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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輪渡,柳俠一路飛奔往學校跑,雖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但這個季節路上還是有不少人,柳俠所過之處,路人都忍不住會多看他幾眼,早上晨跑很正常,這個點跑有點奇怪了。

柳俠沒心情理會路人的感覺,一口氣跑回了學校,然後他楞在了校門口。

沒有成群結隊興奮的同學,他幻想中滿校園的激情昂揚根本不存在,學校甚至比平日還要安靜。

今天是星期六,以前這個時候禮堂應該正在演第二場電影,總有結伙出來買汽水飲料的同學在晃悠,但今天沒有,連圖書館和教室都不像往常那樣燈火通明,只有寢室樓那邊一如既往,每個窗口都透出燈光。

柳俠滿心疑惑地穿過校園,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校園里的人比平日少的太多,接近他們寢室樓時,外面連一個人都沒有,他卻隱隱听到了樓上傳來吉他和男子的歌唱聲,不是錄音機里那種經過處理的聲音,倒像是張福生彈著吉他,他們其中一個人跟著隨意唱歌的那種感覺。

寢室樓的大門和平時一樣開著,門口寢管住的那間小屋也和往常一樣亮著燈,柳俠聞到一股滅蚊片的味道,同時他還覺得門口好像有淡淡的白煙。

他心里的疑惑更強烈了,走進去後才發現,推拉式的防盜門後面居然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韓彤,另一個是宋岩他們班三年級新換的輔導員王志,柳俠一眼看到了他們腳邊幾個燃燒後的滅蚊片,而王志此刻還正彎下腰點一摞好幾個滅蚊片,看樣子,他們倆人是打算在這里長坐了。

柳俠叫了聲︰「韓老師,王老師!」

韓彤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回來了?今天還堅持著去了啊?」柳俠去補課的事他很清楚,也一直在盡可能的為柳俠提供便利。

柳俠笑著回答︰「嗯,學生還有一個月高考了,一節課也不想耽誤,我覺得沒法推。」

韓彤笑著說︰「都到這個時候了,不讓你加課是好的了,快上去洗洗吧,看你熱的。」

柳俠問︰「你們,怎麼坐在這里?這麼多蚊子,還這麼熱。」

王志苦笑著看看樓上說︰「上去你知道了,要不是你們,我們哪會這麼傻,坐這里喂蚊子啊?」

韓彤對他擺擺手︰「別問了,上去你知道了。」

柳俠走到二樓,發現二樓樓梯口居然也坐了兩個年輕的老師,但他都不熟悉,禮貌的跟老師點點頭,往自己的寢室走。

路過13,13的門沒關,他看到教過他們《環境科學》的鄭教授正坐在中間的桌子邊和一大群學生在講著什麼,同時他听到了從1傳出來的吉他和歌聲,是他從來沒有听過的曲子,好像是英文歌。

柳俠心里詫異,幾步跑到自己寢室門口,立馬被屋里的情形嚇了一大跳︰他們寢室擠滿了人,他根本看不到里面什麼情況。

柳俠拍拍擠在門口的人,都是附近幾個寢室的,看到是柳俠,他們盡可能的讓開點,讓柳俠側身費勁的擠了進去。

黃有光教授坐在毛建勇的床沿上,正熟練地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那把吉他是黑德清的紅棉。

看到柳俠進來,黃有光沒有停下,只是對他露出一個微笑,繼續唱。

柳俠跑了一路,停下來後渾身發燙,這會兒滿身大汗熱得要死,但他覺得黃有光正在唱的這首歌特別好听,忍不住想听下去,而且,他也著實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出現目前這種狀況。

張福生拉著他在自己的床沿上擠了一個位置,柳俠本來特想問問張福生發生了什麼,但他覺得老師唱歌時自己說話不禮貌,所以忍著,專心地听黃有光唱歌,很快被歌聲吸引住了,忘了自己的問題。

