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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風浪越大,魚越貴

天色漸漸過了午後,但陽光並不熾烈。

一抹灰色的雲奪緩緩劃過葉城的上空,給予大地一絲涼爽。

從上午隅中四刻,到日中二刻,沉晨與王朗已經辯論了半個多時辰。

王朗想用天命以及沉晨阻礙大一統來說服他。

但沉晨戳穿了王朗是維護世家統治的既得利益者,所謂的天命和大一統是不過是不在乎百姓死活的虛偽言論。

一番話語鬧得雙方皆為不快,特別是最後那句「汝等犬儒,也配與我談萬民天下」,令王朗勃然大怒,只覺得胸悶不已,胡須上翹,指著沉晨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吸才平穩下來,不再用偽善的什麼天命大一統來講理,而是說道︰「汝既在乎萬民百姓,就知道戰事一起,多少無辜百姓受牽連?難道這些不都是你自己的罪過嗎?」

「我是不會說什麼「為了天下,縱有死傷,亦是難免」之類這種愚蠢的話。」

沉晨毫不猶豫道︰「這世上本就沒什麼殺生即護生,人生只有一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的珍貴,有的只是無可奈何的犧牲而已。若我說王祭酒死在陣前,我便立即撤兵,王祭酒可願意?」

「額」

王朗一時語塞,他忽然覺得好像自己算盤打錯了,人家那伶牙俐齒,自己似乎不是對手。

「你看。」

沉晨咧嘴一笑道︰「王祭酒不願意為了天下蒼生而在陣前自刎,你又為何能代表天下蒼生說我北伐是讓無辜百姓受苦呢?」

「我」

王朗說不出話來,他想道德綁架別人,就別怪別人也道德綁架他。

沉晨搖搖頭,勒轉馬頭說道︰「算了算了,我原以為你身為漢朝老臣,來到陣前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我看你這一輩子,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經義經義治不好,道理道理講不明白,你也算是大儒?」

「你」

王朗大怒,指著他道︰「今我大魏,帶甲百萬,良將千員。諒爾等腐草之熒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你此番北伐,難道不會害河南百姓于生靈倒懸之急中嗎?」

「至少我不會肆意殘殺百姓。」

沉晨立即回頭怒斥︰「我殺的都是曹仁這樣的畜生,還有汝這樣為曹賊張目的犬儒。世家們自然會擁護曹操,但百姓不會。何況腐草又如何不能比之皓月?有我在,曹操雖強,但天命歸于一統,終究不會在他身上應驗便是!」

皓月雖明,卻沒有一寸光是屬于自己的,只不過借著黑夜的名義,散發著本來應該屬于太陽的光芒。

腐草雖暗,閃耀的卻是自己獨有的熱情,它照亮過很多地方,卻唯獨沒有照亮過自己的路。

如此說來,腐草未必就比不上皓月,只不過是有不一樣的理想,不一樣的宿命罷了。

所以如今這天下,哪怕曹操是皓月,卻也僅僅只是與北方世家依靠壓榨百姓來獲得強大,算不得自身強大。

唯有劉備行仁義之事,利用各種辦法從世家手中把隱戶隱產問題解決,解放人口和土地,讓百姓自己耕種自己織造,不被人奴役,才是自身散發了螢火之光,照亮了世人。

或許有人說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自己,但至少他的所有言行舉動,都是在庇護萬民。

哪怕是臨死之前,亦都在勸說阿斗「勿以善小而不為」。

兩相對比,曹操的才華和能力不可否定,可論起道德品性,雙方差了何止一籌?

王朗听到他的話,雙目圓睜,氣血上涌,斥責道︰「沉曉卿,你枉有清名,如此沒有體統,也配為當世大儒?」」

「哼,夫子還說過老而不死是為賊呢。」

沉晨冷哼一聲道︰「王祭酒之生平,我素有所知。你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當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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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朗伸出手怒視著他︰「你你沉小賊你敢」

「住口!無恥老賊,豈不知天下之人,皆願生啖你肉,安敢在此饒舌!」

沉晨起身怒喝,又向西方拱手道︰「今幸天意不絕炎漢,漢中王于西川,奉詔討賊。今奉大王之詔,興師北伐,你既為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怎敢在我軍面前妄稱天數!」

