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水,塞了些粟團後,張沖等人換了飛豹軍他們的戰馬。
飛豹軍他們被困後都是下馬作戰,所以馬力都保留的很好。
于是張沖令三營突騎原地休息,然後就吹響了全軍進攻的號角。
這是在向南北兩路另外四營的突騎傳到信號。
之後,張沖帶著五百橫撞將再次上馬。
此刻,天已是大白,距離他們發動進攻才過去了一個時辰,而整個戰事的結果就已經注定。
現在已經沒有漢軍再阻擋他們,于是張沖一鼓作氣直接殺到了一里外的中山國兵的 下。
這個過程中,飛熊軍的郭亮也帶著所部四部多騎匯合了過來。而張沖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的小舅子趙雲。
張沖沒說什麼,帶著近千騎繼續狂奔。
勝利就在眼前。
這一路上的潰兵太多了,草叢間時不時就能見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漢軍隨軍徒隸。這些人在戰爭一開始的時候就被漢軍給拋棄了。
靠著戰場外圍的自然可以拔腿就走,但大多數人在戰爭開始後就無路可逃,只能伏在草叢間,瑟瑟發抖。
實際上,張沖已經沖到距離大 不遠了,但因為這一路上的崎區不平,馬速不能奔行,又有黔首徒隸堵路。
所以,花了一刻鐘張沖等人才真的殺到中山國的大 下。
在這里,張沖遇到了此戰最後一次的反抗。
在他們面前的,是臧旻的假子軍,也是他的最後的扈兵。
二百鐵兵。此刻,就結成硬陣,牢牢的守在大 外。
這些人無不是臧旻這些年來南征北戰中收養提拔的義子,是他最忠誠的一批士伍。
他們在一刻前,收到了來自大 的軍令︰
「領假子營,扈衛大 ,無軍令,一步不許退。」
假子營的很多人心里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無怨無悔。
隨同此令而來的,還有十名美姬。她們都是臧旻的妾婢,這一路都是她們在照料這個老者。
這些美姬到來後,就在這萬軍廝殺中,給二百假子營的甲士們跳了一場絢麗的趙舞。
假子營的大多數人都受臧旻恩養,義父辦的一些宴會,他們也時不時參加。所以對于這些趙舞,他們並不陌生。
但這一次,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一副美感中。
那是一種狂熱和死亡,明知道下一刻就會死,那這一刻就極盡的享受吧。
絢爛的舞蹈很快結束,舞姬們謝幕後並沒有隨令使離去,而是當著眾假子的面,拔出匕首自殺了。
沒有人勸住,也沒有人說話。
家子們都知道現在的處境到底是什麼。
他們的領頭,是一位中年的軍吏,叫臧忠。和臧義不一樣,臧忠雖然是非常早就追隨臧旻了,但因為能力有限,三十多年來都是只為一個扈將。
從假子營中走出了無數軍吏,就臧忠依然數十年如一日,還是那個扈將。
但臧忠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只有忠。
他忠于臧旻,忠于臧氏。
所以此刻,他站了出來,掀開自己的面甲,對眾弟兄道︰
「現在這一仗,可能是我們人生最後一仗了。這些年我們去過江淮、我們去過邊塞,我們殺過越甲,我們宰過鮮卑。原先的我們,一生都會面朝黃土,為三斤半兩所勞累。如果沒有義父,我們如何能走過這些地方,見識過這天下的廣大,甚至能參與到這當中的精彩。所以我這一生是值得的,如果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將少郎君給救出來。」
看著一直默默听著的弟兄們,臧忠最後說了句︰
「弟兄們,請記住,今天才是我們臧氏興亡的最後時刻。我們要全力守住大 ,無論原因為何,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
「那就是守住大 !人在 在!」
眾弟兄高吼︰
「守住大 !人在 在!」
就這樣,血戰圍繞著大 展開了。