他大致可以听得懂歌詞︰像天堂一樣的弗吉尼亞,碧綠的群山和謝納多河,那里古老的生命比森林更悠遠,比山峰更年輕,像風一樣自由的成長,鄉村路,帶我回家,回到我生活的地方,弗吉尼亞,大山媽媽

一曲終了,鼓掌聲和叫好聲一起響起來,柳俠使勁的拍著巴掌,問黃有光︰「黃老師,這首歌叫什麼名字,你從哪兒學的?教教我們吧!」

屋子里舉起一大片手,穆偉民和宋岩兩只手都舉著。

黃有光笑的非常開心︰「嗯,看來小生魅力不減當年嘛,柳俠,我念,你把歌詞,柳俠小同學,你先去洗一把,回來我念歌詞,你記錄,然後,我們來上一節別樣的外語課。」

柳俠高興的答應著,彎腰下去把洗臉盆拉出來,扯了搭在床頭上的毛巾跑了出去。

他高速度接了幾盆涼水把自己淋了幾遍,溫度降下來了,只套上褲頭和牛仔褲,把T恤泡在臉盆里端回來了。

柳俠現在只要有時間,還會練字,所以他們寢室有現成的墨汁和毛筆,但沒有大張的紙。

寢室門後有詹偉從家里拿來的一本明星掛歷,這會兒派上了用場,前五個月已經沒用了,撕下來,朱琳、張瑜、宋佳、龔雪幾個大明星的臉被毫不憐香惜玉的貼在了牆上,她們後面雪白的紙上用毛筆寫上了英文歌詞。

寫的時間有點長,效果有點慘不忍睹,因為這種類似于照片的紙不吸收墨汁,寫上去老半天也不干,一大群人著急學,看差不多了急著往牆上貼,結果過了一會兒,沒干的墨汁又慢慢的流了下來,雖然最終不影響他們辨認單詞,但看上去著實很恐怖。

黃有光一點也不著急,他一直含笑看著一群年輕人大呼小叫的折騰,不時撥出一個和弦,婉轉動听。

柳俠剛開始還注意到張福生糾結的表情,想起來今天晚上張福生和其他人應該有重大的行動,柳俠也有點替他著急,但一大群人跟著學歌的氣氛特別好,他很快把其他事給忘了。

他們的歌聲把更多寢室的人給招來了,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兩個年齡比黃有光大得多的教授,柳俠、張福生、宋岩、穆偉民幾個人唱著歌站起來,把他們佔著的張福生的床讓出來給兩位老教授坐。

柳俠干脆上了自己的上鋪,宋岩也跟著他上來了。

柳俠雖然學歌很用心,但依然越來越覺得怪異,平時都是十一點準時熄燈,現在恐怕十二點都不止了,不但年輕的輔導員們都守在這里,連學校那些著名的教授都分散在了各個寢室。

學了五六遍,張福生最後好像死了心,也跟著大家一起開始唱,最後干脆拿了吉他跟著黃有光一起配了兩遍和弦

快一點的時候,黃有光把吉他遞給了黑德清,寢室里一下安靜了下來。

黃有光說︰「我剛才來的時候已經把學校的決定告訴了你們,我知道你們現在因為礙于我們幾位老師的面子不好意思有其他表示,想等我們走了以後再出去商量明天的活動。

我再次明確的告訴你們我個人的看法︰我不贊成你們參加這次活動,你們如果堅持,明天是星期天,是屬于你們自己的自由假日,我沒理由反對,但今天晚上,你們不能離開學校,學校有紀律,沒有請假,不準外宿。

現在離明天你們預定的時間還有將近七個小時,六點鐘學校的大門會準時開放,到時候你們要出去我們不會強行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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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如果你們誰想堅持,告訴我和孫教授、張教授你們的想法,讓我們听一听,咱們也可以辯論一下,辯論結果不影響你們明天的行動,你們覺得怎麼樣?」

