把他抓得滿臉花,還把那小子嚇唬得不敢跟家長告狀,硬說是自己掉溝里叫酸棗樹剌的。

還有上上次,听說牛建坡他媽罵大爺爺,說大爺爺偏心,給他家分的救濟糧細糧太少,柳若虹就和小萱哥合作,往牛建坡他家的鍋里放了條蛇。

雖然就是條沒有毒性的小菜花蛇,可牛建坡他媽一點沒防備,去做飯的時候掀開鍋看見一條沖她吐信子的蛇,嚇得差點尿褲子,叫得跟殺豬一樣。

總而言之,柳俠現在被前天才滿七歲的柳若虹給鄙視了,小丫頭最近幾天跟著他練完字就要教育他幾句,中心思想就是︰淘力可以,一定得顧著不挨打,被叫家長啥的最信球了。

柳俠為此郁悶得練字都沒勁了。

還好家里還有個柳瓜瓜,小家伙依然對小叔充滿信任,讓柳俠多少還有點安慰。

柳瓜瓜一歲半了,每天早上起床就到上邊來,柳俠起床了他就跟著柳俠轉,沒起床他會自己搬個小凳子站上去,然後撓柳俠的腳,還「下喜、下喜(小叔)」地叫,直到柳俠把他拎床上為止。

小家伙也有自得其樂的天賦,大人們閑著的時候他和大人各種互動玩,大人要做活了,他就在院子里自己跑著玩,一會兒給柳二狗送個樹葉子,一會兒去找大人要個饃出來喂喂柳小豬一家;他還會自己拿個故事書,坐在小板凳上,小指頭指著書上的畫,咿咿呀呀自己給自己講故事。

柳俠寫字的時候,他站在柳俠懷里能看半晌,看得瞌睡了,就往柳俠腿上爬,柳俠把他往懷里一摟,小家伙就呼呼大睡,一點不影響柳俠繼續練字。

陽春三月,田月桑時,是農村最忙的時候。

柳家的地雖然大部分都種成了自生自長的各種果樹,平常不需要管理,河邊頭道坡的地也還種了些需要精心伺候的莊稼和菜。

柳長青和柳長春的主要精力還在修路上,地里的重活——播種、鋤草——他們和柳茂干完後,剔谷苗、給一些菜撥枝、打葉、捉蟲這類瑣碎的小活就由玉芳來干了,當然,星期天其他人回來的時候也會去大干一波,有效減輕家里幾個人的負擔。

柳俠從來都被排除在下地干活的勞動力之外,別人去干活,他就在家照顧瓜瓜。

今天是星期六,除了小莘這星期不休息,在榮澤的其他家人都回來了,瓜瓜也不用柳俠管了,小家伙被哥哥姐姐帶著去地里玩了。

潔潔在家幫孫嫦娥做飯,秀梅、曉慧、玉芳和一群小的全都去地里剔谷苗,給番茄和黃瓜搭架子,給西瓜澆水。

從外面帶菜太麻煩,不再發愁糧食後,家里的地主要就用來種谷子和菜了。

種谷子是因為鳳戲山的小米比外邊買的好吃,除了谷子之外,還種少量的玉米和紅薯、土豆,因為全家人都喜歡吃煮玉米穗,紅薯和土豆則是從外面運進來不容易,孩子們還都喜歡吃,種一點自給自足夠自家吃就好。

柳魁、柳川和小蕤沒有去地,三個人要拾掇柳葳的窯洞,柳魁和秀梅已經正式跟燕家談過,今年國慶節柳葳和燕來宜結婚。

柳葳覺得家里的氣氛太沉悶,想讓爺爺女乃女乃高興,本來打算「五一」結婚的,柳魁和秀梅去橋頭找人給測算了一下,「五一」也不錯,但後半年結婚會更好。

雖然都說測算吉日是迷信,可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寧可信其有,兩家長輩一言堂就把日子定在了國慶節。

家里人都在忙,連柳瓜瓜都不需要他了,柳俠躺著非常無聊,看見小蕤跑出來拿了套紙筆重新跑回柳葳的房間,他把《時間簡史》打開,扣在自己臉上。

到薩維小鎮的第一天,和柳岸一起看他從家里帶去的照片,他看累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他覺得,柳岸好像在親他,可他當時實在太瞌睡了,睜不開眼,糊里糊涂地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了之後,他隱隱約約又想起那事,就認真觀察柳岸,結果柳岸一切正常,柳俠覺得,肯定是自己弄錯了,就沒再想過那件事,所以柳岸告訴他自己是同性戀時,他也沒有往自己身上想過。

