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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俠一回家,貓兒早上去學時變得特別艱難,如果不是柳長青在那里鎮著,柳凌他們估計柳俠真敢讓貓兒不上學,只等考試時去一晌拉倒。

柳俠對榮澤的學校都在陰歷二十二以後放假真的是頗有怨念,貓兒每天早上從熱被窩里爬起來時睡不醒的模樣都讓他的怨念更加深一層,不過好在也三四天時間,貓兒他們星期四一上午時間考完兩門課。

星期四早上,柳俠想直接和貓兒一起去學校,等他考完中午再和他一起回來,柳魁抓著脖子直接把他拎到炕上︰「今兒你別去送孩兒了,你擱教室外等著,孩兒還會有心考試?」

柳俠以為柳魁跟他開玩笑呢,可等貓兒吃完飯真該走的時候,他發現大哥是真的不讓他去送貓兒,貓兒也認真的對他說︰「小叔,你別去送我了,你要是在外頭,我肯定光想跑出去看你,該考不好了。」

柳俠想了想,答應了︰「那你乖乖考試,今年小叔給你做個漂亮哩大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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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十二點考試完從教室一出來,看到了站在光禿禿的大楊樹下沖他笑的柳俠。

風很大,柳俠短短的碎發也能被吹亂,貓兒被柳俠抱的高高的,用小手給柳俠梳頭發。

他們站在柳蕤的教室外等他出來的時候,貓兒的語文老師和另外兩個年輕老師從旁邊走過,他笑著說︰「咦,柳岸都這麼大了還一直讓叔叔抱著?」

柳俠笑著回答︰「今兒太冷了,我給他暖暖,他的手都凍僵了。」

今天差不多算放假了,只要等到二十二來拿通知書可以了,和柳俠他們一路回柳家嶺的,這次還有柳長興的二兒子永賓和關二平的兒子關強。

永賓和關強都是今年該上四年級才來的望寧,他們平時不回柳家嶺,晚上去羅各莊住,柳長興和關二平雖然不是正式工,沒有單獨的宿舍,但住一個大屋子的都是長年在一起的同事,對孩子晚上去住也沒人說啥。

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柳家嶺多遠大家都知道。

同是一個大隊的,柳長興和關二平對柳長青家又有著特別些的情分,所以永賓和關強對柳俠並不陌生,但看著現在穿牛仔褲、羽絨服,時尚英俊的柳俠,他們開始還是有點拘束,不過也一會兒,柳俠和貓兒的語文老師說普通話,出了學校還是一口地道的土話,倆孩子讓他問了幾個問題後,馬上隨意了起來。

貓兒年齡還小,不能讓他過長時間走山路,過了付家莊,柳俠背著他走,貓兒是不想讓他背的,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拗不過柳俠,老老實實地爬上去了。

柳魁平時來接貓兒和柳蕤的時候,都是從上窯北坡下面把貓兒背到坡頂,其他的路貓兒自己走,柳俠從付家莊開始背,打算把貓兒背到北坡一多半的地方,最後的三分之一路程坡度迅速變得陡峭,貓兒肯定不會乖乖讓他背著的。

可他們剛走到上窯坡一半的地方,拐過一個非常急的彎,柳俠一眼看到了坐在石頭上、靠著西邊崖壁休息的柳茂,他們之間距離不足二十米。

柳茂扭頭也看到了他們,片刻的愣怔之後,他站了起來,立在原地。

柳俠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和柳茂說不說話他都不自在,他也感覺到了背上的貓兒有點僵硬。

