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嫦娥看著柳海，發愁地說︰「孩兒呀，你都結了婚有孩兒了，咋還光想著跟您哥和ど兒他們擱一堆兒咧？你得回你自個兒那屋睡。」
柳海的臉揪巴得比包子還難看︰「憑啥呀？哪條法律規定結了婚就不能跟自個兒家哩人一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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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魁和柳川同時笑了起來︰「沒法律規定，可你娶了媳婦，就得回自己屋睡。」
柳海伸出胳膊攬著柳俠的脖子︰「我就不，我老想ど兒，我今兒黑非跟他一起睡。」
他又轉臉看著柳長青，眼神懇切哀怨，「伯——」
柳長青無奈地擺擺手︰「中中中，不過可就這一黑哦，明兒你就得回自個兒哩屋。」
「——！伯你最好了。」柳海歡呼一聲，抱過柳萊往外跑，「我去跟丹秋說一聲。」
柳俠路上就跑出了一身汗，剛剛又吃了一碗熱雞蛋，這會兒渾身黏兮兮的難受，可鳳戲河的水太涼，晚上河邊蚊子又多，幾個人都不準他下河洗澡。
秀梅燒了一鍋熱水，柳魁和柳川去河里提了幾桶涼水，給兌成溫水，讓柳俠在院子里洗。
柳俠扒光了站在矮石牆邊，柳魁和柳川拿著瓢輪流給他澆水，柳海用絲瓜瓤給他搓背。
當溫熱的水順著皮膚流淌，柳俠夸張地大叫︰「哦 真舒服真舒服！」
柳川在他上呼了一巴掌︰「別吆喝，將好不容易給那幾個小哩哄睡，這兒要是給聒醒了，肯定得鬧騰到天亮。」
幾個小家伙可能真鬧騰得乏了，倒是沒被聒醒，柳茂卻從下面院子上來了。
柳俠給嚇了一大跳︰「不是吧二哥？我居然叫哩給你都聒醒了？」
柳茂笑呵呵地說︰「沒，是我睡覺淺。」他其實在這邊和柳海說完後根本就沒回家，一個人去老歪梨樹那邊坐著。
他說著過來接過了柳魁手里的瓢︰「大哥，叫我來吧。」
柳魁把瓢交給柳川，回自己屋里拿了條浴巾出來。
柳海一直悶著頭給柳俠搓，搓得特別仔細。
柳俠剛開始被搓得有點癢，還嘻嘻哈哈地鬧，慢慢地覺出有點不大對，訕笑著說︰「六哥，你仔細看看，我瘦是瘦，可淨肌肉啊。」
柳海吸了吸鼻子，惡狠狠地說︰「哪兒淨肌肉？肋巴骨一根一根都快戳到外頭了，咱小時候家恁窮，你都沒瘦成這樣。」
柳俠嘟囔︰「咋可能？你絕對是記憶出現失誤了，我這兒頓頓都吃肉。」
柳海抓了一把柳俠的，又在大腿和肚子分別抓了兩下，氣咻咻地問︰「哪兒有肉？哪兒有肉？看看哪兒有肉？」
柳俠本來想說「你抓哩不都是肉？」，可听著柳海鼻子一聲比一聲吸得響，不由得心虛，趕緊討好地說︰「我知了六哥，我以後一定多吃肉，長可胖；六哥你搓哩可得勁，我這邊兒有點癢，你再給我搓幾下唄。」說著還煞有其事地掙扎著去撓右邊的肩胛骨。
柳海把他的手拍開，用絲瓜瓤給他搓。
柳海一邊搓，一邊把柳俠身上每個地方都糾結了一遍，柳俠洗完了回屋，他還在說當年他和柳俠一起在榮高上學的時候，冬夜里他摟著柳俠睡覺，柳俠的還肉乎乎的，現在，柳俠瘦得都快沒有了。
柳魁和柳川看著柳俠這次回來比以前還要黑瘦，也心疼的厲害，又想起柳俠和柳海當初在榮高上學時的日子，也能體會柳海此刻的心情，所以也舍不得說柳海，就沉默地听柳海絮絮叨叨。
柳俠做為ど兒，早就被家里人絮叨習慣了，嘿嘿笑著只當沒听見。
進了窯洞，看到外間炕上橫七豎八的幾個人，他一下樂了︰柳葳睡在中間，左邊是小莘，右邊是胖蟲兒，小莘和他呈九十度躺著，兩條腿橫搭在他肚子上，腦袋頂在小蕤的腰窩。
胖蟲兒和柳葳睡的方向正好相反，整個人呈現個「大」字，一只腳蹬在柳葳的臉上。
柳川「嘖」了一聲︰「這姿勢……」過去把胖蟲兒轉了個圈。
柳魁也過去把小莘的給擺順了，柳葳睡夢里好像松了一口氣。
里間一直亮著燈，柳俠挑開簾子，就看到三朵跳躍的燭光，還有燭光里柳凌微笑的眼楮。
「五哥。」柳俠壓著嗓子叫了一聲。
「回來了孩兒？」柳凌輕輕說，拍了拍懷里的小萱，「我不敢動，一動他就醒。」
小萱和小雲、小雷六月中旬考試完就去了京都，柳海回來前，有一次柳凌和柳葳聊天，小萱無意中听了一耳朵，以為等柳海回來時，柳凌和大家一起把柳海送回柳家嶺後，自己馬上就得返回京都；小萱因此便格外黏著柳凌，柳凌怎麼跟他解釋，說是他听錯了，自己會等他開學後再走，小家伙都不信。
和貓兒當年一樣，小萱天天害怕柳凌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走。
柳俠坐上炕，戳了下小萱的臉︰「我知，你別起來，叫孩兒好好睡。」
小雲和小雷今天也在這屋里睡，倆人睡得四仰八叉，兩個小人兒居然佔了半個炕。
柳魁和柳川過去把倆小閻王抱到靠邊的位置，給柳俠和柳海騰出地方，然後兩個人讓柳俠他們早點睡，就準備離開了。