幾個月後,柳岸因為馬鵬程的一個烏龍電話馬上回國,他十分欣喜,之前因為柳岸可能喜歡別人的種種怨氣,在那一段時間煙消雲散。

那一段日子,柳岸對他做出過很多不應該發生在兩個成年男子之間的親密舉動,他很難描述自己當時的感覺,下意識地覺得應該抗拒,可是,心里又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柳岸走後,每每想到柳岸可能會對其他人有同樣甚至更親密的舉動,他就心煩氣燥。

他一直把自己的這種情緒歸結為對柳岸未來感情生活的擔心,畢竟,身邊正常的夫妻還沒有幾對真正圓滿幸福的呢,何況柳岸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他經常都很忙,沒有很多的空閑幻想愛情,可他不多的幻想愛情的時間,最後都是以他有了愛情柳岸該怎麼辦結束的。

他不知道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如何表達,如何相處,直到那天在雙山的招待所,他知道了,原來,全世界愛情的表達方式都是一樣的。

而那一晚,他的腦子里全都是柳岸,柳岸對他沒有那兩個男人之間赤.果果的□□,但柳俠的回憶中,柳岸對他疑似于愛人之間才能有的行為,比那兩個看似無比親密的男人更親密無間,那是一種用語言無法描述的深情,只有接受到那份深情的他能感受到。

可是,柳俠又擔心自己的感覺出錯,畢竟,貓兒對他從小就很親,也許,柳岸對他只是親情的眷戀,因為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知道自己可能被全世界嫌棄,只有小叔永遠不可能嫌棄自己,所以對他產生了更多的信任和依戀。

但無論心里有多少懷疑和不確定,有一點柳俠可以肯定︰自己喜歡柳岸的親昵,無論是親情的,還是愛情的,他都喜歡。

被困在了懸崖邊上命懸一線的時候,柳俠忽然非常非常後悔,貓兒對他表達過那麼多次的親密,為什麼他一次都沒有主動表達過?他明明心里那麼喜歡,甚至暗暗期待柳岸可以做得更多。

如果能能活著見到貓兒,一定要給他同樣多,甚至更多的……

「小叔,太陽轉到南邊了,你咋都不知挪挪地方咧?曬著不熱呀?」

臉上的書滑到了地上,柳俠睜開眼開著小蕤︰「昂?」

「起來一下小叔,我給椅子挪一下。」小蕤負責躺椅,等柳俠起身。

柳俠沒動,看了看窯洞那邊,灶台比較靠里,他看不見孫嫦娥和潔潔,只能看到柳魁手里拿著個卷尺對著窗框在和柳川比比劃劃。

小蕤︰「小叔,你睡迷糊了?不知這是擱哪兒了?」

柳俠搖頭︰「不是,是我想跟你說句話,不想叫您爸跟您三叔听見。」

小蕤問︰「啥話?」

柳俠說︰「小蕤,你也覺得小叔跟貓兒擱一堆兒不對嗎?」

小蕤看起來有點吃驚︰「我沒這樣說過呀小叔,我一直都覺得貓兒您倆就該是一家。以前你跟周阿姨談戀愛哩時候我就想,你要是結婚了,孩兒他咋弄,咱家哩人都知你給貓兒當成命根兒,就我知,貓兒也給你當成命根兒咧。」

柳俠裂嘴笑︰「那,過些天,您女乃女乃沒這麼傷心了,你給這話跟她說說唄。」

「嗯——」小蕤看著遠處想了想,點頭,「中,叫我好好想想,到時候咋跟俺女乃女乃說。」

柳俠伸出胳膊,讓小蕤把他拉起來,小蕤挪躺椅的時候,他也拎起了腳榻,直起身時,看到通往關家窯的路上有個騎自行車的人,他對小蕤說︰「您四叔回來了。」

小蕤說︰「四叔夜兒黑又干了個通宵,他都成百萬富翁了,還成天加班,也不知圖啥咧。」

柳俠說︰「孩兒,你不知呀,百萬富翁現在啥都不是,一百萬擱京都買一套好房子就沒了。」

小蕤也看著通往東邊的路︰「也是,錢越來越不值錢,榮澤現在一套好房都得十來萬了,潔潔俺倆那房,你給俺買哩時候六萬,現在十萬塊都買不住了。」

柳鈺的身影越來越近,他也看到了柳俠和小蕤,揮著右手大喊︰「ど兒,你準備一下,您老同學快來啦——」

柳俠有點听不清,撒腿往東邊矮牆跑去,對著柳鈺大叫︰「啥?你再說一遍四哥。」

說話間,柳鈺已經快到他們家坡下了︰「我八點多接到毛建勇跟德清哩電話,他倆今兒黑哩火車,明兒清早到原城。」

柳俠雙手掐腰︰「這倆貨,可湊齊了,我還以為他們得等到明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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