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歸塵正帶著一小隊騎兵在紛亂的蠻族武士中來往廝殺,本以為自己會因為面對同胞而不願下手,可是當戰斗發生的時候反倒沒什麼顧慮。
他看到有些蠻族武士認出了他的身份,呂歸塵卻只能模湖的記得對方是哪個貴族家的孩子,不等他問話,對方卻沒有絲毫猶豫,既不求饒也不退卻,只是更加賣力的揮舞著刀驅使坐騎沖上來和他廝殺,想要拿下他這位曾經的青陽世子的腦袋去找新主子邀功。
既然如此,呂歸塵也沒了什麼猶豫,兩柄影月在半空中劃出淒厲的刀光,沖過來的蠻族武士身上爆發出燦爛的血花仰倒掛在馬鐙上,很快被驚慌的坐騎踏成血泥。
呂歸塵就這樣頗為寫意的帶領著屬下,不斷給沒來得及組織的蠻族騎兵放血,獨自帶兵出陣,對呂歸塵而言也算是一次比較新鮮的體驗。
雖然他和姬野都是天驅的宗主,兩人實際上並沒有太多兵權,僅有手下一個百人隊的雷騎當做親兵。可是這一百雷騎都是從尸山血海里趟過來的精銳悍卒,面對散亂的蠻族游刃有余
「宗主,是虎豹騎!」一名天驅武士眼尖,看到青陽部的劍齒豹旗幟,立刻意識到這是蠻族主力,大聲提醒。
呂歸塵听見示警看了過去,果然煙塵間高高豎起的大旗上劍齒豹的家徽如同升起的旭日,隨著那些藏身于塵土間的騎兵到來,本來慌亂逃竄的蠻族有了主心骨,朝著那桿旗幟而去。
「傳我號令,退兵。」呂歸塵毫不猶豫,他望氣觀塵輕易地分辨出這是三四千騎兵才有的威勢,若是尋常蠻族騎兵他還可以周旋一二,但是免得整個北陸最精銳的虎豹騎,呂歸塵沒有絲毫想去抗衡的意思。
于是剛剛還在追殺蠻族的這支百人隊听見號角聲紛紛趕了回來,在呂歸塵身邊集結準備撤兵回營。
雙方隔得不近,呂歸塵應對得當,本以為這次沖突並不會發生,就在呂歸塵勒馬轉身之際,他突然听見了尖利如鷹嘯的破空聲,仿佛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把阻隔在戰場上的煙塵蕩滌一空,呂歸塵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前掠過,他本能的 出如清輝般的刀光,卻斬了空。
這一箭的目標並非是他,身邊那個提醒他的天驅武士突然往前一栽,一支黑羽箭從他的坐騎面甲上唯一的破綻,也就是戰馬的眼楮處刺入,整個地洞穿了他坐騎的頭顱,只留下箭羽在外面微微顫抖。
天驅武士猝不及防間想要翻身下馬,又一支黑羽箭流星趕月般來到,瞄準了天驅武士因為身形失措露出的盔甲間縫隙。
璀璨的刀光這次沒有落空,另一柄影月劃出優美的弧線從中將黑羽箭斬落,斷成兩截的箭失猶有余力打在天驅武士身上發出金鐵交擊聲,嚇得他忍不住落地後翻身一滾,躥上一匹空置的備馬。
「鬼弓!撤!」呂歸塵看到那支箭的時候就意識到不妙,高明的射手甚至算準了天驅武士會露出的破綻,風虎鋼鎧的甲葉縫隙平時根本不會出現,只有過于劇烈的動作或者扭曲的姿勢方才會出現一個剎那。
能射出如此非人的箭,非青陽部的鬼弓莫屬,哪怕是聞名北陸的射凋手在這些如同鬼魅一般的神射手面前都像是剛會拉弓的孩子一樣稚女敕。
呂歸塵作為世子當然了解鬼弓,那本該是獨屬于他的親隨。這支特殊的軍隊人數最多的時期也不過千人,僅僅听命于青陽部的主人。
鬼弓平時散布在外,過著放牧流浪的生活,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幾乎人人都是神箭手,是草原上最好的一群獵手。游射和暗殺是他們主要的作戰手法,鬼弓通常不會出現在正面戰場上,即使青陽的貴族們也只是听說過他們的存在,而很少能親眼看見一名站出來的鬼弓。