柳俠看著打算和他們一起離開的柳茂說︰「二哥，孩兒沒事兒，他打工那地方哩人都可待見他，我前兒擱洛城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學洋氣了，正準備跟幾個朋友去听音樂會咧。」
柳茂有點局促地笑著說︰「孩兒，我，我過來不是問這咧，我就是听見你回來了……」
柳俠靠著柳海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半躺下︰「我知你老想孩兒，我也可想他，做夢都是害怕他不回來了，然後就叫氣醒了。嘿嘿，二哥，要不，過幾天我去原城給孩兒打電話，你跟我一起去吧，跟孩兒說幾句話。」
柳茂無措地看了看柳魁和柳川，又轉向柳俠和柳海︰「那個，國際長途，可……貴吧？」
柳海說︰「就咱國家貴，不過，也沒貴到因為你說幾句話就叫咱家破產哩地步，二哥你老想孩兒，就跟ど兒去吧。」
柳凌也說︰「去吧二哥，孩兒打電話回來，經常問你擱家咋樣，身體好不好，你跟他說幾句話，他就放心了。」
柳茂還是有些忐忑，柳川攬過他的肩膀說︰「就這麼定了，ど兒，到時候記得叫二哥哦。」
走出了里屋門，柳川又回過頭說︰「ど兒，你別沒事淨嚇唬自己，除非你也去美國，並且擱那兒定居，要不貓兒肯定得回來。」
看著柳川和柳魁他們出去，柳海模著柳俠癟巴巴的肚子說︰「都瘦成這樣了，還瞎操心咧，貓兒巴不得明兒就畢業回來，天天給你掛褲腰上帶著，你嚇唬自己弄啥？」
「哎，就算是掛褲腰，也是我給他掛褲腰上吧？」柳俠抗議柳海的說法。
「哎，你懂不懂啥是重點兒啊？」柳海氣得沒脾氣了，「我是說你別再操別人哩心了，俺誰都比你過哩輕松舒服，你只管管好你獨個兒就妥了。」
柳俠「哼」了一聲，把頭靠在柳凌身上，腿搭在柳海肚子上︰「您都得看別人哩臉色干活，我是老板，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您誰有我舒服自在？」
柳凌模了模他的臉︰「孩兒，你現在這樣，要是叫貓兒看見，孩兒得心疼死。」
柳俠也模了模下自己的臉︰「不就是黑了一點嘛，男人，要恁白干啥？又不想當小白臉兒。」他看到柳海又想伸手模他的肚皮，馬上轉移話題，「六哥，你不是想回國麼，你決定了沒？俺六嫂同意不同意？」
柳海知道柳俠的意思，不過他也沒堅持原來的話題，說︰「丹秋同意，不過，我不是一直想去南美跟非洲看看，感受一下他們哩風情文化嗎，您六嫂說，咱國家出國太麻煩，她勸我再留到德國，等柳萊會走路了，俺一起出去轉悠幾年，然後我再回國找個穩定哩事兒干。」
柳凌說︰「丹秋說哩有道理，小海，趁著年輕，你就按照自己哩心意擱外頭闖蕩吧，家里有俺哩，咱伯咱媽最近幾年也還不需要咱貼身照顧。」
柳海有點苦惱︰「可是，我可想您跟咱伯咱媽。」
柳俠說︰「所以，咱五哥沒說叫你擱外頭一輩子啊，只是這幾年，過幾年你不就回來啦？」
柳海忽然說︰「那ど兒，你就沒想過出國？」
柳俠嚇了一大跳︰「我出國干啥？我這專業又不是造航天飛機哩，出國鍍金沒啥用。」
柳海說︰「咋沒用？你出國留學幾年，回來進哪個大學當老師，以後就不用成天風刮日曬到處找工程了，跟咱五哥樣，又體面又穩定，多美。」
「不中不中不中，」柳俠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老師哩工作老少，我得掙錢養家咧。」
「你連個婚都沒結，養個屁哩家呀！」柳海使勁在柳俠腿上拍了一下，卻緊跟著又給他揉了揉，「咱五哥是老師，不照樣掙錢養家？」
「那不一樣，」柳俠說，「咱伯咱媽老了，咱不能再叫他們干活了，現在，咱大哥是咱家哩房基，大石頭做哩房基，又結實又牢固；三哥跟五哥是房山跟大梁，扛天接地，護住咱家不叫咱受人欺負，我跟四哥現在負責掙錢，給咱家錦上添花，以後咱家哩孩兒去了外邊，吃哩住哩花哩，都是我跟四哥負責。」
柳海沉默了幾秒鐘才說︰「小俠，你都沒算我。」
「？」柳俠楞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饒不了你，你現在是預備役，再叫你逍逍遙遙美兩年，等轉了正規軍，你就得跟咱三哥五哥一起扛大梁咧。」
柳海好受了點︰「這還差不多。」
柳凌揉了揉柳俠的頭，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ど兒，你知不知，你是咱家哩老小孩兒？」
……
柳俠幾個人在燈下對床風雨時，下面的院子里，柳茂正坐在黑暗的窯洞里，看著他們橘色的窗戶發呆。
離家七年，遙隔萬里，柳海想家了，他便回來了。
而他的妻子，和他只隔著幾道山嶺，他們卻再沒有相見的那一天。
所以，在還彼此擁有的日子，應該珍惜再珍惜，才是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