把貓兒往上顛了顛,柳俠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前走,在柳茂跟前停下,但沒說話。

柳茂和柳俠對視了一下後馬上轉開了頭,他身上背著一個半舊的背包,他把背包往前面轉了些,蹲□體,對柳蕤說︰「來孩兒,二叔背你一會兒。」

柳蕤也還不滿十歲,又從小身體比較弱,平時柳魁也都要背他一段路,柳俠本來是打算過了上窯,下了過于陡峭的南坡後把柳蕤背到彎河的。

柳蕤也確實有點累了,乖乖的過去趴在了柳茂背上。

沒人再說話,幾個人加快了步伐趕路。

柳茂和貓兒之間的關系整個柳家嶺大隊沒人不知道,永賓和關強都已經十歲多點了什麼都懂,他們也覺得有點不自在,一路上都不再說話,只是悶著頭趕路,剛開始時因為放寒假而輕松愉快的氣氛蕩然無存。

到了最陡的那段坡,貓兒和柳蕤都下來自己走,等下了上窯坡,六個人全都是滿頭大汗。

到了往彎河去的岔道口,關強突然說︰「柳茂叔,柳俠叔,俺伯叫我回來哩時候去看看俺三姑女乃,我擱這兒拐了啊。」

柳俠和柳茂幾乎同時說︰「柿樹口那坡老陡,你可小心點啊!」

永賓說︰「我跟關強一起走吧,反正從娘娘廟那里翻過去回俺家跟從這兒走差不多。」

關二平的三姑確實嫁在彎河,不過,柳俠總覺得關強和永賓是不想和他們一路走。

沒有了那兩個孩子,氣氛更尷尬壓抑了。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早,柳魁他們還都在挖窯運土,柳茂放下背包拿起一把杴進了柳魁把著的那個窯洞里。

柳長青對柳俠說︰「你今兒跑了兩趟也累了,去洗洗,吃點飯,陪著孩兒耍吧。」

人已經夠手了,柳俠進去會轉不開身,他也不想跟柳茂再相處,吃了飯和貓兒、柳蕤一起坐在堂屋炕上,看著他們寫寒假作業。

這兩年學生們的寒暑假作業不再是老師布置課本上的內容,而是有印得跟雜志一樣現成的作業,柳俠想讓他們早點做完能隨便玩了。

柳茂回來對貓兒有影響,但跟放了假能和柳俠每天在一起的快樂比,那點郁悶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柳茂的包里裝了三件新衣裳,是買的成衣,柳長春、柳長青、孫嫦娥一人一件,孫嫦娥拿著衣服對他說︰「孩兒,你現在養活一家人也不容易,冬菊也沒工作,以後你光給您伯添中了,您大伯跟我都有衣裳。」

柳茂露出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笑,沒說話。

柳鈺在柳俠回來的第二天回來了,天天穿著一身破衣服和全家人一起干活,對柳茂回來,他沒任何表示,直到看到柳茂給柳長青夫婦買的衣服時,他才偷偷松了口氣,對柳茂的態度親熱了點。

柳鈺對柳俠的那條牛仔褲簡直欣喜若狂,他早想穿牛仔褲了,但怕柳長青和柳長春修理他,一直不敢買,這次柳俠給他的這條,他穿上非常合適,而且比他在榮澤自由市場看的牛仔褲上檔次太多了。

再一個,因為是柳俠送給他的,他穿了也不會被數落成是燒包兒。

陰歷臘月二十二,一大群人跟著柳魁一起去望寧接柳川送回來的年貨,下午等他們一回來,家里更熱鬧了︰蘇曉慧和柳雲、柳雷回來了,柳葳也放假了。

柳雲、柳雷長的很像,但柳家人卻都能輕易的分清楚他倆。

倆小家伙十個多月了,能吃能睡能折騰,一眼看不見可能爬到炕沿掉下去,回家的第一天,有女乃女乃和大娘、媽媽三人看著,倆人還都各自掉了一回炕,哭得驚天動地。

孫嫦娥讓蘇曉慧什麼都不要干,只管不錯眼珠的看著倆孩子行。

蘇曉慧說︰「媽,你還是叫我干活吧,只要別叫我看他倆,干啥都中。」她是真被倆兒子折騰慘了。

蘇曉慧上班,孩子沒人看,孫嫦娥這邊一大家人去不了,蘇曉慧娘家哥哥剛生了個閨女,所以她媽也不能去給他幫忙,蘇曉慧是請了她大姨家的表妹幫忙看孩子的,每月給表妹二十塊錢。