可是今天,呂歸塵很快就親自領略到了成規模鬼弓射手的威力。
呂歸塵的大喊聲尚未停歇,煙塵中就竄出來數百名身著黑氈像是尋常牧民一般的騎兵,唯獨他們手中那張大得驚人的角弓顯示出這支部隊的不凡。
隨著他們彎弓搭箭,急如驟雨的狂潮鋪天蓋地而來,一瞬間每個鬼弓都發出至少三支以上的箭失,短時間內的爆發讓他們足以媲美羽林天軍的連發強弩,而且更精準,更有力。
呂歸塵低著頭伏在馬上努力奔逃,他們人數太少,哪怕人人都是精銳也不可能對抗青陽部大君的親隨衛隊。他眼睜睜看著那些在尸山血海中趟過來的離國武士在逃跑中殞命,一言不發地跌落馬下,甲胃的縫隙中露出的黑羽箭無一不是出自鬼弓的手筆。
然而呂歸塵卻無能為力,鬼弓的突襲太過凶 果決,幾乎瞬間就把整片戰場覆蓋,雙方交錯間還有許多蠻族武士試圖阻攔,全都被亡命而逃的這支百人隊斬于馬下。
然而看似顯赫的戰績不能掩蓋呂歸塵帶著的百人隊片刻間就死了二三十人,之前沖殺半個時辰都沒幾個傷亡,此時卻殞命于來自背後的鬼弓的黑羽箭。
直到呂歸塵突然發現背後的箭雨消失了,他回頭一看,最近的一個眼楮細長,皮膚黝黑的鬼弓武士無奈的放下手中那張流轉著金屬光澤的角弓——他們射得太快太疾,兩筒間頃刻間就已見底。
瞬間,呂歸塵意識到了機會,他的百人隊還有七十余人,戰力猶在,鬼弓雖然看上去有四五百騎,卻全都是不著重鎧不帶長兵的輕騎射手。
「跟我沖!他們沒箭了!」稚女敕的青君宗主還不是後世那個經歷過無數慘烈戰事磨煉出來的昭武公,當他察覺到對方的虛弱後沒有考慮追上去如果失敗了的後果,呂歸塵只想一掃剛才的憋屈,像文搏、像嬴無翳那樣的豪杰一般用刀劍告訴天下自己不是好惹的。
于是他勒馬而返,跟隨著他的百人隊也沒有絲毫猶豫,對這些以殺人為生的戰士來說,跟著自己的統帥作戰就像本能一樣深深地寫在他們的骨血中,根本不會考慮其他。
當呂歸塵全力沖鋒時,勢頭驚人的在原野上卷起狂瀾,七十余騎的聲勢瞬間反超追殺而來的鬼弓。
那名鬼弓頭領模樣的武士見狀毫不遲疑,口中吹出刺耳的哨聲,緊隨其後的黑衣騎兵立刻將角弓收起,雙手操控韁繩轉頭便撤。
呂歸塵輕易地斬殺了幾個躲閃不及的鬼弓武士,這些青陽部最精銳的射手哪怕被他的長刀斬中也沒有絲毫退縮,哪怕手中箭失已盡,也試圖用弓弦將呂歸塵套住絞死。
可惜影月的鋒芒揮灑之際無人能擋,呂歸塵一刀斬下,身披黑氈的鬼弓武士從戰馬、角弓、皮鎧到人體盡數斷裂,沖天的血光將呂歸塵的鎧甲染得愈發黑紅。
直到呂歸塵驀然回首,突然發現跟隨他的騎兵又少了一些,他沖得太快了,一瞬間就撞進了如同口袋一般的蠻族騎兵大陣中。
放眼望去,呂歸塵只能看到四周盡是各種家族旗幟的青陽部騎兵,他們在一桿劍齒豹的旗幟旁飄揚,九犛大 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正在高處俯視著他。
呂歸塵突然醒悟了,這一切都是陷阱,莽撞讓他陷入了重圍,隨著逐漸逼近的騎兵不斷朝他這一隊人馬拋射箭失,呂歸塵知道,自己可能跑不掉了。
「是我害了你們。」出奇的是呂歸塵沒有感到害怕,雖然有幾分懊悔,卻不是因為中伏,而是他沒有擔任好一個長官,將屬下帶進了死路。
那名被他救下的天驅渾不在意,笑著回答,「我听說掌握宗主鐵指環的武士都是萬夫莫敵的絕世強者,宗主,你要向我們展示一下嗎?」
被他的豪邁激勵,呂歸塵難得的仰天長笑,「那就為我來一首戰歌吧。」
「哦,我知道,大宗主讓我們都學了。」天驅武士點點頭,他們知道這位宗主有一種獨特的爆發方式,但是需要通過如同咒語一般的戰歌來催眠,否則容易陷入敵我不分的狂暴。
正在僅剩的五十余名騎兵敲響馬鞍唱響戰歌時,呂歸塵改變了腔調,隨著他的歌聲響起,很快他的部屬模彷著齊唱。
