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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回到榮澤(捉蟲)

從彎河下來,柳俠不知怎麼走上了通往娘娘廟的小路。

這條小路因為常年有人行走,本來是很清晰的,在月光下大老遠就可以看出曲曲彎彎的輪廓來,可現在不知道怎麼回事,干枯虯扎、長滿了鋒利猙獰的尖刺的野山棗樹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掛扯著柳俠的衣服,扎在他的臉和手上,柳俠拼命想趟開一條路,可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枝,旁邊就有好幾枝補充上來,他幾乎動都動不了……

等他一身襤褸終于翻過了娘娘廟,看到了老歪梨樹,欣喜若狂地背起背包往家跑的時候,卻發現腳下的路都成了大雪融化過後的膠泥地,甚至比那個還要難走,黏膩黃稠的膠泥足有半米深,他無論怎麼用勁,都拔不動腿來。

他看到孫嫦娥端著個粗陶盆從堂屋出來,好像是倒泔水,他扯著嗓子喊︰「媽——,媽——,我走不動啦,你喊喊俺伯跟俺大哥,叫他們拿著杴來給泥挖挖唄——」

孫嫦娥沒有听到,走到坡沿,潑了泔水,徑自轉回堂屋。

柳俠被困在泥濘中寸步難行,周圍又看不到一個人,他急躁得快要爆炸了,再次拼了命一樣嘗試著拔出右腳,仍然不能,他還失去平衡向前撲倒了,絕望中他跪在泥濘中大喊︰「伯——,大哥——,您擱哪兒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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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ど兒ど兒,小俠,咋了孩兒?」

「小俠,孩兒,快醒醒,是不是做噩夢了?」

柳俠睜開眼,看到上方兩張擔憂的面容,有點迷糊︰「伯?大哥?」

柳長青模模柳俠的額頭︰「醒了孩兒?」

柳魁坐在床邊,隔著被子拍著柳俠的︰「是不是做噩夢了孩兒?俺擱外頭听見你吭哧吭哧哩喘,跟上不來氣樣。」

柳俠試著動了動兩只腳,能動,只是腿有點酸困︰「嗯,做夢從京都回咱家,不知咋,酸棗圪針給路佔滿了,地也都成了黃膠泥,咋都走不動。」

夢里泥足深陷的發瘋感太過強烈和真實,柳俠心有余悸,看到父親和大哥,他又高興又委屈。

柳長青揉了揉他的頭發︰「人要是使哩狠了,就會做這種更使慌哩夢。」

柳魁往後坐了坐,把手伸進被窩里,揉捏著柳俠的小腿︰「大哥給你揉揉腿,囈怔一會兒就好了。」

柳俠舒展了身體躺好,方便柳魁捏腿,然後仰臉看著柳長青︰「伯,您咋來了?」

柳長青說︰「今年咱那兒哩救濟糧到這(會)兒都沒下來,我夜兒去望寧,跟著您大哥一起去找人,風老大,黃昏就沒回去,正好接著您三哥哩電話,說你回來咧,俺倆今兒一早就搭車過來了。孩兒,貓兒咋樣?孩兒擱那兒中不中?」