「咳咳」

王朗咳嗽兩聲,已是氣得氣喘不已。

沉晨冷笑道︰「皓首匹夫,蒼髯老賊!你即將命歸九泉之下,屆時有何面目去見漢朝二十四代先帝?」

「我我」

王朗捂住胸口,只覺得胸悶不已。

沉晨又轉移火力,目光看向曹洪道︰「還有你曹洪老賊,你曹氏一門閹宦之後,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罪該萬死,焉配妄稱為王?」

曹洪大怒道︰「豎子敢爾!」

「來啊!」

沉晨拔出虎膽刀,冷冷道︰「汝要送死不攔你!」

曹洪五十多歲了,戰力早就下滑。反觀沉晨經過多年習武,年富力強,連甘寧都已經不是他對手,今日曹洪敢來,就讓他死。

「將軍!」

王朗好不容易捋過氣,伸手攔住曹洪,艱難說道︰「這豎子已經瘋魔了,此等惡徒無需再理,我們先回營中,待其自取滅亡。」

「呵呵。」

沉晨目光又看向王朗,冷笑道︰「你這二臣賊子,學了一輩子儒卻連最簡單的忠君愛國,仁義處事都學不會,枉活六十有七,一生未立寸功,只會搖唇鼓舌,助曹為虐!一條斷 之犬,還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

「我我」

王朗睜大眼楮,已是說不出話來。

沉晨從馬上人立而起,居高臨下,虎膽刀直指他怒喝道︰「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啊,噗嗤!」

王朗只覺得胸口一悶,鮮血驟然噴出,從馬上墜落。

旁邊幾名將領大驚道︰「王監軍,王監軍!」

「該。」

單彝吐了口水,嗤笑道︰「就這點能耐也配與我師君辯經,還不如我呢。」

曹洪見王朗死了,亦是大驚失色,連忙不管沉晨之前的挑釁,下去抱起王朗,在其余幾名將領幫助下,灰  地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

沉晨放聲大笑,身後士兵們高聲呼喊,聲勢震天。

曹軍那邊則面如死灰,本就不高的士氣更加衰落,在各自將領的命令下,灰  地跑回營寨里去了。

轟隆隆!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就較為灰暗的天空更加灰暗了。

本該是仲夏五月時節,太陽較為炙熱的時候,但此時風雲突變,好像要下陣雨。

夏天下陣雨倒也常見,曹軍士兵們本就士氣不高,現在又見王朗辯經失敗死了,倉惶逃回營中再也不敢出來。

遠處南陽軍聲勢浩蕩,不過沉晨也沒有下令進攻,大手一揮撤兵。

雙方各自撤離,原地很快空空如也。仿佛發生了什麼,但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各自回營去了。

唯有越來越悶熱的氣溫,訴說著愈發的不平常。

到了下午日昳末刻。

曹洪回到營中,軍中一片淒涼。

王朗作為軍祭酒兼魏郡太守,又是軍隊監軍,地位是僅次于曹洪的存在。

結果出師不利,自己還身隕,亦是讓將士們頗為不安。

曹洪無奈只能先派人把王朗的尸首送回鄴城去,召來趙儼鄧展賈信等人商議事情。

「這天馬上看著好像要下雨了。」

主將營寨內,大家誰都沒有再提王朗,很默契地把這件事情揭過去。

王朗自己要上陣辯經,結果辯著辯著把自己給辯死了,實在是有損顏面,也傷軍心。

所以進入營內之後,趙儼故意提起了天氣的問題。

現在才日昳末刻,也就是下午三點鐘左右,天上卻烏雲密布,顯然是要下暴雨了。

曹洪環顧四周對他們說道︰「那沉晨修築堤壩,攔截澧水,難道是想趁著大雨蓄水淹沒我們的營寨?」

「那得多大的雨啊。」

鄧展撓撓頭道︰「夏日常有陣雨,但那雨下一會兒也就不下了。要想把這方圓十幾里給淹沒,至少也得連下一個月吧。何況就算蓄水,他不怕把自己營寨給淹了?」

「這倒也是。」

趙儼亦是納悶道︰「他的營寨也在澧水邊上,就算蓄水開閘,大水怕是第一個就把他的營寨淹了,怎麼還會想著水攻這樣愚蠢的方式呢?」

曹洪思索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理由,便說道︰「算了,他想蓄水就蓄水吧。我們先在營寨內多建造土山,即便他把我們營寨淹沒了,也頂多是漫過腳踝,等雨停了再用水渠泄水就是了。」