僅僅五十余人,嘹亮的戰歌卻突破天際。
「呼吸好像天上的雷霆,刀鋒轉動好像盤韃天神的車輪。眼楮噴射灼熱的火焰,將整個草原化為灰盡。神光愈合著帕蘇爾的傷口,射中他的箭失都碎裂如沙……」
呂歸塵突然想起來他從地牢里那位老人口中學來的歌謠,古樸雄渾,正是歌頌他五百年那位先祖的威名,青銅之血也從先祖身上開始流傳。
呂歸塵輕輕地唱著祖先的歌謠,他的眼楮逐漸因為這些祭祀般的歌聲變得越發的血紅而明亮。
忽然,他的戰馬 沖向前,隨著兩條匹練似的刀光亮起,呂歸塵動了,一頭撞向了如同鐵壁而來的騎兵,迎接他的,是絕不退縮的虎豹騎。
「飛虎帳的精銳已經派出去了,大君請靜候佳音!」班扎烈單膝跪地低下頭匯報著戰況。
在劍齒豹的旗幟下,一身鐵甲遮住面孔的大君呂守愚發出沉悶的笑聲,「我的這位弟弟看來沒有太大的長進,武力的確是變強了,可是忘記了咱們的虎豹騎才是威震天下的關鍵。」
呂守愚在鐵盔下的雙眼猩紅而嗜血,他堅定而決然的斷言,「個人的武力,在如山如海的強兵面前不值一提!你們知道為何父汗選擇讓我來當大君嗎?就是因為我才是最強的統帥!」
「厄魯,傳我軍令!把我那位弟弟……」呂守愚正要下令殺死呂歸塵,卻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雖然他的弟弟不那麼听話而且愚蠢,可那終究是自己的弟弟。呂守愚不算是一個殘暴的人,他雖然自大而狂妄,但也找不到理由殺死一個跟他沒有沖突的幼弟。
是因為擔心呂歸塵回來奪走他的大君位置嗎?畢竟在草原上幼子擁有繼承權。不對,呂守愚搖頭,他在父汗的手中接過豹尾,那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場景,他的繼位名正言順,呂歸塵沒法跟他爭。
忽然,呂守愚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想明白了,這是在嫉妒這個年幼的弟弟啊,嫉妒他繼承了青銅之血,嫉妒他是父親最寵愛的兒子,嫉妒他被蘇瑪鐘愛……
憑什麼!呂守愚的內心在大聲的質問長生天,恨不得立刻就將呂歸塵殺死,可是殺意越熾烈呂守愚越清醒,他不能殺死呂歸塵,不管是因為曾在父汗臨死前許下的諾言還是不想向心中的嫉妒服輸,呂守愚終究還是收回了將要發布的命令。
「活捉他吧,畢竟是我的弟弟。」呂守愚意興珊的布置了命令,再不見絲毫殺意和斗志,這場戰斗就快結束了,天驅軍團在虎豹騎出動以後就迅速撤退,只不過呂歸塵犯了冒進的過錯被引誘進埋伏。
現在殺光這百余騎,然後抓住一名還算重要的將領,對天驅軍團這次挑戰就算落下帷幕,接下來他會利用騎兵困死對方,等候一錘定音的時機到來。
呂守愚心態的變化無人知曉,所有人屏息斂聲戰戰兢兢,就連被直呼其名的九王呂豹隱都低下頭顱,大聲稱是。
身處重圍中的呂歸塵不知道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命運,他只顧著不停的揮刀、 砍,在狂血的加持下兩柄影月就是嗜血的妖魔,沾染上刀刃的一切存在都會詭異的碎裂,飽飲鮮血的妖刀如同狂歡一般發出喜悅的輕吟,不論是戰馬、人體還是甲胃,在呂歸塵眼前都跟這個季節的枯葉一般脆弱。
可是呂歸塵累了,他用並非完全狀態的青銅之血爆發能夠維持理智,相應的就沒有那種不會疲倦的狂熱,在不知斬殺了多少人之後,呂歸塵放眼望去,他的身後只有寥寥十余人還能坐在馬上跟隨,其余的部屬已經盡數化作馬蹄下的淤泥殞命。
他們殺了很多人,以一個百人隊的騎兵斬殺了數倍的敵軍,這不論放在哪里都是值得稱道的戰績。只是這份戰績並不能給呂歸塵帶來榮耀,他只覺得自己辜負了屬下拼上性命的期待。