過了大約十秒鐘都沒人說話,柳俠忍不住了,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著急。

「黃老師,孫老師,張老師,我們明天參加的活動是國行動,你們為什麼要反對啊?」

黃有光說︰「柳俠,你們給自己的活動定義的是國行動,那你先告訴我,如果我說我堅決反對你們參與這次活動,那你會不會認為我是反對你們國,進而認為我是賣國者?」

柳俠趕緊搖頭︰「不會,您不是,我是想知道學校反對我們參與的原因。」

黃有光點點頭︰「好,只要你們不把不認同你們行為的人都當成漢-奸賣國者好,有了這個前提,我可以坦率的表達我的想法了。

大道理我們不說了,我只問問你,詹偉,你是學生會副會長,你應該參與了這次活動的所有前期準備工作,那你告訴我,你們這次活動,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你們通過什麼手段來達到這些目的?你們這些手段都是合法的嗎?」

詹偉听了黃有光的問題,有點發愣,過了有快半分鐘才說︰「我們的口號是‘反貪污,反腐-敗,反對官僚主義’,我們國家目前貪污腐-敗現象太嚴重了,已經嚴重的影響到我們國家的發展。

而官僚主義更是成為我們國家各個領域實現現代化的最大障礙,那些不懂專業技術的人佔據領導崗位,他們自以為是的官僚思維隨隨便便能決定許多人的前途和命運,他們以唯我獨尊的氣勢決定一切,即便他們的決定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也不會受到任何有實際意義的懲罰。

我們是希望通過我們這次活動,警醒警醒國家的上層領導,讓他們能重視這些問題,嚴厲懲處貪官污吏,官僚主義者也要受到法律層面上的懲罰,從而從制度上徹底鏟除官僚主義。」

黃有光問︰「還有嗎?」

詹偉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

黃有光說︰「好,如果你說完了,現在,我們按你們的思路來走一遍。

你們希望通過這次活動警醒我們國家的高層,通過他們鏟除貪污**和官僚主義,從而讓我們國家更加健康的發展。那,你們覺得怎樣算是警醒了高層?具體指標呢?

某個高層領導出來表態堅決嚴懲那些貪官污吏?還是他宣布馬上制定有關嚴懲貪官污吏的法律?亦或是他宣布馬上逮捕那些貪官污吏?

官僚主義更抽象了,沒有一個官僚主義者會承認自己的官僚作風,好像沒有一個學習差的學生會承認自己成績差是因為自己不努力一樣,他們總能找出一大堆自以為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辯護。

當然你們也可能還有其他更多的目標,但這些目標,是短時間內可以實現的嗎?領導表完態後,誰來監督他的表態是不是執行了?如果沒有執行,你們打算怎麼辦?每天都這樣上街**嗎?據我所知,要把一個罪犯送進監獄,如果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沒三個月恐怕是不可能的,你們對此有什麼打算?」

詹偉和張福生、雲健互相交換了一個茫然的眼神,都看著黃有光。

黃有光繼續說︰「我看你們的樣子,好像沒考慮到這一層,你們還年輕,想不到這些可以理解。

那麼,我再問你們一些具體的事情︰你們組織這次牽扯到全校每一個同學的大型活動,自己都沒把活動的整個步驟理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怎麼來保證活動中同學們的安全呢?」

張福生說︰「我們都這麼大了,安全肯定沒問題。」

黃有光搖搖頭︰「不一定,你可以保證你自己的行為,但你能保證參加活動的所有人的行為嗎?

我在美國的時候,見過不止一次這樣的活動,大多都是因為種族問題,美國人要舉行這種活動是必須提前到警察局申請的,具體的路線、時間、人數等等都要提前報備,警察到時候會進行現場監控,即使這樣,最後還經常出亂子,剛開始井然有序的活動最後演變成暴-亂,打、砸、搶,本來是為自己爭取權益的行動,最後變成了危害其他民眾的行動,」

張福生急切的說︰「不會的,我們這次參加的全都是大學生,我們不可能去打別人,搶別人。」

黃有光說︰「那好,那你給我說說,你們有哪些措施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

張福生跟詹偉一樣,也楞在那里不說話了。

柳俠說︰「黃老師,不做那種事,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們是走上街頭呼吁民眾,又不是打架,怎麼可能發展成您說的那種情況呢?」

一直沉默地在翻柳俠一本字帖的張教授突然說︰「怎麼不可能?你們還年輕,不懂得人性,有些人平時看上去溫和有禮,那只是因為他沒膽子作奸犯科,而不是真正的內心恭良,一旦讓他覺得有可以發泄罪惡又可能逃避法律制裁的機會,他會瘋狂的發泄,這種人還不少,你們有能力控制或者說約束這部分人嗎?」

張福生、詹偉、雲健再次茫然對視,他們根本不知道誰是這樣的人,怎麼約束?

