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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有點蒼白,透過窗戶照在淺金色的床鋪上,卻讓屋子里溫暖舒適的感覺增加了許多。

柳岸坐在床沿上,拍著身邊大蠶繭一樣的被筒,輕聲哄著︰「小叔,快八點了,一會兒俺五叔他幾個就該給咱打電話了,咱先起來。」

「我不,我不接電話。」大蠶繭動了動,柳俠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這麼遠打來,你不接,俺五叔肯定會認為你是生病或出啥事了,他們該著急了,起來吧,接了電話咱繼續睡。」柳岸說著,再次動手,企圖把大蠶繭的腦袋拉開。

大蠶繭劇烈地扭動起來︰「我不,我不起來,一起來看見今兒哩日頭,我就成二十八歲了,我不想二十八歲。」

「中中中,咱不二十八歲。」柳岸趕緊拍著大蠶繭哄,「那我給窗簾拉上,你給頭露出來中不中?被窩兒里老悶慌,悶哩時間長你該頭疼了。」

柳俠以前很少睡懶覺,這不僅是因為他天性好動,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還因為他偶爾睡一次懶覺,起來後就會一直頭疼,柳岸經過長期觀察發現,那是因為天亮了以後,柳俠如果想繼續賴床,就會蒙著頭睡,那樣會導致缺氧;而如果房間光線較暗,不需要蒙頭睡的時候,柳俠起來後雖然也會不舒服,但卻不會難受得那麼厲害。

大蠶繭的尾部上下亂動,那是柳俠暴躁得在踢騰腳︰「啊——,我不想這麼快就長大啊——,我不想二十八啊——,我不想叫逼著結婚啊——」柳俠扯著嗓子鬼哭狼嚎。

柳岸起身,把厚厚的窗簾拉上,房間里一下就暗了下來,他回到床邊,踢了鞋子和衣倒下,摟著大蠶繭拍了拍︰「那咱今兒就睡過去,咱不過今兒這一天,你就永遠都不會二十八了。」

大蠶繭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大蠶繭的腦袋咧開一條縫,柳俠的臉露出來一點,苦楚得跟苦瓜似的︰「貓兒,你說,人為啥非得長大啊?」

柳岸很認真地想了片刻後,說︰「大概是因為,你如果不長大,我就沒法長大?」

柳俠的臉更苦楚了︰「咱倆要比起來,我其實更不願意叫你長大,你要是不長大,咱現在就不用分開了。」

柳岸把被子縫拉得更大些,把柳俠的腦袋完全露出來︰「可是我想長大啊,我要是一直長不大,咋掙大錢叫你當吃飽墩兒咧?」

「啊——,當人咋這麼不美咧?咋就不能就長到十八就停住咧?」柳俠把被子都踢騰開了,整個人攤成個「大」字趴在床上。

柳岸無奈地笑了︰「小叔,要是俺大爺爺跟俺大伯現在都看著跟十八歲樣,你想想……」

柳俠眨眨眼,還真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打了個激靈︰「 ,那我就喊不出伯跟大哥了。」

柳岸笑著,趴在那里歪頭看著柳俠。

柳俠泄氣又不甘地和柳岸對視,他啥都知道,可他還是不想二十八啊!

電話鈴聲從客廳傳來,這是和柳凌約好的通電話時間,八點了。

柳俠顧不得慪氣,跳下床趿拉著拖鞋就往客廳跑,柳岸拿著家居服跟著他。

「ど兒,吃雞蛋了沒孩兒?」柳凌上來就問。

「還沒咧,我將起來,還沒洗臉咧。」柳俠很老實地回答。

「俺都替你吃了好幾十個了。我今兒哩課擱上午咧,今兒清早我就多煮了點,給那幾個天天睡到七點五十五才爬起來哩男生帶了些。」

「咦,那,那些女生該傷心了。」听到柳凌的聲音,柳俠的情緒緩過來很多,都有心情開玩笑了,他非常清楚柳凌對女孩子的魅力。

「呵呵,對老師表達好感是期末套取復習重點的手段之一,」柳凌笑著說,「那些女孩子很善意利用自身優勢,不過,他們遇到了個……哎,思危不敢,拽出來叔叔就听不到咱說話了。」

「思危擱咱家耍咧?」柳俠听到柳凌的話,同時也听到了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嗯,小蕤上火了,嗓子疼,還有點咳嗽,簡大姐給他送來幾瓶枇杷膏,思危看見胖蟲兒就咋都不肯走了。」

如果不是應酬的太晚,曾廣同現在大多時候都是回老楊樹胡同這邊住,胖蟲兒嫌冬燕管的嚴,只要能夠,就一定要跟著過來,在老楊樹胡同一帶的人們爭相賣房往城里搬遷的時候,這一老一小倒成了這里的常住戶。