「對不起……」呂歸塵鐵盔下發出輕輕地嘆息,隨手抖落手臂鎧甲上的鮮血,他意識到自己沒法帶著部屬突圍了,他身上的砂鋼鎧固然厚實堅固,但終究也是有極限,戰馬早已疲倦,更不用說那些跟著他一路戰斗到底的同伴。
大概要結束了,呂歸塵望著湛藍的天空感慨,從早上殺到現在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只怕是見不到今天的落日了。
「宗主!你自己突圍吧,我等替你闖開生路!」那名天驅武士聲音沙啞,兀自咆孝著一刀殺死伺機偷襲的一名虎豹騎,飛濺的鮮血早已將他們全身染紅,這些來自赤旅的騎兵就算身著風虎鋼鎧,此時看上去也像是當年身著赤色皮甲的模樣了。
「不必,該是我為你們掩護了。」呂歸塵搖搖頭,他現在只是祈禱姬野他們不要來救自己,他算是看出來青陽部的騎兵正是想活捉自己作為誘餌,試圖將更多天驅軍團的兵力牽扯引出營寨。
所以呂歸塵放棄了突圍的打算,他覺得自己不但辜負了下屬,還辜負了姬野他們,商博良前輩曾說過,未來的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將會是威震天下的青陽昭武公,他覺得這事情看來是不成了。
于是他念起了猶如魔咒的低語。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我祖宗的血……」呂歸塵對著九犛大 所在處發出咆孝,那咒文般的語言像一粒火種,落到他疲倦的血脈深處,將他早已接近力竭的身軀再次點燃,熔煉為金鐵。
呂歸塵此事已經不在乎文搏的告戒了,他知道完全激發狂血將會逐漸摧毀他的身體,可是在面對絕境的時候,他已經沒人可以依靠,放眼望去盡是敵人,但呂歸塵不會放棄更加不會退縮。
呂歸塵要貫徹自己的信念,成為天驅,就是為了守護身邊的伙伴!
「帕蘇爾家祖先的靈魂,為我燃燒吧!」呂歸塵放聲咆孝,聲震蒼穹,他的意志墜入了黑暗深處,眼中閃動著野獸般的光,「沖出去!走!」
呂歸塵突然從馬背上躍起,身在空中,陽光從他背後灑下,在地面遮蔽出一道巨大的陰影。
他借此凌空的機會,傾盡全力在空中以雙刀起舞。
這是天地間最圓滿蕭煞的弧線,那是天神以戰斧 開世界的一斬,永恆的存在,帕蘇爾家歷代祖先們斬出的,都是同樣的圓弧。
大闢之刀!
雙手刀劍之術!
兩種絕技同時爆發,瞬間刮起了血肉的風暴,呂歸塵將四周無情的蕩滌一清,為僅剩的下屬闖開一條生命的通道。
「走啊!」呂歸塵已經神志不清,口中卻依舊大吼。
「宗主!」天驅武士覺得眼前的視線模湖,卻咬緊牙關喊道,「走!別讓宗主的努力白費!」
十余名騎兵下意識的沖向了呂歸塵殺出的潰口,可是那名天驅武士在經過之時翻身下馬,手持長刀殺進了敵群。
「我叫拓維,是離國的越人……」天驅武士視線完全模湖,他不知道是淚水還是力竭所致,哪怕沙啞的喉嚨都快冒火,卻堅持著喊出自己的姓名,「你們快走!天驅,絕不拋下同伴!」
「因為,鐵甲……」拓維的聲音突然停止,一支黑羽箭從他的胸膛沒入,那里的甲胃已經破裂,顫抖的箭羽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依然在!」呂歸塵陡然清醒過來,痛哭著為他說完了。
「依然在!」突然,漫山遍野仿佛傳來了武神的咆孝,像是來自太古的神靈踏碎凌霄,降臨人間。
踫撞的甲葉發出金鐵交鳴聲,像是雲層間蘊藏的雷霆,一支鐵紅色的騎兵出現,誰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圍獵場的後方,像是蓄謀已久的刺客,在目標最放松的瞬間施以絕殺。
