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貓兒生日的第二天,柳俠他們四點四十準時離開家去學了。

天麻麻亮,柳魁拿了兩個女乃瓶去飼養室擠牛女乃。

柳長春沒有像平時那樣到八點多吃飯的時候再上來,柳魁出去沒多久,他來到了做飯的堂屋窯洞。

柳長青早看出弟弟這幾天有事憋著給自己說,但最近他一直為了申請救濟糧的事忙,顧不上,今天看來必須坐下說說了。

「我想把貓兒帶下去自己養,」柳長春坐在炕沿上耷拉著眼皮,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哥,誰都有一家人,都得過日子,玉蘭走了這一年,我帶累你跟嫂子太多了,貓兒現在也大了,我能帶的了他。」

柳長青擺手阻止了準備開口說話的孫嫦娥,讓柳長春把話說完,可柳長春說到這里不再說了。

柳長青等了好一會兒,看柳長春打定了主意不再開口,他才說話︰「既然你說完了,那現在你好好听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怕我跟你嫂子夾在中間為難,怕柳魁和秀梅生氣,不過你想過沒有,好好的你忽然要把貓兒接下去自己養,秀梅會咋想?

秀梅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媳婦兒,對柳魁,對家里這幾個孩子,還有我跟你嫂子,也包括你跟玉蘭,秀梅沒做過一件不該做的事,只有貓兒這件事,她心里有疙瘩,但那疙瘩,不是嫌棄貓兒,她只是怕柳魁和倆孩子出事,可是咱都看見了,是心里有那個疙瘩堵著,秀梅有沒有刻薄過貓兒?沒有吧?為啥她擔心柳魁和小葳、小蕤但可還是對貓兒那麼好?因為媳婦兒心善,她覺得心里有愧,只是因為心里擔心自己的男人跟孩子出事,秀梅覺得心里不安,你要是把貓兒接下去了,你說秀梅會咋想?

一大家人,ど兒不用說了,把貓兒當自個兒命一樣護著,小凌、小海也是成天想辦法護著貓兒,柳魁,您嫂子跟我,更不會嫌棄貓兒,那算來算去,你不願意讓貓兒繼續在這邊養著只能是因為秀梅了,秀梅能想不出這個理兒? 按你對秀梅的了解,你把貓兒接走後,你說秀梅是會高興還是難受?你讓柳魁咋辦?打秀梅一頓?還有,你知道的,柳魁比我跟你嫂子還疼小俠,要是小俠因為沒了貓兒鬧出點啥,柳魁指定了是不會看著不管。」

孫嫦娥也說︰「春兒啊,你這樣是讓柳魁跟秀梅沒法做人哪!村里人嫌棄貓兒,不讓家里的孩兒跟貓兒耍,小俠帶著貓兒人家連門都不讓他進,這秀梅都知道,這要是讓她覺得貓兒不能擱這邊養著,是因為她的緣故,秀梅那孩子心善的很,肯定自己都會覺得沒臉,在柳魁面前抬不起頭來,你當叔兒的打算這麼難為倆孩兒?」

柳長春低著頭︰「可您也都看見了,秀梅現在下地都帶著小葳、小蕤,這邊兒是小葳、小蕤正經的家,為著貓兒在這兒,小葳、小蕤再冷再熱也得跟著秀梅下地,自己的家都不敢待著,這樣秀梅心里不難受?咱柳魁這麼好的媳婦兒,要是有一天因為貓兒讓他倆生出嫌隙,我這做叔兒的臉往哪擱?外人也會說咱們做老的不擇己,媳婦兒好說話,咱欺負媳婦兒。」