……
此刻橫撞將的沖擊隊中,韓當已經再一次穿戴上了甲胃。
這是渠帥張沖親自給他批上的。
當時全軍換馬休息,張沖親自將一領盆臨鎧給韓當披上了。
邊披還邊道︰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要是你因為無甲而沒,那就是對一個武士最大的折辱。」
說完,張沖還對韓當道︰
「你這一日的表現不僅贏得了橫撞隊的信任,也贏得了我的尊重。不論你之前有過什麼想法包袱,今日這一仗後,你就是你自己。」
說完,張沖錘了錘韓當,示意他安心。
回憶在這里結束,騎在馬上的韓當,不由自主的看著前面的張沖。
實際上,他自被選入橫撞隊之後,就已經下定必死決心。當孫堅找到他,讓他刺殺張沖的時候,雖然當時韓當口上拒絕,但心里卻已經遵從了。
他之所以口上不願,實際上就是不希望孫堅還留在鄴城。鄴城的嚴密並不是孫堅能滲透的。
所以當孫堅走後,韓當就已經準備好了刺殺張沖的計劃。
他在橫撞隊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可以斬殺張沖的機會。有幾次,只要韓當拔刀,就能將張沖的首級砍掉,一把就結束這名縱橫中原河朔的巨僚。
但韓當始終就沒拔出刀來。就因為這個叫張沖的是這麼有人格魅力,是這麼的赤誠相信他的橫撞將們。不僅將他們當成家人一樣照顧呵護,還不斷教許道理,雖然年齡是眾人中最小的,卻真的好像一名慈父。
韓當是有忠義的人,這一名來自邊地的豪杰,雖然投在了一個江淮人帳下。雖然時間短,但那份情誼卻不改,甚至讓韓當覺得舍了自己性命也值得。
只是,只是這渠帥真的是個好渠帥。
殺了他,這天下還有救麼?
答桉是確定的,所以韓當越來越熄掉了之前的心思。
他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舍自己小忠,為天下蒼生大忠。孰是孰非,你韓當還不清楚嗎?
所以,之後韓當也就用心融入橫撞隊中,為泰山軍征戰。
但是當之後他知道要夜襲來援的中山國兵後,韓當又猶豫了。因為他知道孫堅離開鄴城後,必然會北上中山投奔他當年的舉主。
所以,孫堅就在那中山國兵中。
于是,為了救孫堅,韓當弄險示警,就當全了心中的忠義吧。
韓當還在想著,邊上的程普已經問來︰
「想啥呢?」
韓當笑了笑,回了一句︰
「沒想啥,這一次我們就比一比,看誰能擒了那臧旻老賊,獻給渠帥。」
程普大喜,他看出了韓當的轉變,笑道︰
「好,咱們就賭這一把。」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
張沖帶著橫撞軍終于殺來了。
迎面擋著的是一隊鐵甲重兵,人數不多,看著也就是百人左右。
為首的是一個六尺多的中年軍吏,此時正手持一柄大斧,視死如歸。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這些人,心里根本不會在意,只當對面是螳臂當車,畢竟此刻張沖這邊有千騎虎賁,對面不過百人哀兵。
但張沖這眼楮看到和別人看到的能一樣?
他只一看,就知道這伙兵必然是中山國兵精銳的精銳。甚至可能都不是中山國兵序列的,很大可能就是那漢室名將臧旻的私人部曲。
只望著那不時出現的熟練、精通、張沖就明白這些人不好打。
于是,張沖下意識問了句︰
「如今勝負已分,你們可願降?」
那打頭的臧忠手上持著斧頭,默不作聲。
他不說話,一百假子也不說話。
張沖明白了。
他看了看百步外的大 ,直接翻身下馬。
對面皆是鐵甲大斧士,最易 砍戰馬。戰爭已經到了結尾,沒必要增加戰馬的傷亡。于是,張沖決定下馬步戰。
見渠帥下馬,眾橫撞將們也陸續下馬。
張沖照例抽出他那金瓜骨朵,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問對面︰
「你們當真不願意降?」
對面仍舊無人說話。