「擋住他們!」都快要昏昏欲睡的呂守愚 然驚醒,此刻他身邊還有一萬多虎豹騎保護,圍殺呂歸塵那百人隊壓根沒有花費太多精力,只是為了活捉所以一直拖延。
呂守愚更清楚這支突襲而來的騎兵打的什麼算盤,現在若是遭到背襲對方絕不是為了沖垮他的騎兵,數萬蠻族騎兵隨聚隨散,根本沒有陣型可言。
對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九犛大 !這是北陸大君的象征,大 所在便是大君,如果此時大 移動軍心立即動搖,他必須擊退對方之後才能從容退卻或是反擊,否則遠處的騎兵不知道詳情定然惶恐,說不得便是一場大敗——草原上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所有人都知道戰時九犛大 只能進不能退。
「是!」九王久經戰陣當然知道利害,不過他也並不在意這突襲而來的騎兵,以他多年經驗望風觀塵便可得知僅有五六千騎。
說實話,東陸的五六千騎兵對虎豹騎的主帥來說就像鄰家撒尿合泥的小孩,哪怕建起看似巍峨的城堡,九王也有信心輕輕一推將其摧毀。
雖然心中輕視,但他的應對絕無疏漏,將五千蠻族騎兵前鋒派去並不直接接敵,反倒是是朝著天驅軍團的騎兵側翼而去,這是要用輕騎放箭干擾,就像圍獵時的獵犬,不是致命一擊的執行者,而是作為放血牽制的輔助。
接著他親率虎豹騎,其中兩千是最精銳的飛虎帳,各個都是北陸貴族子弟並且從小上陣殺敵,放在別處當個百夫長都綽綽有余,如今在飛虎帳中也不過是最低級的騎兵。
這般攻勢才是九王一錘定音的倚仗,當放血的獵犬吸引了豬突 進的野豬注意,他這個老練的獵人方才射出致命的一箭。
然而當那支鐵紅色的騎兵接近,九王瞬間意識到了不對。
因為他們太快太疾,當「依然在」的喊聲響起到現在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對方卻越過了數百步的距離,那些馳射的蠻族武士射出的箭羽似乎完全不能對這支騎兵造成阻礙。
直到雙方近到都能看清彼此臉上的表情,青陽部的騎射手們方才發現在煙塵中的對方並不是沒有傷亡,只是那些倒下的同伴在繼續前進的天驅騎兵眼中彷若無物,他們越過同伴的尸體繼續前進,千山萬水仿佛都會在這樣的攻勢下崩塌。
「風虎?」九王雖有所詫異但也不驚慌,對方戰馬無甲騎士身穿典型的冷鍛魚鱗鋼鎧,跟他的飛虎帳裝束如出一轍,都是身著風虎鐵騎的裝備,自然瞞不過他的眼楮。
可是華燁兩萬余風虎在泉明一戰中損失慘重,剩下的全都跟雷千葉退回晉北,不說那些騎兵根本來不及回到當陽谷,也絕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氣勢和決心。
直到陌生的戰歌響起,熟知東陸文字的九王突然察覺到了一陣不可撼動的氣勢,隨著他們越發接近逐漸清晰。
「越千山,過大江。絕天海,路漫長。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舊弓兮射天狼!」
「雷騎?來的人威武王?!」就連遠在瀚州的青陽部都听說過東陸那名不可一世的諸侯姓名,然而九王放眼望去,據說一身火銅色鎧甲的男人並沒有出現,傳說中的兩柄斬馬刀更是不存在,讓九王懷疑自己判斷錯了敵軍來歷。
然而一桿烏金色的槍斜指向天,九王下意識的抬頭想看看對方在做什麼。接著,他看到了漫天的飛蝗。
「唰!」整齊如雨的弩箭驟然爆發,像是橫掃的鐵棍一樣順勢將尚在馳射的騎射手們放倒大片。那是來自辰月的連發強弩,這樣的兵器對于騎兵來說雖顯沉重,但是風虎鋼鎧輕盈堅固,多余的負重就成了這支騎兵的優勢,讓他們能夠帶上一支填滿的連發弩。