「思危,孬貨,來,跟叔叔祝個生日快樂唄。」柳俠一逗小孩兒,就忘了二十八歲的煩惱。

「來思危,跟小叔說,生日快樂!」柳凌溫和的聲音傳過來。

「啊咿呀呀,呀呀呀呀。」思危帶著口水的聲音傳過來,听著十分的歡實。

「切,你個小笨蛋,光會呀呀呀。」柳俠真正高興了起來,罵完了思危,又回頭對貓兒說︰「你這麼大哩時候,都會親小叔哩臉蛋兒了,這笨小子光會瞎叫。」

柳岸攬著柳俠的肩膀坐在他身邊,大言不慚地說︰「我當然是最聰明哩,柳思……啊咳咳咳,那小屁孩兒哪兒能比。」

柳俠表示完全同意柳岸的觀點,他又逗著讓思危喊叔叔,無奈,那小子呀呀呀了幾下後,一著急,干脆「papapapa」起來,柳俠大笑︰「咋逮著誰都叫爸爸?我可不想要你這麼笨蛋哩孩兒。」

柳凌把電話從小家伙耳邊拿開,自己說︰「ど兒,小孩兒得多夸,越夸孩兒越聰明,你要成天說孩兒笨,他可就真哩笨了。」

柳俠嘿嘿笑︰「我知五哥,我就是電話里逗逗這家伙,其實我可待見他。」

「小叔,思危這家伙其實像貓兒,皮厚又聰明,你說話上再擠兌他,你只要心里待見他,他就知。」柳葳的聲音傳了過來。

柳岸的腦袋和柳俠擠在了一起︰「小葳哥,你今兒回來了?」

柳葳的導師很喜歡他,所以帶著他做課題,把很多事情都交給他來做,柳葳前一段經常忙到半夜,一星期回不了老楊樹三天。

「嗯,專門回來祝小叔生日快樂哩。」柳葳說,「小叔,生日快樂!」

「啊——,小葳你個臭孩兒,誰想生日快樂啊?我一點都不想過生日啊!」柳俠又被勾起了傷心事,氣得大叫起來。

「小叔小叔,你別理俺小葳哥,他有時候缺心眼兒,咱沒看見今兒哩太陽,咱沒二十八……」

「貓兒,你個臭小子,你說誰缺心眼兒?」

「就是你,不是跟你說了嘛不準跟小叔提生日倆字兒,誰叫你胡說八道咧?」

「我……靠,我忘了這一茬啊,我夜兒接著俺伯哩電話,叫俺多煮點雞蛋給小叔咬災,今兒我都沒吃饃,硬塞了六個雞蛋,一高興就給這事兒忘了。」柳葳懊喪的不行,十分心虛地跟柳俠道歉,「小叔我說錯了,我其實是想說你跟貓兒擱美國過得快樂。」

「晚了,你個臭孩兒,小叔快叫氣暈啦。」柳俠很理直氣壯地不接受道歉。

「小叔,我跟俺師兄學會一個特別好吃哩菜,等你回來我給你做,你別慪包兒了。」柳葳誠心地表示歉意。

「啥菜?孩兒能吃不能?對補血有好處沒?」柳俠有了點諒解的意思。

「能。」柳葳很干脆地說,「俺師兄說那道菜益氣生津、滋陰補血,對身體特別好。」

「這還差不多。」柳俠滿意了。

京都前幾天也下了場中雪,氣溫非常低,而且風很大,小蕤不舒服,曾廣同怕他路上再受了風寒加重咳嗽,這幾天就讓他住在小柳巷,柳葳代表小蕤跟林潔潔,又祝了柳俠一次在美國生活快樂。

放下電話,柳葳驚恐地看著柳凌︰「五叔,你手里有益氣生津滋陰補血哩菜沒?」

柳凌笑道︰「沒,你說那就跟給月子婆娘吃的藥樣,我哪兒會?」

柳葳搓手︰「那咋弄,要是貓兒回來,我給他做不出補血哩菜,俺小叔不得修理死我?」

柳凌往西南方向抬了下下巴︰「去找祁爺爺要一個不就妥了?」

「啊?!」柳葳皺巴臉,「找祁爺爺呀,那個,那個……那個,我還是再找別人問問吧。」

旁邊的曾廣同笑著說︰「小葳,男子漢大丈夫,咋這麼沒膽兒咧?」

柳葳撓頭︰「曾爺爺,不是我沒膽兒,是這事兒老不現實嘛。」

祁越的佷女,也就是祁家現在長房長子祁仁成的孫女——祁津津,比柳葳大一個屬相,現在二十四歲,是祁家第四代里唯一學醫的女孩子,她從小就喜歡跟著祁清源和祁仁成在家里的藥房玩,八歲就能背百十個湯頭歌,十七歲特招進入京都中醫藥大學,現在博士生在讀。