「誰好放那個閑屁讓他放去,咱家的事用不著別人亂插嘴。」柳魁推開門走了進來,一只胳膊抱著小蕤,一只手提著裝女乃瓶的兜,他直接對著柳長春︰「叔,我不跟你說秀梅,秀梅是啥樣的人我比你們清楚,你是把貓兒帶下去我也不會因為這個跟秀梅生氣,但是叔,我不會讓你把貓兒帶走,貓兒一歲多了,是會吃會喝會耍了,可是叔,貓兒他是個孩兒,是個人,不是光吃飽不餓中的,得有人跟他說話,陪著他耍,我在部隊的時候听說過一個真事,那邊有狼,那些年日子更艱難,有人把剛生下來的孩兒給扔了,讓狼給拾走養著了,我們部隊進山訓練,把那孩兒給救出來了,可是孩兒已經不能說是人了,不會說人話,不會走路,光會和狼一樣四肢著地的跑,會和狼一樣的嚎叫,給他做熟的飯也不吃。

叔,我跟你說這些,你知道是啥意思吧?貓兒得在這邊養著,不能回去跟你一個人天天對著,那貓兒以後會成啥樣?叔,我跟秀梅說過,要是人真有命,命真是老天注定的,貓兒是老天注定的命硬,那我們也認,為啥?因為老天叫貓兒托生到咱家,那是咱家人的命,如果貓兒真的會克誰妨誰,那肯定是咱上一輩子做了啥壞良心的事虧欠了貓兒的,欠了得還,這一輩子不還下一輩子還得還,老天的賬沒有人能總欠著,那咱這輩子好好的還,所以叔,您也別想那麼多了,貓兒是咱家的孩兒,咱家的孩兒得好好在咱家養著,咱沒有人家山外的條件好,可是咱現在這條件,也得盡力把貓兒往好里頭養,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去把秀梅給叫過來,你問問秀梅,她能不能讓你把貓兒給領下去。」

在柳俠和貓兒都不知道的時候,一場關于貓兒去留的危機消弭于無形。

又是一年春來到,可柳俠他們卻沒有什麼時間欣賞這美麗春色。

望寧高中和初中都學著外面學校的樣子成立了重點班,柳凌、柳海、柳俠都是自己所在年級段的重點班,上課時間被利用到了極致,他們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候天都已經灰蒙蒙的要黑了,回到家都在八點鐘以後。

柳海和柳俠還好一點,他倆是初中,作業沒那麼多;柳鈺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是沒一點希望考大學的,每天回來後作業馬三七虎的劃拉點,只管倒頭睡。

柳長青听到了柳鈺暑假里那次痛苦的吶喊,也認命了,他讓柳鈺不要有什麼壓力,能學多少學多少,但必須上到高中畢業,所以,對柳鈺應付作業的行為,他是睜只眼閉只眼。

最辛苦的是柳凌,他仿佛有永遠做不完的作業和練習題,每天柳俠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起來把貓兒尿的時候,柳凌還在著煤油燈看書或寫作,身體永遠挺的筆直。

又一個星期六,柳凌的數學老師拖堂二十多分鐘,柳俠他們幾個等他下了課,開始跑著往家走,還沒到付家莊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路過關家窯的時候甚至都看不到任何一家窗戶的燈光了。

他們在下關家窯坡的時候踫到了以為他們出事接過來的柳長青和柳魁。

一拐上自家的坡口,柳俠听到孫嫦娥的聲音︰「貓兒,別急,叫女乃女乃把這倆饃拿出來抱你出去啊孩兒。」

柳俠趕緊加速跑,看到一個小小圓圓的身影扶著堂屋的門正往外挪,听到他的腳步,小影子高興的大叫︰「俠,俠俠俠俠………

柳俠跑著叫︰「慢點孩兒,慢點。「看到小影子松開了門,搖搖晃晃的竟然向他跑過來。

貓兒這樣會走路了,第一次以跑的方式撞進了柳俠懷里,這時候他一歲四個月。

那天,柳俠在寫作業的時候一直都忍不住翹著唇角在笑。

高考伴隨著炎夏一起到來,但帶給望寧無數個滿懷期待的家庭的消息依然殘酷︰望寧、楊廟、三道河,這三個南部山區公社,依然是一個夠錄取分數線的都沒有。

而古村高中和榮澤高中都考上了整三十人,還有北部其他幾個高中或多或少都有收獲,算下來,榮澤縣今年會有八十多個農家的孩子,因為讀書好,終于月兌離了本應該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成了吃商品糧的城里人。