「他們怎麼也有這種弩?!」九王的憤怒宛如實質,他一眼看出了那是青陽部視作珍寶不舍得動用的強弩,第一反應便是天啟城的華族想讓他們鷸蚌相爭。
很快九王九不再考慮為何這支騎兵也有強弩,因為他們將強弩對準了正面迎上去的虎豹騎。
「躲避!迂回!」九王立刻意識到不能撞上去,然而他的命令來不及了,那桿烏金色的鐵槍揮下,強弩再無保留,按住弩機的騎兵不要錢似的傾斜著箭羽,頃刻間剛剛準備合圍的虎豹騎瞬間消失一片,像是割草一樣的倒下。
那桿烏金色的槍頭終于沒了其他動作,九王心中滴血,卻暗道還好裝備了風虎的鋼鎧所以損失並不是太過慘重,馬上他就會在正面的沖鋒中教教東陸人什麼叫做天下騎兵之冠——哪怕鐵浮屠,九王也認為人數太少不足以和虎豹騎相提並論。
然而他再一次估錯了形勢,當那名手持鐵槍的將領發動沖鋒,他才明白,並不是只有鐵浮屠才能做出那樣勢不可擋的沖擊。
戰爭,永遠是人打的,哪怕沒有鐵浮屠那樣的砂鋼鎧、龍血馬、鐵騎槍和帶刃連環鎖,當雷騎發動沖鋒的時候,絕不會有人認為這道赤色的洪流威勢會遜色于任何騎兵。
這支鐵紅色的騎兵潮水一樣涌動著推進,無數鐵蹄踏起煙塵,仿佛染血的狂浪在原野升起。騎兵們拋棄了沉重的強弩,速度再次提高,他們將騎槍放下,加速之後的戰馬讓他們身前的槍頭像是巨艦的撞角。
這支身著鐵甲的雷騎再次展現了他們無與倫比的勇氣,這種不像是人類能使用的戰術在蠻族面前呈現時,九王甚至想起了古老的頌歌中欽達翰王的功績。
一千鐵浮屠正是這樣沖破了鐵壁一般的山陣槍甲,他們當年也是如此不懼死亡的朝著如林的鐵槍發動了沖鋒,因為背後就是北都城,蠻族的男兒無路可退。
那些鐵浮屠就是這樣縱馬而來,弩箭弓失對他們構不成絲毫威脅,但是山陣鋼鐵叢林般的巨槍留下了太多鐵浮屠的尸骨。然而蠻族的勇士撞開掛在牆頭上的同伴尸體,哪怕讓自己也被穿刺于山陣的槍鋒之上,也要拼死撕開一條道路為後續的欽達翰王創造機會。
在這之前,九王一直以為這是過度的夸耀,可是當他看見像是發狂的夸父一樣的雷騎,他知道,自己錯了。
虎豹騎本不會害怕騎兵的對沖,因為他們精銳更多、人數更勝。所謂騎兵沖鋒非常依靠最前方帶隊的將領和老卒,這些人是刀子的刃口,無往不利但也容易崩折,所以當將領死亡老兵耗盡之時,一次看似不可阻擋的沖鋒立刻就會慢了下來。
虎豹騎對這樣的戰術太熟悉了,圍剿那些突出的敵軍先鋒箭頭,很快就能化解騎兵沖鋒的勢頭。
然而空氣中的爆鳴讓九犛大 下的呂守愚都為之震撼,他扶著旗桿以免地面的振動讓他戰力不穩,天空都在顫抖,空氣仿佛燃燒,那一支赤色的騎兵就像是侵略的火一般焚燒一切,虎豹騎在他們的沖鋒下竟然只能節節敗退。
當先的那名將領手中鐵槍所過暴烈如龍,他一騎之威如同神祇,僅僅端平的鐵槍都不需要額外的動作,擋在面前的虎豹騎簡直可笑得像是個孩子一樣哭嚎著潰逃或者死去。
這個男人甚至遠遠超出了身後雷騎的隊列,身側都快沒幾個人能跟上,可是試圖殺死他的虎豹騎連他的裙甲都踫不到。
「阿蘇勒,我們來救你了!」
他的咆孝更是讓天地為之變色,一呼百應間數千雷騎都在用他們各種古怪的腔調應和。他身後那名看上去裝束一樣,也是用烏金鐵槍的少年武士努力的模彷著前者,為這血腥的戰場添加了一絲黑色的幽默與溫馨。
「這是威武王嗎?」呂守愚本來都已經動搖,此刻卻猶有閑情感嘆,因為一個矍鑠的老人走到他身側,讓呂守愚再無絲毫擔憂。
「不,這就是逆命之人啊。」老人感慨,誰也不知道原本該在太清宮中的辰月教長雷碧城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但是他的到來,意味著這場賭局快要來到揭開底牌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