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臘月初二,宜建墳送葬,忌酬神。
丁字台二樓包廂里,王力波破天荒的規規矩矩彎腰站著,笑不敢露黃齒。
「老爺子,台上拿著借得您環首刀的,就是張霄。」
古稀之年的張鏡湖看不出絲毫老態,坐著王力波專門搬來的紅木椅,雙手垂放膝蓋,眼瞼低垂,似在假寐,就像是一頭昏睡的老獅,夕陽浮肩,氣場卻未曾有一丁點消減。
「台上是日本人?」
听著張鏡湖慢條斯理的問話,王力波右臉一抽,看著台上一身浪人打扮的冢本一郎心里面暗罵不止。
他哪里知道從來不管拳館事情的老爺子今天竟然悄無聲息的來了三聯台,都沒有提前跟他打過招呼,否則他絕對會勸冢本換上短褂。
「是,這個日本人是商會股東,平日里就喜歡玩刀,正巧我有這麼個地方」
張鏡湖沒有在意王力波慌慌張張的解釋,得到了肯定回答後,只是端起一旁早已泡好的香茗抿了一口。
「環首刀重心偏前,適合砍刺,乃是戰場用刀。」
听見老爺子重新開口,王力波這才松了一大口氣,連忙再彎了些腰,湊近了半步。
「你知道戰刀有個什麼特點嗎?」
「快準狠?」王力波哪里知道什麼刀槍棍棒,他用的最順手的還是法租界總督送他的勃朗寧手槍。
張鏡湖放下茶杯,布滿老人斑的干癟手指輕叩桌面,聲音清脆有力。
「拔刀見血,出鞘殺人。」
大理石鋪就的擂台上,兩人相對而立,各站一角。
張霄單手持環首刀,刀尖點地,通體雲氣錯銀紋寒光蘊蘊,刀頂圓環系黑布,並未纏手。
冢本雙手負後,腰間打刀在鞘,鞘口兩側分別插有小柄和笄,一抹弧度似彎月。
張霄早就從袁惟嘴巴里听說過冢本一郎極為擅長拔刀術,拔刀術月兌胎于古武雙手刀法「腰擊式」。
明人茅元儀在《武備志》中有記載。「腰擊勢者,即腰擊也——法能橫沖中殺,身步手劍疾若迅雷。此一擊者,劍中之首擊也。右腳右手斬蛇勢,向前進步逆鱗」。
鈴聲驟響,冢本倏的左手扶鞘,右手快如閃電般握緊了刀柄,同時右腳往前弓步一踏,正欲拔刀,卻看見一抹黑影已經到了眼前!
他來不及多想,手上動作只能一滯,扭身躲過了張霄的突然襲擊。
再握刀時,卻發現張霄的身影如同入海蛟龍般攜帶著風雷之勢已然貼了近身!
「扔刀?」張鏡湖嘴角一動,「有趣。」
「倒是符合他不要命的打法。」另一個包廂內,曾羽問了身邊龔紅泉一句,「你能像他這般舍得命麼?」
龔紅泉冷笑一聲,「我命比他貴。」
拔刀術固然又快又狠,但再快也沒有張霄全力一擲的環首刀快,被冢本閃身躲過的青霄徑直插進了擂台角柱上,入刃三寸,立而不倒。
而張霄看準了冢本躲閃的空隙迅速欺身而進,眼看著反應過來的冢本又要拔刀,想也不想便抽腳 踢,長腿如鞭,橫 而來。一腳蓋在了冢本的右手之上。
剛剛抽出半掌寬的提刀又被塞了回去。
冢本又驚又恐,他還沒遇到過如此不講道理的打法,不過他也不是只會拔刀,冢本立馬收攏心思,順著張霄腳踢方向側身卸力,同時右手再拔。
張霄已經貼了近身,哪里會給他機會?左掌毫不講道理的一記反臂抽 ,又精準無誤的扇在了還有鞋印的手背上。
嗆——!
刀身與鞘發出了一聲悲鳴,像極了此刻郁悶的想要吐血的冢本,明明是兵器斗,對方一上來就扔掉了兵器,而自己卻被壓著無法拔刀。
就像是個子比你高出好幾個頭的人伸手按住了你的腦袋,任憑你如何掙扎都夠不到他半分。
冢本感覺自己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侮辱,嘴巴張開,憤怒如野獸般的低吼發泄噴出,看向張霄的雙眼早已通紅,于是干脆松開了握刀的右手,同時左腳一抵,想要踢襠拉開距離。
見他膝蓋一動,張霄便知道了冢本的意圖,立馬提膝崩腿,腳掌如象踏,狠狠地印在了冢本剛剛起腳的小腿脛骨上。
「啊!」
慘叫聲里的憋屈意味比疼痛還要更甚,冢本覺得自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一舉一動都在張霄的掌握之中。
左腳的酸痛直接被憤怒沖昏頭腦的冢本無視掉,雙手握拳向張霄胡亂揮去,顯然已經亂了分寸。張霄哪里會放過這個機會,一記丹陽頂避開對手拳掌,肘崩其胸口,冢本喉頭擠出一聲悶哼,腳下一軟連退三步。
身上疼痛難忍,心中卻驚喜萬分,冢本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讓自己拉開了距離?
「施加在我身上的恥辱,只有用你的鮮血來洗刷!!!」
冢本眼底生起一抹癲狂,右手如同焊上去一般死死握住刀柄,這次終于沒被截斷,刀身劃過鞘壁的錚鳴彷佛天籟一般讓冢本的嘴唇激動的直發抖。
冢本相信,只要刀出鞘,他有絕對的把握當場將對手格殺。
寒光一閃,彎月般的刀身已然出鞘,快若閃電,勢若游龍!冢本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上台之後第一抹自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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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旋即,金鐵交鳴的刺耳聲音便讓他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
張霄單手握刀,裹挾著開山之力,像是九天雷霆,狠狠的 在了已然揮舞到最巔峰的打刀之上。
鐺——!
同樣是力道最勁的時候,冢本卻發現自己完全不是張霄的對手!手中打刀被厚沉的環首刀壓得再不能上揮一絲一毫,冢本只覺得自己刀上彷佛壓了一座山丘!
周圍看客全部屏氣凝神,除了粗重的呼吸聲之外听不見任何其他動靜,在他們眼里,張霄出肘頂飛冢本後,立即退步伸手拔刀,而後一蹬擂台角柱,借力飛身起刀,宛如從天而降的神明。
張霄手中勁道再加,青霄刀帶著無匹的氣勢順著打刀刀刃迅速下滑,火星映照之下,雲氣紋彤紅的像是夕陽晚霞!
青霄本就比冢本手中的打刀要長,此時刀尖的開刃已然刺破了冢本的皮膚,鮮血沾染到了明晃晃的刀身上,格外刺眼。
冢本咬著牙拼命抬刀抵擋,抬眼看見張霄澹漠神情,卻一反常態的大聲獰笑,用蹩腳的普通話譏諷道。
「你不敢殺我,我弟弟是」
唰——
張霄收回眼中煞氣直起身子,刀尖點地,鮮血如細流,順著刀背蜿蜒落地,他看了一眼已然氣絕的冢本,頭也不回的下了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