這個消息還帶來了一個附加信息︰古村高中和榮澤高中現在已經人滿為患了,古村高中是古村公社自己的高中,抬高了門檻不收其他幾個公社的學生,人們沒啥說,可榮澤高中是榮澤縣的高中,光收縣城和城關公社附近的學生說不過去了。

所以,縣教育局發了正式的通知︰從明年開始,榮澤高中除了收城關公社的學生,還要收其他公社的學生,標準是每年原城地區初中畢業統一考試成績,擇優錄取。

柳凌去榮澤上縣高中的事情再次被提了起來,這一次還要加上柳海。

柳鈺再次哼哼唧唧要求不上學被柳長青一口給拒絕,柳鈺不敢再提不上學的事,但卻擰著脖子表示,打死也不去榮澤上學,在望寧丟人夠了,堅決不要把人丟到縣城去。

柳海和柳俠表現出了一個共同特點︰小時候學習一般,越長大成績越好。

柳海這一年的大小考試都穩穩當當的佔據全年級前三的位置,最後這次重頭戲他年級第一。

柳俠這次是年級第四,他的語文一直在拖後腿,這次作文四十分,他吃了二十八,人家第一名是三十九,而第一名的總分比他才高七分。

柳凌堅定地說,他在望寧上了,把柳海送縣城去上。

柳凌是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和同級另外兩個學生代表望寧高中參加全省的數學競賽選拔,第一輪在望寧的比賽全軍覆沒,最後幾道題的題型他們根本沒听說過,望寧的教學質量有多差已經不用說了,

一年前縣教育局說給望寧高中派優秀教師的事並沒有兌現,那件事柳凌在給家里說的時候是自己故意夸大了的,教育局當初許諾的是給望寧兩個優秀教師,一個教數學,一個教物理,但這兩個教師拒絕到望寧來,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鑒于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盡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 】

那次選拔賽是在榮澤進行,因為是當天去當天回,柳凌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不想負債累累的家再為了他一次毫無意義的選拔賽去花費哪怕一分錢,。

最終,暑假開學的時候,柳凌、柳鈺留在了望寧,柳海去了榮澤。

臨去榮澤的那天晚上,哥兒幾個在窯洞聊了大半夜,柳海緊張的要命︰「咱望寧教學質量恁差,我會不會到榮澤成倒數第一了?我要是听不懂那里的老師講課咋弄?要是我考個倒數第一人家讓我退學咋弄?」

柳長青從茅廁回來正好經過他們門口,在外面說︰「比賽跑的時候開始再熱鬧也不用在意,人看的是跑到最後的結果。」

柳魁揉揉柳海的頭︰「听見咱伯說啥沒?別管開始咋樣,咱看最後。睡吧孩兒,真考不上咱家也不會有人嫌棄你。」

柳川夾在信封里寄回來二十元錢。

給幾個孩子交了學費、書費,又給柳海做了兩身外穿的新衣裳和兩條襯褲,買了一雙解放鞋、兩雙襪子,又買了個新書包,二十元差不多了。

秀梅偷偷對柳魁說︰「今年學費咋恁貴哩?去年初中還是七毛,今年成一塊二了,去年高中九毛,今年一塊七,榮澤高中還敢要兩塊二,他們那兒的教室是金鑾殿啊?坐幾天要恁多錢!」

柳魁笑笑,沒說話,他心里在發愁柳海的生活費和柳川信里讓幾個弟弟學著刷牙的事。

柳海去榮澤是他送去的,除了柳魁和秀梅結婚時的一個被子,給柳海拿的是家里最好的被褥,秀梅和柳魁本想拿自己屋里那個,被柳長青夫婦堅決拒絕了。

是他們家最好的被褥,在柳海的寢室也是最舊補丁最多的一個,雖然柳海懂事的一點也沒有表現出自卑或抱怨的情緒,但柳魁卻明白,這些半大孩子在一起肯定是會互相攀比的,柳海不表現,並不代表他沒感覺。