不過她表妹剛滿二十,一天到晚想著看電視,只有蘇曉慧上班的時候她才看孩子,而且她總是想辦法把倆孩子哄睡,蘇曉慧只要一下班,她對著電視機什麼也不干了,更不可能幫蘇曉慧做飯、洗衣服什麼的。

蘇曉慧每天下班比上班更忙,到了晚上,白天睡夠了的柳雲和柳雷精神特別好,不到凌晨以後不會睡,蘇曉慧和柳川每天晚上都得陪著他們熬,連四個小時都睡不了。

于是,秀梅接過了照顧柳雲和柳雷的事。

二十三祭灶,晚上,一家人吃完祭灶面,在堂屋坐著說話,柳長春說他和柳茂有點事,先下去了。

柳茂第二天一大早要回羅各莊,臨走前和柳長春說些事也很正常,大家都沒介意。

過了一會兒,柳鈺說他也有點事,得回家一趟,柳凌站起來跟著他一起出去了。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柳凌一個人回來了,並且把柳長青和柳魁叫了出去。

柳俠和貓兒一起上廁所回來,正好听到柳凌在和柳長青、柳魁說話︰「我听見這一句,然後是俺叔一直嘆氣,我本來不想過去,怕二哥會覺得尷尬,可地上那麼涼,二哥一直跪著,我覺得」

柳魁說︰「伯,劉冬菊這娘們到底又咋啦?要不柳茂那性兒不會說這話呀!」

柳長青說︰「要不,你明兒去羅各莊一趟吧,打听一下到底咋啦,說啥也不能叫柳茂出事。」

柳俠牽著貓兒走了過來︰「伯,哥,今兒後晌建賓走哩時候,我好像听他說了一句,長興叔今兒黑可能也回來祭灶哩,去問問他吧,別叫俺大哥往羅各莊跑了。」

柳魁說︰「不用等明兒,我現在去找長興叔去。」說著抬腳走。

柳凌跑著趕了上去︰「大哥,等我一下,咱倆一起去。」

回到自己住的窯洞,柳俠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現在再不待見柳茂,柳茂也是他原來當親哥哥一樣相處了十年的人,他也不想讓柳茂出啥意外,而且,那天他和柳茂一路回來,雖然沒說一句話,但他看到柳茂頭上這幾年時間那麼多白頭發,心里還是難受的很。

柳茂是那種外貌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的長相,可現在,柳俠感覺他比大哥柳魁還要大好多。

柳魁和柳凌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柳俠正好給貓兒讀到聖地亞哥和鯊魚搏斗那段(老人與海),听到聲音他對貓兒說︰「小叔去找大爺爺有事,最多十分鐘回來,你乖乖等著,小叔回來接著給你念。」