柳俠說︰「中,那兒環境好,老師,還有蘇大哥跟戴大姐兩家也都對他可好,孩兒擱那兒過哩可美,學習也可好。」

柳魁把柳俠往床邊拉了點,方便自己給他揉里邊的左腿︰「呵呵,這就中,咱貓兒聰明又勤快,到哪兒都叫人待見。」

他使勁捏了兩下柳俠的小腿肚,緊接著又拍了兩下,「咋樣?親眼看見孩兒這兒過哩可美,以後就不會瞎胡想了吧?」

柳俠鼓起了臉︰「美是美,可是孩兒獨個兒住著比這屋還大兩倍哩房子,空蕩蕩哩,可可憐。」

柳魁看著柳長青苦笑︰「哎呦伯你看看,人家都是發愁沒房子哩,貓兒獨個兒住個帶花園哩大別墅,小俠還是能找出理由不滿意,這是慣孩兒慣出習慣了?」

柳長青笑起來︰「大人不都這樣嘛,自己養大哩孩兒,咋好都還嫌不夠好。」

柳俠把右腿伸出被窩,放在柳魁的懷里︰「夢里這腿一直想走走不動,現在可酸可酸。伯,幾點了?」

柳長青說︰「十點了,您三哥去買菜馬上就回來了,一會兒給俺給你包餃子吃。」

臨近期中考試,曉慧不敢早回,不過柳長青、柳魁和柳川都當過兵,仨人包一頓餃子還是沒問題的,只是餃子的模樣比較丑,站都站不住,都軟趴趴地癱著,而且還有點大,一個頂孫嫦娥她們包的仨,快成包子了。

不過柳川拌的餡兒味道很好,柳俠吃得滿嘴流油,只是吃兩個就要嘟囔一句︰「孩兒要是擱家就好了,他就好吃餃子。」

要不就是︰「我擱這兒吃這麼好吃哩餃子咧,孩兒也不知今兒吃啥。」

「孩兒就好吃蘿卜餡兒餃子,他要是擱家,今兒能吃兩大碗。」

…………

柳川忍無可忍,用 面杖戳著他的腦門兒說︰「這才二十多,就比老婆兒家還碎嘴,這要是老了還得了?」

小莘呼呼地吹著大餃子說︰「俺小叔平常不碎嘴,今兒這不是想起俺柳岸哥了嘛,多正常。」

柳俠捂著額頭叫︰「本來就是嘛,咱吃餃子,孩兒恁遠,還得獨個兒做飯,可可憐嘛。」

柳長青捏著一個跟小孩兒鞋子差不多大小的餃子,溫聲安慰柳俠︰「今兒你就好好吃吧,等過兩年孩兒回來了,咱天天給他包餃子吃。」

柳俠吃了個肚皮滾圓,然後拽著柳長青的袖子跟他商量,想馬上喊上肖文忠動身。

柳長青正帶著花鏡研究小莘那個隨身听的英文說明書,他一點不著急地說︰「明兒清早去吧,今兒再擱家陪我說說話。」

柳俠沒脾氣了,趴在沙發上哼哼唧唧,問救濟糧的事。

柳魁說鄉長態度雖然不耐煩,但已經答應,他會交待民政所的領導,祭灶前肯定會發下去。

柳俠又問林潔潔家那邊的近況。

他在美國和柳凌他們通電話時已經知道,柳魁和秀梅帶著小蕤去皖省,吃了預料之中的閉門羹,他們在哪里住了一個星期,提著禮物上門了六次,林潔潔的父母都不肯見他們。

最後一天,林潔潔的哥哥和小姨去了旅社,態度比較客氣,說要再和林潔潔談談話,如果林潔潔堅持,他們會幫忙勸說林潔潔的父母。

柳俠問的是最近有沒有什麼進展。

過完年就二月下旬了,最多到「五一」,攝影店必須開門營業,要不幾十萬的投入白白那麼放著,太可惜了。

柳魁說,林潔潔很有主見,她要求春節回家時小蕤能同行,她會再和父母溝通,如果她父母拒不接受,那就讓柳川幫忙,她和小蕤先把結婚證領了,婚禮暫時不舉行,這樣她來榮澤也算名正言順了。

柳俠懶洋洋地發表感言︰「咱小蕤有福,林潔潔那妮兒不賴,漂亮、能干,還對咱小蕤好,過兩年她爸媽想通了,天地一拜,再生倆大胖孩兒,咱小蕤這輩子就齊了。」

「你打算啥時候天地一拜,再生倆大胖孩兒咧?」一道冷酷無情的聲音悠悠傳來。

柳俠抬起頭,臉鼓得跟癩蛤、蟆的肚子一樣瞪著柳川,惡聲惡氣地說︰「三哥——,你啥時候變成這樣了啊?你就不能叫我美一會兒?」

「我咋不叫你美了?」柳川呵呵笑,「生大胖孩兒哩過程就可美呀,你沒見?可多人還為此不惜犯罪咧!」

柳俠看著柳長青大叫︰「伯,俺三哥干公安干成個流氓了,你都不管管?」

雖然柳川的玩笑話已經非常婉轉,柳長青卻還是很不習慣在公共的場合說這種帶色的話題,不過他卻沒有逃避,而是和柳川一樣笑呵呵地看著柳俠︰「您三哥說哩沒錯,ど兒,你二十八了,也該想想婚事了。」