柳海已經從穿著和被褥用具上比身邊的同學低了一等,柳魁不想他再因為生活習慣的事情被人看不起。

衣服被褥可以比別人舊比別人差,那是無法改變的東西,但習慣卻是可以自己決定的。

長時間的相處,品行和習慣比穿衣打扮更能決定一個人在群體中的地位。

柳魁咬牙用最後一點錢買了四套最便宜的茶缸、牙刷和兩支牙膏。

柳俠他們第一次刷牙,吐出的沫子都是紅色的,牙齦都流血了。

柳魁說︰「沒事,最多一星期好了,你們以後都要養成每天早晚刷牙的習慣,不準停。」

柳魁從部隊回來後刷牙的習慣堅持了將近一年,帶回來的牙膏用完後,早晚只用清水刷,後來牙刷毛都沒有了,他才停住,但經常會在睡覺前用細軟的樹枝擦牙,然後漱漱口,春天的細柳枝是他最喜歡用的。

現在家里需要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了,柳海一旦不在望寧,抬手動腳都要用錢,以前柳凌他們上學都是早上在家吃過飯,帶幾個餅子或蒸饃、紅薯當晌午飯在學校吃,根本不用花錢;可柳海,他粗粗的算了一下以後柳海必不可少的生活日常開銷,再節儉一個月也得兩塊多。

還有,柳凌如果考上大學,他得給弟弟準備一套全新的被褥和穿戴,還有很多很多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柳川這個小建議很重要,不光是牙漂亮不漂亮的問題,還代表著其他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

柳魁以前去望寧上學的時候,發現很多同學的牙非常難看,黃,或者是灰黃色,後來到了部隊也是這樣,他很驚奇那些人是怎麼把牙給弄成那種顏色的,而那些人同樣驚訝于他牙齒的整齊潔白,後來從部隊一個醫生那里才知道,那種黃牙叫「四環素牙」,是因為小的時候吃四黃素那種藥多了。

那些一口黑黃牙齒的人一開口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好︰髒,窩囊。

柳家所有人的牙齒都潔白整齊,柳海右邊的虎牙有一點點外翹,基本沒啥影響。

柳家嶺太窮,大隊那個響應國家號召建起來的只有一孔小窯的衛生所形同虛設,不到沒有一點辦法,幾分錢的藥也沒有幾個人舍得買,他們大部分的病都是用本地的中藥自己解決,吳玉妮在這方面是個非常合格的山里祖傳醫生,她除了接生,一直兼任大隊衛生所的先生,這兩年她年紀大了,她閨女又接上了。

沒想到,貧窮居然讓他們保住了自己牙齒的清白。

另外讓柳魁和柳長青夫婦揪心還有柳川。

前年家里出事柳川回來,因為當兵還不到三年,他的路費部隊是不報銷的,柳川服役的部隊在邊境,離家非常遠,單程的火車票要二十多塊錢出頭,柳川那次回來還給了柳長青五十塊錢。

柳川一個月六、七塊錢的津貼,他每過四五個月會在信封里夾二十多塊錢寄回來,這是這幾年家里人還能偶爾給孩子添身新衣裳、買些棉花絮絮被子的原因,所以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攢下錢,上次他回家帶的錢肯定是在部隊借的。

柳川走的時候,身上除了一張火車票,還有十三塊錢和六個煮雞蛋,那十三塊錢是他第二次轉火車和沿途乘公共汽車的路費,是柳川算好了的,只多出三毛以防萬一。

算一下,柳川到現在應該還沒有還清上次借的錢,這回他又寄的這二十塊,肯定是帳摞賬借的。

借這麼多錢,柳川平素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