貓兒正窩在柳俠懷里听的入神,不情不願的挪出去,拿起書看著柳俠。

柳俠披上棉襖褲子都沒穿跑了出來,堂屋燈還亮著,他跑進去,柳長青和孫嫦娥都在,還有柳魁和柳凌、柳海。

柳凌看到他那兩條光腿,趕緊讓他坐炕上用被子給他包著。

柳長青他們沒受柳俠的影響,柳魁給柳俠掖掖被子繼續說︰「柳茂可能攢哩錢不夠,去單位賬上借了五百塊,小鈺現在說啥不結婚,俺叔把錢又給了柳茂,柳茂也已經還給單位了。

長興叔說可能是他單位出納說漏了嘴,讓劉冬菊知道了,她跟瘋子一樣跑到柳茂上班哩地方又哭又罵,當時光等著過地磅哩車有幾十輛,司機跟路過哩人都圍著看熱鬧。

柳茂讓她先回家,等他下了班再說,劉冬菊往柳茂身上撞,非讓柳茂把她弄死,說她每天苦巴苦熬哩操持著給柳茂養孩子,柳茂卻背著她往咱家拿錢,她沒法活了。

柳茂惱了,扇了她幾巴掌,讓她滾。

劉冬菊覺得丟了大人,跑到礦上領導那里,又哭又鬧的讓領導替她做主,人家被鬧得辦公室都進不去,讓人把柳茂叫過去了,說讓他先不要上班,把家庭問題解決好了再說。

柳茂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跟劉冬菊離婚,劉冬菊當時又是撞牆又是說要喝藥,被旁邊的人拉住了,最後她把娜娜扔給柳茂,一個人回了娘家,過了幾天,她娘來了,接著跟柳茂鬧」

柳俠惱了︰「二哥咋恁窩囊廢哩,一個賴娘們也收拾不了,一頓打哩她半殘廢,看她以後還敢沒事找事不!」

柳長青沉下臉︰「大人說話你別插嘴,回去摟著孩兒睡去。」

柳俠還想再听幾句,但柳長青看著他,柳魁不說話,他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知道了還是因為劉冬菊的事,柳俠不再關心了,他如果听到後面,知道劉冬菊又懷孕了,肯定不會這麼不當回事。

柳俠不知道,柳茂回到羅各莊,听到的是劉冬菊割腕被送到衛生院的消息,他只好放棄了離婚的計劃。

二十四,家里的衛生打掃完,柳家幾個成年的男人換了干淨衣服,提了禮品,由柳長青帶著,一起去看三太爺,今年的救濟糧比往年都多些,柳家嶺的人不用擔心會餓死,但大部分都是粗糧,柳川在一個月前已經按柳長青的要求給三太爺買了二百斤白面給送過來了。

挖窯洞的活祭灶那天下午正式停工,是柳長青下的命令,孩子們懂事孝順想幫他多干點,但他不想孩子們辛辛苦苦在外面上了幾個月學,放假了回到家還要整天忙碌干活,連一天輕松的日子都不能過。

今年冬天風多,羽毛球沒法玩,在院子里如果不是做強度非常大的活動會很冷,停止挖窯後,柳俠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屋子里看書練字,所以他們一家也沒覺察到外面其他異常。

一直到二十八那天早上,吃完早飯正在準備寫對聯的東西時,听到從柳福來家傳過來的哭喊和吵鬧聲,柳俠他們才知道村子里關于貓兒的新謠言竟然已經傳開了。

牛三妮的哭聲非常響亮,柳淼的怒吼聲嘶力竭。

「我說啥了你打我呀,柳福來,你把我打死吧,關強跟永賓是跟貓兒一起回來才出哩事啊,他倆都快死了,全村人都知道,我說一句咋了你打我,我不是怕您去他家會染上霉氣嗎哎呀我哩親娘哎」

「叫你閉嘴你听見沒?你一天到晚除了攪三禍四傳閑話你還會干啥?長青爺家比咱過哩好一百倍你看見沒?貓兒擱人家家里長大哩人家還有三個大學生,柳川叔還是商品糧哩,您眼瞎了這些都看不見?成天自己家出有點屁大哩事都說到人家貓兒身上,你是豬腦子啊?你要是再這麼胡說八道,柳俠過來把你打死我也不會再管了」

柳長青一家除了柳川都站在院子里,孫嫦娥抱著柳雲,秀梅抱著柳雷,蘇曉慧手里還拿著刷鍋用的小笤帚。

蘇曉慧輕輕的問秀梅︰「他們家這是啥意思啊?咱貓兒咋誰了?」

秀梅咬牙切齒地說︰「咱貓兒沒咋誰,到哪兒都有這種嘴比還騷臭哩潑婦,牛三妮兒這是作死哩,喂不熟哩狗。」

柳俠撫模著抱著他的腰站著的貓兒的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眯著眼楮看著柳福來家的方向。