這一次,張沖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只見他一腳蹬地,然後整個人就如炮彈一般蹦了出去。張沖手中的金光直接砸向臧忠的頭上。
臧忠的手只來的提一下,他的斧子就混著他的頭顱被金瓜整個碎開。
雷霆間殺了臧忠,張沖並不停,直接向著邊上那些個武藝著著的,每一次揮砸就帶走一條人命。
而那邊,郭祖已經帶著趙儋、李寶等將殺了上來,就這樣最後的一戰開始了。
片刻後,張沖將這百人統統殺光了。
是的,一個沒留,因為這就是這些人最後的選擇,為了忠義。
而張沖付的代價則是,二十多名弟兄永遠的躺在了此戰最後的一刻前。
當張沖渾身浴血,拖著一個骨節全被砸爛的假子鐵兵走到中山國兵大 的時候。這里已經沒有了臧旻和孫堅的身影。
望著散落一地的五方旗、鼓角、六 、旗幡。還有被丟棄在地的帕頭、襪額、鞍韉、精甲,張沖知道臧旻到底是棄軍跑了。
大戰一場,最後沒有抓住敵軍的主將,到底不美。
于是,張沖對眾將道︰
「臧旻年老體衰,能走到哪?你們散開去,給我俘了此人。」
眾將大振︰
「喏!「
……
孫堅背行著臧旻,向著東面奔去。
因為臧旻老弱已經不能坐在馬上,所以孫堅撤走的時候,連馬都沒有騎。
順著散亂的潰兵人流,孫堅背著昏迷的臧旻和三名義子在奔離戰場後,臧旻醒來了。
悠悠蘇醒的臧旻,先是懵然的看著四周,再一看孫堅的後腦勺,馬上就明白了一切。
他嘆了口氣,對孫堅說︰
「把我放下吧,你自己走吧,帶著我你走不了的。」
孫堅見臧旻醒了,腳步不停,喜道︰
「舉主,沒事,堅就是腳程好,你休息一會,追兵已經被我們甩開了。」
臧旻沉默了一會,他沒有問孫堅為何帶著他走。
不說他對孫堅的了解,只說他暈倒前的戰場走勢,就已經是大勢已去了。
是啊,誰說不是呢?
有的選,此戰但凡還有一點勝算,他孫堅也豁出命去掙。他已經逃過一次了,誰還想繼續逃下去。
但回天乏術啊。
如此,孫堅只能包羞含辱,帶著臧旻再起爐造。
但臧旻並不願意。
他在听了孫堅的話後,輕笑了一聲︰
「文台,你覺得我這樣的,就是跑出去又能如何呢?放我下來吧。」
孫堅沒說話,繼續背著臧旻跑,而他邊上的兩個扈兵見孫堅如此,也只好當沒听見,繼續護著跑。
臧旻又說了同樣一句話,但這一次他沒笑。
「文台,放我下來。」
這一次孫堅不敢再不听,因為他知道臧旻真的生氣了。
于是,孫堅跑到一棵大樹下,讓兩個扈兵將單衣月兌下蓋在了濕潤的雜草上,然後才將臧旻放下。
臧旻花了很大的力氣將自己的 背挺直,然後又顫巍巍的將自己的衣冠給扶正,最後他對紅著眼眶的孫堅道︰
「文台,你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以前你一味剛強,失之一個柔。但現在,你已經知道守雌之道。無論是為將還是為人,剛柔相濟,才是長久之道。現在看到你這般,我也放心了。」
就像是突然是想起來一般,臧旻正要伸手將自己的玉佩解下送給孫堅,但到底是沒氣力的,只好苦笑一聲︰
「罷了,時間差不多了。文台,一會這玉佩你就拿著,好好扶持漢室,他亡不了。」
說完,臧旻突然恢復了精氣神,他扭頭忘了一眼西邊愛子所在的邯鄲方向,然後就對著西南面的京都向,大笑三聲,最後氣絕而亡。
這一刻,孫堅含在眼眶里的淚終于流了下來。
他的一生受這位長者幫助頗多。不僅僅是當年妖亂被其拔舉,還有去年黃巾之亂,他也是後面得知,這位舉主多次向朱舉薦他,他才得以被朱征闢。
不然縱是同郡的,那麼多,就偏你孫堅有這個機會?
所以,孫堅對臧旻充滿了感激。而現在,舉主死了,死在了一片無名的林子下,而他甚至都不能為其收殮。
羞愧難當的孫堅一下子就跪在了臧旻面前,整個臉都埋在草地里,手用力的埋抓著泥土,肩頭一抖一抖。
孫堅後面的兩個扈兵也學著孫堅跪了下來,看到孫堅的樣子,他們知道主公是真的痛徹心扉。
突然,孫堅挺直腰,先是輕輕的將臧旻發冠的帶子給系好,然後把他的玉佩又給取下,小心的踹進了懷里。
最後孫堅 然站起,面著東方︰
「走,咱們去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