黃有光說︰「同學們,我剛才听了詹偉的話很高興,雖然我覺得你們的考慮不夠周全,但我仍然為你們感到驕傲。

但我想說的是,你們希望通過一次大型活動來徹底改變在一個國家根深蒂固地存在了幾千年的丑惡現象和思維方式是不現實的,我個人而言,我更希望你們,你們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人能從自身做起,來改變這種風氣。

你們現在是大學生,但很快你們將踏上工作崗位,你們中間許多人可能也會走上領導崗位,成為能左右其他人命運的那部分人,我希望真到了那一天,,你們能經常想想今天,想想今天令你們如此激動的原因,這樣也許你們不會成為今天讓你們如此憤怒、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那種人了。

不管是根深蒂固的陳規陋習,還是備受推崇的良好風尚,最初的形成和最後的結束總是由人來完成的,當每一個人都能檢點自身,陳規陋習自然會無疾而終。

如果從你們這一代大學生開始,每一個人都做到克己奉公廉潔自律,不任人唯親,不嫉賢妒能,那麼終究有一天,那些現在被認為是積重難返的丑惡現象將徹底消失。」

黃有光看看神情肅穆的學生,覺得自己好像太嚴肅了點,他換上輕松的笑容對他們說︰「我覺得,如果你們能一直保持現在這個時期的覺悟,以後能管好自己成為我剛才所說的那樣的人,比你們參加多少次**活動都更有價值。

好了,已經一點多了,你們也累了,我們這些老家伙也累了,在離開之前,我再重申一次學校的有關紀律︰明天是星期天,你們去參加活動學校管不著,但晚上必須按時返校;

星期一,你們如果要離開學校,必須提前當面把請假條交給你們的輔導員或班主任,如果曠課,等著你們的將會是嚴厲的處分。

我做為你們的老師,還是希望你們在完成自己的課業,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之後再參加其他活動。

為了防止你們今天晚上離開學校發生意外,學校要求今天晚上你們的輔導員老師通宵值班,如果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今天晚上離開學校被發現,他們也會受處分。」

柳俠幾乎是月兌口而出說︰「外邊那麼多蚊子,韓老師他們坐一晚上怎麼行啊?」

黃有光說︰「他們是你們的老師,這是他們的責任,如果你們不希望給他們帶來麻煩,那今晚老老實實地呆在寢室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黃有光這是拿輔導員的前程來要挾他們嗎?連其他幾個院系的人都知道,工程測量專業的輔導員韓彤和學生們關系特別好。

擠在門口的幾個學生伸頭看了看坐在樓梯口的兩個老師,回頭又看看其他同學,表情糾結。

黃有光說︰「如果沒事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事,現在不要走,留下來我們可以單獨談話。」

沒人留下,1很快清淨了下來。

黃有光臨走對柳俠說︰「我記得你每星期天上午還要去給兩個高考生補課,明天你會按時給他們補吧?」

這回輪到柳俠楞了,他才想起來,自己一心惦記著學校這邊的情況,竟然忘了跟車杰和顧小婷請假。

黃有光拍拍柳俠的肩膀︰「雖然只是補課,但你們之間也是師生關系,離高考只剩下一個月了,我覺得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請假,可能明天你給他們講解的某一道題,高考的時候他們正好用上,一道題的對錯可能帶來什麼結果,你參加過高考,不用我說,對不對,柳俠?」

柳俠點點頭。

黃有光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和兩位老教授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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