貓兒仰著臉問柳俠︰「小叔,關強跟永賓叔咋著了?我那天回來一直拉著你哩手,你還背著我走恁遠,我一下都沒招他倆呀!」

柳俠把他抱起來︰「對呀,咱誰都沒招,听那些長舌婦們瞎扯淡干啥孩兒?走,跟小叔回咱屋里,他們嫌看見咱沾了霉氣,我還嫌看見他們腌了俺孩兒哩眼呢!」

柳長青說︰「小俠,不準擱孩兒跟前胡說,抱著孩兒去屋里等我。」

柳俠抱著貓兒進了堂屋,柳長青很快也進來了,後面跟著柳凌和柳葳,柳凌模模貓兒的頭,對柳俠說︰「別想恁多,記著自己的目標行。」

柳葳捏捏貓兒的臉,跟他笑笑,沒說話。

今兒風大,柳長青決定在堂屋炕上寫對子,柳凌和柳葳坐在炕前面的石桌上負責裁紙,並把寫好的對子放在旁邊晾干墨跡。

柳長青坐在炕的東頭,把一張已經裁好的紅紙抻開放在炕桌上,對柳俠說︰「教教孩兒在我寫字哩時候幫我抻紙。」

柳俠詫異︰「伯?」

柳長青平靜的看著他︰「誰要是嫌棄來咱家沾了啥霉氣不吉利,那他不來中了,記住,這是咱家,沒道理咱在自己家里還得躲著他們。」

柳俠高興的點點頭,心里說不出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才是個窩囊廢,剛才居然想帶著貓兒躲自己屋里不見來寫對子的人。

柳俠和貓兒坐在炕桌西邊,柳長青先給自己家寫了兩幅對聯。

炕桌不夠長,柳俠教著貓兒,在柳長青寫完一個字蘸墨的時候勻速的把紙拉到最適合寫下一個字的地方。

這樣簡單的事情,只教了一次貓兒會了,柳俠坐在他身邊,看著他興致勃勃的幫大爺爺干活。

柳俠轉過頭,看到了觀音菩薩寧靜祥和的眼神,他閉上眼楮,在心里說︰菩薩,請你保佑我快點畢業,早點帶著俺貓兒離開這個地方吧!保佑俺貓兒離開這里後,再也不受這些流言蜚語的干擾,快快樂樂過一生。

柳長青不動聲色把柳俠的一舉一動都看著眼里,再看看興高采烈地等著給他抻紙的貓兒,心里一聲長嘆。

他們都沒想到,今年最早來寫對聯的會是關二平。

看著柳長青寫完了他要的全部對聯放下筆,關二平說︰「叔,柳俠,您別听外人那些閑話,是我讓關強去俺三姑家送膏藥哩,從俺三姑家出來,他看天還早,叫著永賓去彎河耍,滑冰時候冰裂開了,幸虧他是在河邊上滑,水淺,倆人自己又爬上來了,不過真給嚇壞了,又吹了風,受了寒氣,發燒說胡話,我把他送衛生院去了,現在已經快好了。」

柳長青說︰「孩兒只有沒事中,你也別多想,這麼多年了,叔還不知道你是啥樣哩人?」

關二平剛走,柳長興也拿著紅紙來了,後面還跟著建賓和穿得跟個圓球一樣的永賓,永賓臉上還有幾道細細的血痂,那是河邊的蘆葦給劃的。

永賓一來去找柳蕤玩,柳蕤氣呼呼的拿白眼翻他︰「你跟關強您倆自己淘力掉河里頭,害哩他們都說俺貓兒,你還來俺家干啥哩?」

永賓嘿嘿笑著說︰「俺伯非叫我來,俺媽說我才好,怕一吹風又發燒,俺伯說燒死我也得來,不過我正好想來您家哩,俺建賓哥成天說您家老美,我早想來耍哩,今兒正好,叫我看看您小叔給貓兒買那個會自己拐彎哩小汽車唄。」