柳俠爬起來,氣勢洶洶地做離家出走狀︰「我不擱這兒了,我去少林寺當和尚。」

柳魁一把拽住柳俠的褲子︰「好了好了孩兒,俺都是跟你說著耍咧,又沒逼著你明兒就得娶個媳婦回來,趕緊躺下,大哥給你揉揉肚子,看肚子都快吃崩了。」

柳俠穿的是家居服,松緊帶的褲腰,柳魁著急之下這一拽,他的大半拉大都露了出來,他也不管,就慪包地往那里一戳,威脅道︰「您說不叫我結婚我就回去,要不我就去當和尚。」

柳魁哭笑不得地站起來,幫他把褲子提好,又把他摁在沙發上︰「中中中,咱不結婚不生孩兒,就當一輩子快樂哩單身漢,中了吧?」

柳俠很不情願地趴在沙發上,繼續釋放威脅︰「我都結過一回婚了,一點不美,誰要敢再叫我結婚,我就去當和尚。」

柳川盤腿坐在沙發上,發愁地對柳長青說︰「伯啊,二十八了還是個不開竅哩生瓜蛋兒,這可咋弄啊。」

柳長青隔著眼鏡片看著柳俠,臉上無波無瀾,眼楮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柳俠到底又在榮澤住了一天,晚上是和柳長青一起睡的,睡的很踏實,沒再做什麼亂七八糟的夢,然後吃了早飯,就和提前兩天已經請了假的肖文忠一起出發了。

合同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柳俠不但沒請客送禮陪酒陪笑,還得到了一頓頗為豐盛的招待。

原來,肖文忠的一個本家姑姑是這個市交通局的二把手,雖然只是本家的堂親,肖文忠的父親卻是和這個姑姑從小學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比一般的親兄妹感情還要好。

這位姑姑顯然提前從肖文忠那里知道柳俠不少事,見了柳俠就夸他是膽識過人、在這個年頭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

這位憑自己的能力得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姑姑見識和情商都很到位,她對柳俠的夸獎既不含一絲巴結結交的意思,也沒有手握主動權一方的優越與傲慢,而是前輩對自家後生的朋友的親切與寬厚,這種態度讓柳俠很舒服,同時也表明這個姑姑對肖文忠很重視。

而肖文忠在合同簽訂後,才委婉但明確地試探柳俠︰「你那里還不需要人?」

肖文忠知道柳俠給局外人的工程介紹費是百分之二十,他表示自己願意按三大隊一直以來給業務員的工程提成︰1%。其他的待遇和其他人一樣,工資和正常的工程獎金。

柳俠當場表示歡迎肖文忠入伙,同時表示,今天簽這個工程時,肖文忠還不算他的人,所以他還按百分之二十給肖文忠提成。

肖文忠和柳俠纏了半天嘴,堅決不肯拿那麼高的提成,最後柳俠好說歹說,他接受了百分之十。

肖文忠說,這個工程,他本來就是要當投名狀的。

中原西南部山區的氣溫通常比本省平原地區低好幾度,入冬後,原城只下過一場雪,這邊的山區卻已經下了四場了,所以這里的冬季無法開展野外作業,合同約定測繪在七月十號交付,柳俠打算陽歷三月中旬開始動工。

肖文忠對三大隊看來真是忍無可忍了,和柳俠一起回到榮澤後不足半個小時,他就把停薪留職的申請給遞上去了。

柳俠還沒來得及離開,正在洗澡呢,就听到外面馮紅秀的大嗓門︰「嘖嘖嘖嘖嘖,咱們三大隊這真是要完,又走一個又走一個,哎呀,現在這業務科我看也就小肖還有個人樣兒,這一走,哎,嘖嘖嘖嘖嘖……」