柳葳是今年夏天跟著柳俠去給祁家送小米和綠豆、粉條的時候,第一次踫到跟著祁清源坐診的祁津津,當時大家都沒看出什麼——其實是因為當時和柳葳在一起的是柳俠,二十八歲了連個戀愛都談不好二愣子當然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可後來家里幾個人都發現,原來回到家就愛在後花園晃蕩的柳葳,忽然變得愛在胡同里晃蕩了,尤其愛去胡同口的小賣鋪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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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也就是大約兩個月前,祁家人也發現了祁津津有點不對勁——回家的太勤快了,醫學院校課業都重,祁津津還參與了一個國家重點課題研究,以前都是一星期回家一次的,最近卻幾乎天天都回家。

從結果逆推前因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對現任的刑警和警官大學的教官,祁越和柳凌互相幾句話一說就基本推知了真相,不過倆人隨即就沉默了,以後也十分默契地都沒再提過這件事。

原因很簡單︰一,京都和中原巨大的地區差異;二,兩個家庭的巨大差異,也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祁越和柳凌都是相當成熟的社會人,他們非常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純真的愛情固然美好,但在現實利益面前往往不堪一擊。

祁家看上去是平常的百姓之家,一點都不顯赫,但其內在甚至比很多看上去風光無限的新生代權貴和豪門還要殷實。

因為醫術高超,在那個完全喪失了秩序和理智的年代,祁家都沒有受到大的沖擊,從精神到物質都比大部分家庭富裕穩定,所以,看上去溫和低調的祁家人,其實骨子里是很有的傲氣的,做為旁觀者,他們對柳家人非常欣賞,可如果牽扯到兒女姻親,柳家根本不入他們的眼。

柳葳比很多同齡人要成熟穩重,第一次的怦然心動,感覺那麼美好,令人目眩神搖,但他依然保持了相當的理智。

柳葳知道,如果他向祁津津表明了感情而他們之間最終卻沒有結果,那小叔和祁家現在良好的醫患關系會受到十分嚴重的影響,祁老先生可能不會有什麼,但祁家其他人肯定會冷淡小叔和貓兒,這是柳葳不能接受的。

可理智是一碼事,少年蓬勃的情懷又是一碼事,柳葳再穩重,他也還只是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又是第一次對女孩子動心,他的愛慕和克制在身邊幾個過來人眼里根本無所遁形。

柳凌原來一直佯裝毫不知情,對柳葳既不鼓勵也不打擊,最近才開始拿這事跟柳葳開玩笑。

他不想讓柳葳把這事看得太重,他希望身邊人輕松的態度可以感染柳葳,讓他知道這樣的感情大家都了解,都經歷過,最終無論成與不成都很正常。

曾廣同是最近才知道這事,他的態度和眾人截然相反,他覺得還是祁津津佔了便宜呢,這丫頭得積多少輩子的德才能成柳家的媳婦兒啊!所以他鼓勵柳葳主動去追。

曾廣同見過祁津津,如果現在把柳葳追得雞飛狗跳不敢去上學的那個姑娘容貌打十分,祁津津的容貌最多打八分,但曾廣同更喜歡祁津津,覺得這孩子就是秀外慧中的典範,並不艷麗的容貌很耐看,性格文靜堅韌(不堅韌怎麼能讀枯燥到死的醫學,還一直讀到博士),而醫學博士的內涵肯定也要比外語學院的本科生好(曾廣同的觀點)。

曾廣同認為,必須要內外兼修的人才配得上柳家人,徒有其表的就不要來摻和了。

無奈柳葳在這件事上特不給力,曾廣同急得恨不得把他打包直接送到祁津津的閨房。

不知道那邊柳葳的糾結,柳俠放了電話就恢復了好心情——既然饒不了躲不過,那就高高興興和大乖貓一起過吧。

柳岸為柳俠準備了豐盛的早餐,不過咬災的雞蛋他只讓柳俠吃了一個,自己吃了倆。

他本來想多吃幾個的,至少要跟小葳哥一樣吃六個,可柳俠不讓,說雞蛋膽固醇高,不準多吃。

吃完飯,柳岸把柳俠的手機遞給他,柳俠看著上面花花綠綠的畫面,不明所以︰「這是啥?」

「生日禮物,只有你一個人能打哩游戲。」柳岸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自己給他示範,通過控制幾個特定的按鍵,圖案里相同的兩個植物或動物,比如兩棵路徑可以連通的白菜或兩個柳小豬,就會消失。

柳俠看著柳岸打了三分鐘,自己就上手了,打了三關之後,他躊躇滿志地說︰「回去我就找德清跟毛建勇,急死他倆,叫他們比我掙錢多。」

柳俠的生日蛋糕是柳岸自己做的,也是只有巴掌那麼大點,除了厚厚的女乃油,蛋糕還被分成了兩層,中間夾著火腿、生菜和漢堡醬。

沒辦法,柳俠不喜歡吃甜味的蛋糕,柳岸只好把蛋糕做成漢堡味兒了。

柳岸計劃的旅行生日被否決,柳俠的二十八歲生日過的很平淡,他們就在溫暖的家里,坐在沙發上,守著壁爐打了一天游戲,輕松又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明天沒有,後天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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