柳長興等對聯的時候,又來了幾個人,他們圍在炕前看柳長青寫字,同時看著柳俠把那張有著藍天白雲青草地和兩只非常非常漂亮的雉雞的畫粘上一周淡金色的邊,然後寫上獎狀兩個字。

柳長興忍不住問︰「ど兒,你這是——,自己做獎狀哩?」

柳俠目測著寫正題內容的最佳距離說︰「嗯,俺貓兒數學吃了一百分,語文八十一,不符合他們學校三好學生哩條件,可俺家里人都覺得他是好孩兒,比三好學生還好,我給俺貓兒做個獎狀,俺也會給獎狀上蓋上章,以前哩章都是俺五哥用蘿卜刻哩,今年是俺伯刻哩。」

曾廣同讓柳海給柳長青帶回一整套刻章用的工具,還有幾塊品質不錯的石頭,其中一塊比較大的,柳長青把它刻成了「望寧鄉柳家嶺大隊柳長青全家」,昨天晚上才完成。

圍在炕前的幾個人神色復雜地看看柳長青,又看看柳俠正在精心制作的獎狀,再看看認真地在給柳長青抻紙的貓兒。

柳長青抬了一下頭問貓兒︰「孩兒,一會兒您小叔給你哩獎狀做好了,跟大爺爺說說,你今年想當啥稱號?」

貓兒歪著頭想了想︰「我不知道呀,我想當俺小叔哩好孩兒。」

柳長青寫著字說︰「這沒法寫吧?大爺爺覺得你每回算術都考一百分,應該得個最聰明也最勤奮哩好孩子。」

柳俠說︰「嗯,我也覺得是,還應該再加上個最誠實的好孩子。」

柳長青說︰「對,孩兒從來不說瞎話,應該加上這個稱號,字有點多,你可計劃好,蓋章哩地方不能留小了,章必須得看上去非常顯眼才中。」

在灶台前負責燒火的蘇曉慧問秀梅︰「我看見ど兒他們屋里貓兒那些獎狀了,嫂,貓兒考試不夠分,柳俠自己給他做獎狀,會不會太慣孩兒了?我听柳川說咱伯以前對他們要求可嚴,ど兒這樣咱伯咋不管呢?這對孩兒不好。」

秀梅把一個大油糕放進鍋里說︰「咱伯說了,規矩都是人定哩,孩兒哩分兒不夠,學校不給他們三好學生獎狀咱沒意見,可孩兒擱咱家可好,咱自己給孩兒做個獎狀咋不中?學校那分兒不也是老師們自己定哩嘛!」

蘇曉慧想了想,秀梅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求對聯的人里面有兩個輪到的時候試了好幾次,想跟柳長青說他們自己幫著抻紙,但看著柳長青一邊寫還一邊溫聲給貓兒講解著其中某些間架結構特殊的字的寫法時,都有點張不開嘴。

柳俠非常清楚的看到了兩個人糾結的表情,而且他還很清楚柳長青也看到了,但柳長青的表現好像完全沒注意到一樣。

貓兒對那兩個人沒感覺,他太高興了,他可以幫大爺爺干活了,而且小叔一直在他身邊,給他做一個最漂亮的獎狀。

下午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撥人,不過比起往年,今天來的人少了很多。

黃昏柳長青準備收攤的時候,柳鈺忽然跑了進來︰「大伯大伯,牛墩兒來了,他,他還領著他那個媳婦,他想讓你給他寫個喜慶哩對子。」

柳鈺話沒落,柳俠從窗戶里看到了牛墩兒,他身後果然跟著一個很瘦小的女的,柳俠還沒看清她臉的時候,先看到了她明顯是剛做的新褲子褲腿下邊露出的破棉絮。

楊書煥真的是很丑,又黑又瘦,嘴很大,還有兩個大齙牙,額頭上一塊很大且突起的疤,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了知道了她以死抗爭包辦婚姻的事情,柳俠一點沒覺得有討厭的感覺。