柳俠洗完澡剛穿上睡衣,正擦頭發呢,听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付東。

付東一進來就苦笑︰「兄弟你這是打算把三大隊的牆根兒給挖穿啊!」

柳俠嚇得連連搖頭︰「哥你可不能這麼冤枉我,我從沒朝咱大隊下過手,是肖哥主動找的我。」

付東還是苦笑︰「就是這樣我才覺得咱們大隊是真要不行了,你知道嗎?潘隊長申請退休了。」

「啊?」柳俠這次是真被嚇住了。

潘留成只比馬千里大幾歲,離退休還遠著呢,何況,現在的中國,哪個在位上的人不是恨不得干個千秋萬代?想退休的都是底層人員。

潘留成家的老二還在上高中,家里正是用錢的時候,他如果退休,獎金就沒了,這對他的家庭經濟沖擊還是蠻大的。

柳俠問付東到底出了什麼事。

付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如果頂頭上司再是個小心眼愛翻舊賬的,下面的人就沒法干了。」

柳俠想到原來潘留成和馬千里之間良好的關系,明白了他干不下去的原因。

付東又興奮地告訴柳俠一個好消息︰「你知不知道,丁紅亮跟張樹寶的小隊散伙了?他要求來隊里繼續上班。」

「為啥?」柳俠問道。

付東說︰「倆人這麼長時間就接了一個工程,就是道北那個化肥廠新址,丁紅亮為了拿到那個工程,報了個低得離譜的價格。

工程結束後,張樹寶一算,支付了兩個工人的工資後,就剩下不足四千塊錢,他一下就和丁紅亮吵了起來,最後甩手走人,到現在都快倆月了,張樹寶也沒和隊里任何人聯系過。」

柳俠問︰「那,丁紅亮回來繼續上班哩事咋說?」

付東笑︰「咱焦隊長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當初丁紅亮不給他面子非要停薪留職,今天焦隊長就不能讓他好過,不管誰說情,他都不肯讓丁紅亮復職。」

柳俠聳聳肩︰「這倆革命戰友的友誼真經不起考驗。」

付東走後,柳俠去院子里搭剛洗的內衣,被三大隊幾個人看到,紛紛過來和他打招呼,柳俠從他們嘴里又听到一個消息,李吉躍馬上就要調走了,去原城總局。

李吉躍走的原因,是南面的幾棟家屬樓竣工分配,李吉躍居然分了個頂層,李吉躍不服,去找焦福通理論,焦福通一句「這是領導班子綜合考量的結果,不是我個人的意見」就把他打發了。

柳俠有點傷感,他來到後第一個工程跟的就是李工,李工對他一直很照顧。

柳俠想去看看李吉躍,周彩鳳告訴他,李吉躍從辦理調動開始,就沒再上過班,人一直在原城。

柳俠厭惡焦福通,但三大隊如今的境況,柳俠卻並沒有感到高興,即便他不能在這里了,他也希望曾經從根本上改變了他經濟狀況的三大隊能夠永遠繁榮輝煌。

柳俠因為第二天要去原城給貓兒打電話,得再在榮澤停一晚上,晚飯後他去看望岳德勝的時候,在林蔭道上和正陰沉著臉訓斥女兒的丁紅亮走了個踫頭。

丁紅亮穿著正常的西褲、深色羽絨服和黑皮鞋,因為有風,他疏于打理的頭發被吹得亂糟糟的,如果不是他訓斥孩子的聲音,柳俠差點沒認出他。

柳俠穿的是聖誕假期去戴維斯先生家的農場時貓兒給他買的牛仔褲、黑色皮夾克和中筒戶外運動靴,脖子里還隨意圍了條大紅色的羊絨圍巾。

丁紅亮第一眼好像也沒有認出柳俠,所以柳俠的打扮好像讓他驚艷了一下,可當他看清楚柳俠的臉,他馬上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抱起孩子就走了。

第二天,柳俠給貓兒打電話時說起這事,貓兒笑著說︰「小叔,等我回去,我天天都給你打扮哩跟明星樣,氣死那鱉兒。」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如果沒有,後天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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