「嗯,這是老成之見。」

趙儼點點頭。

他們營帳內挖了泄水用的溝渠,就是怕沉晨蓄水淹營。

但就怕大雨不停,萬一真讓沉晨等來了持續性的暴雨,讓他蓄了一大波水,把營寨淹了,泄水渠不夠用,有土山也挺好。

反正泄水渠會持續放洪,以澧水的水流量,總不至于演變成洪水,把整個營寨給沖垮吧。

當下眾人也沒在意,命令下達,多建造土山。

而沉晨那邊回到營中之後,他就一直在營帳外看著頭上的天空。

明明是下午三四點鐘,天空卻已經黑了下來,電閃雷鳴。

周不疑陪在他身邊,對沉晨說道︰「師兄,今年真會有連續數月的暴雨降臨嗎?」

「嗯。」

沉晨點點頭︰「雨水是太陽炙熱大地,蒸發了水汽至雲端積累所致。特別是荊州揚州等地,東海夏季高溫,水汽被東南風吹至揚州荊州,因此每年五月到十月,便是荊州的梅雨季節。」

「只是以前即便是梅雨季節,一個月能有十天下雨就算多的了,大多數時候還是正常氣候,今年怎麼會持續下雨呢?」

周不疑不解。

沉晨便解釋道︰「因荊州和揚州水汽充足,加上秦嶺、巴山巫山阻攔了水汽所致,所以像這樣的氣候以往每過數年或者數十年就會出現一次。建安二年二月,揚州大水。熹平元年六月,長沙大水。熹平三年秋,洛水、漢水泛濫,前些年襄陽不也差點被淹了嗎?」

「是了,那時候我才十多歲,好像就是那次暴雨,師兄才在黟縣囤積了大量水庫,淹沒了江東軍吧。」

周不疑想了想好像也是,這些年來氣候變化確實多。

地震、洪水、旱災、瘟疫、雪災、蝗災、冰雹等等,幾乎每年接著一年,王朝崩塌,天災與人禍並行,如今大漢變成這幅光景,天氣的異常可能佔了一半的原因。

沉晨應了一聲,負手而立,仰望蒼穹。

不知道是小冰河時期還是厄爾尼諾現象影響,長江流域時常會發大水,像後世九八年大洪災,沉晨自己就是親歷者。

那個時候他還在讀小學,上午還在學校,下午整個城市就被淹了,低年級的學生們不得不在老師們的帶領下上到五六樓,全都躲在了高年級的教室里度過比較艱難的一夜。

後來他才知道,那場洪災的原因是因為從五月份開始,長江中下游地區就持續不斷的暴雨,再加上長江流域森林亂砍濫伐造成的水土流失,如洞庭湖、鄱陽湖、太湖等湖區大量圍湖造田、亂佔河道帶來的直接後果。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氣候異常、暴雨過大,恰好長江流域水土流失加上湖區面積縮減,導致河湖調蓄能力下降、削峰作用降低及水位抬高等原因所致。

不過這種情況在漢代應該釀不成那麼大的災難。

首先是後世九八年的時候長江流域生活的人口就達到了四億人,造成的水土流失和圍湖造田極為嚴重。

而漢代目前不知道具體人數,但頂多幾百萬人,對生態環境不會造成那麼大後果。

其次是現在雲夢澤還沒有消失,圍湖造田運動也僅僅只是個開始,湖水調蓄能力極為強大,還淹沒不了荊州。

所以只要做好長江兩岸的百姓遷移工作,對于民眾損失應該不會太大。

但今年這場洪災可是有另外一個效果。

關羽水淹七軍!

歷史上正是這一年長江中下游氣候變化,導致漢水暴漲,水淹七軍的事情發生。

作為後來人,要是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對不起他穿越者的身份?

「轟隆!」

隨著又一聲霹靂,陰雲幾乎籠罩了整個天際。

豆大的雨滴砸落。

沉晨喃喃自語道︰「下雨了,風浪也來了。」

下雨了,起風了。

風浪越大,魚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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