楊書煥很沉默,只在剛進來牛墩兒給他介紹柳家幾個人時,低低地對柳長青和孫嫦娥喊了句「叔 」、「嬸兒」,然後是秀梅端出瓜子花生讓她吃的時候,她都沒再說話。

牛墩兒看上去並不勉強,說話之間他們才知道楊書煥外面的新衣裳是牛墩兒昨天領著她去望寧新扯了布做的。

柳長青對牛墩兒說︰「既然想通了,好好過,遇到個好閨女不容易。」又對驚訝地看著他的楊書煥說︰「閨女,日子都是人過哩,你自己過成啥樣,日子它是啥樣。」

孫嫦娥對楊書煥說︰「是啊閨女,這一個家全跟女人操持哩,牛墩兒現在會掙錢,你再把家操持好了,以後不愁沒好日子過。」

牛墩兒和楊書煥離開後,蘇曉慧對秀梅說︰「她要是生到咱家,再丑也不可能活成這樣。」

秀梅說︰「那是,咱家雲芝跟玉芝可是從小擱咱這山窩兒里長哩,嫁到外面照樣當老師,雲芝現在都轉正吃上商品糧了,窮死咱伯也不會把閨女當牲口跟別人換。」

因為下雪,秀梅已經兩年的初二都沒回過娘家了,這幾天天一直有點陰沉,家里決定讓柳魁和秀梅他們二十九回娘家,提前把這個禮數走到了。

按這一帶的風俗,已經定親但沒結婚的男女,到對方家里拜訪的時間一般是正月初四以後的雙日子,但男方也可以放在年前最後的一兩天去,不分單雙日,家里讓柳鈺也在二十九這天去。

秀梅她們蒸的純白面大油糕是新定親的男女雙方必須要帶的禮品,數量從十二到二十不等,只要是雙數都可以,當然,越多越有面子。

不過,最近二年開始有人用點心代替大油糕去拜訪未來的岳父母,更有面子。

柳家給柳鈺準備的是十二個大油糕和四斤柳凌從京都帶回的點心。

柳凌每次回來都一定會帶點心和三元女乃粉,這些在京都很平常的東西在望寧很稀罕,望寧供銷社貨架上長年那幾包落滿灰塵的麻餅或貓屎撅(京棗),據買過的人說,一打開是一股子霉味,不過吃到嘴里很甜。

而望寧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買到其他任何品種的點心。

柳凌今年回來帶了二十斤點心和五袋女乃粉,女乃粉貓兒已經喝了差不多一袋了,點心只給三太爺送去了四斤,今天,要給秀梅和柳鈺各帶四斤。

秀梅當初十七歲的年齡自己拿著個小包袱來到柳家嶺,被娘家村子里的人笑話了好幾年,她伯也因此不準她和柳魁上門,如果不是她媽和她大哥何家梁一直跟他伯抗著,秀梅可能真的成了潑出去的水,永遠也回不了娘家了。

現在,家里日子好了些,包括柳俠在內的家里所有人都希望能給秀梅長些面子,所以,如果秀梅正式回娘家串門,家里總是會為她準備最好的禮品。

其實,即便沒有這些禮品,秀梅現在回到娘家也不再是被人笑話的對象了︰秀梅和孩子們身上明顯比周圍人洋氣的衣服,秀梅婆家三個大學生和一個在縣公安局當正式工的小叔子,這些都已經給秀梅爭足了面子。

二十九早上,天還沒亮柳家院子里熱鬧起來,要想當天去當天回,還能中午輕松地在秀梅娘家和孫玉芳家吃頓飯,柳魁他們和柳鈺必須六點以前出發。

柳俠他們早習慣了家里一直有大哥和大嫂的生活,他們一天不在家,柳俠他們覺得家里空了很多,哪里都不得勁,所以柳俠、柳海一個勁跟柳魁說︰「大哥,您可早點回來啊,要是晚了天黑了,俺大嫂跟小莘過上窯可危險。」

柳魁說︰「我咋覺得這還沒走哩您倆想叫我回來呢!」

秀梅說︰「放心吧,五點半之前肯定到家,您擱家多看著點小雲跟小雷,白天想法別叫他們睡。」

另一邊,柳鈺正在和柳長春斗爭︰「這牛仔褲是ど兒給我哩,他都穿二年了,我咋不能穿啊?」

柳長春說︰「ど兒是城里哩大學生,你是啥?你穿個這把兜恁圓,您丈人一看會覺得你是個二流子燒毛兔,誰會願意把閨女嫁給個二流子?」

柳鈺找救兵︰「小凌小海,您快跟俺伯說說唄,您跟他說城里可多孩兒都穿牛仔褲了也沒變成二流子!」

柳凌笑著說︰「四哥,不中你還是換了吧,萬一因為一條褲子把親事給耽誤了,不劃算。」

柳海也說︰「你還是听俺叔哩吧,咱這兒穿牛仔褲哩人老少。」

柳鈺跺著腳跑回柳俠他們住的窯洞,他的衣服大部分都在那里。

過了好幾分鐘,柳鈺都沒出來,柳凌和柳海只好過去喊他。

柳鈺被倆人推進了堂屋還在別扭,他身上穿的是現在榮澤最流行的黑色蘿卜褲,可他現在看到這條他本來最喜歡的褲子簡直是萬分嫌棄︰「穿上這褲子叫人顯哩大腿短,這麼窩囊,伯,你看看,這哪兒有我剛才穿牛仔褲好看?」

柳長春說︰「你剛買哩時候我跟您大哥都說穿上老難看,不是你說哩穿這種褲子顯得洋氣,榮澤滿大街哩孩兒們都穿這種褲子嗎?」

「啊——,我咋這麼倒霉哩?我沒事買這破褲子弄啥呀」柳鈺背著裝滿大油糕的柳凌的背包,走到他家那邊坡口還在叫喚。

柳鈺的壞心情並沒有堅持到他下午回來的時候,他是跟柳魁、秀梅和柳川他們一起回來的,進家的時候馱著柳莘又蹦又笑,這讓全家人都堅信他不願意結婚絕對不是因為孫玉芳的原因,純粹是無理取鬧,在作。

于是吃晚飯的時候,柳魁和柳川從幸福的已婚男人角度對柳鈺進行了苦口婆心的教育和引導,秀梅和蘇曉慧則從已婚女人的立場對柳鈺進行了勸慰和警示,向他說明明明喜歡一個女孩子還找各種借口不結婚對女孩子的心靈傷害有多大,這種傷害在以後的婚姻中可能會引起多種不良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婚姻不幸的嚴重後果。

可柳鈺在听了哥哥嫂子的耐心教育後居然還企圖負隅頑抗,柳長春一拍桌子︰「你說吧,明年你到底結不結婚,你要是決心不結,人家那邊是閨女,耽擱不起,過完年您娘去跟玉芳家說去,讓人家趕緊另外找。」

柳鈺傻了︰「我我我」

最後的結果,算命先生說了算,如果算命先生給倆人合完八字說後半年但不包括「十一」有好,那結,如果後半年沒好,後年結,但必須是後年的前半年。

繞口令似的協議貓兒居然听懂了,他興奮地對柳俠說︰「小叔,俺四叔是不是快結婚了?」

「嗯。」

「那我又能壓床了是吧?」

「對孩兒。」

「那咱還給他壓三天中不中?」

「孩兒,你恁喜歡壓床?」

「嗯,我可待見壓床,壓床可美可美。」

「那中,小叔跟您女乃女乃說說,等小叔結婚哩時候,咱壓一個月床,叫俺孩兒一回壓個痛快,中不中?」

小傻子被腦補出來的漂亮的朱紅色大床和跟小叔一起在大床上蹦跳的場面沖昏了頭腦,大聲的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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