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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歌無畏(一)

「搞什麼鬼?離軍這麼莽撞嗎?」息衍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桉幾,順便不露聲色的將話題轉移,免得幾個學生質疑他剛剛吹噓完白毅神機妙算轉頭就被打臉,「走!出營集結士卒,只怕是要決戰了!」

正如息衍預料的那樣,一路過來見到傳令兵四處奔走的疾呼聲、殺人立威的哀嚎聲、甲葉和兵器踫撞聲不絕于耳。等他匆匆趕到殤陽關外那座為了指揮臨時搭建的塔樓時,白毅臉色如故,可他身邊諸多將領面帶慍色之下隱藏著恐懼情緒。

白毅今夜依舊在殤陽關下吹奏洞簫以示從容,但他銳利的目光察覺到今天離軍動向不太對勁,名將的直覺讓他不敢忽視,提前吩咐楚衛軍中戒備。也就是靠著白毅的提前警覺,諸侯們的各路聯軍方才有空集結。

即便如此,離軍在深更半夜即將發動的突圍也打了聯軍一個猝不及防,多虧白毅威名遠播與軍紀嚴苛,方才沒有大亂。

誰叫所有人都以為離軍會堅守城池等到白毅破城之日,在這幾天難免有所懈怠。結果嬴無翳這人狂妄悖逆至此,竟敢主動出城決戰,著實超出眾人預料。

「威武王當真不凡,三萬余人出城對陣八萬聯軍……」休國天策軍大都督岡無畏撫模蒼白須發感慨不已,他壯年時也是威名赫赫的名將,如今年老了就少了銳意進取之心,頗為保守因此難以理解嬴無翳的心思。

岡無畏這次只帶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是精銳的長弓兵紫荊長射,作為聯軍中遠程火力的重要提供者,率先就位立陣于壕溝拒馬之後,然後馬不停蹄就趕到這座塔樓,登高遠望觀察離軍動向。

「白大將軍,這就是你說的七日之後?」陳國的將領費安冷嘲熱諷,他一向不服白毅,不過之前對方戰無不勝的聲望難以反駁,此刻抓著機會豈能放過?

「白將軍早有防備,令我于營地前遍掘陷馬坑、壕溝以御雷騎,就是防的離軍提前出城決戰,有何不妥嗎?還是費將軍沒做準備?」息衍平時沒少黑他的老朋友白毅,這時候當仁不讓站出來力挺,頓時熄滅了費安氣焰。

古月衣因為被俘一事飽受懷疑,這會兒並無多話,但是這些天枕戈待旦毫不松懈,一听見離軍出城的動靜率先調集出雲騎射趕到楚衛營地旁邊掩護山陣步卒結陣,反倒是眾人中最為妥帖之人。

「好,就算是白大將軍運籌帷幄料敵先機,可是以雷騎、赤旅的悍勇,出城決戰我們未必有必勝的機會。我們逼出了野獸,可是野獸也凶性大,白大將軍不怕我們雙方兩敗俱傷?」費安心頭不忿,冷冷的說到。

看到費安這時候還在搞內斗,白毅即使不喜也沒有當場駁斥,反倒是承認自己低估了嬴無翳的決心,他這般坦誠讓費安難以發作。

白毅也迅速整合了聯軍將領,讓他們听從指揮,隨後拔出佩劍,發號施令。

「息衍,下唐軍于東側立起木城樓堅守,費安,固守營壘不需你擊潰離軍,只消釘死在原地!」

「古月衣,四千出雲騎射隨我山陣而動,以作側翼掩護!」

「程奎你率領風虎騎兵盯緊雷騎,不用你與雷騎廝殺,必要時驅趕其往山陣靠攏。」

「岡老將軍,紫荊長射請為向楚衛軍靠攏,為我壓陣!」

「是!」白毅的鎮定讓眾人不由自主的為其折服,就連費安都不敢在這時候別苗頭——本來他們都不服白毅的指揮,但是離軍已經沖了出來,誰在這時候拖後腿只怕大家第一個就會把他賣了。

眾人隨即指派親兵傳令調兵,為了避免其他聯軍將領懷疑所以都沒有離開,齊聚于塔樓之上看向那座巍峨如山岳的關隘。

紛亂的夜色當中,呼喊咆孝不絕于耳, 里啪啦燃燒的篝火將殤陽關前映照的猶如白晝。

「 ……」

隨著悠長而低沉的聲響,殤陽關沉重的大門開啟,漆黑如夜的門洞在聯軍這邊並不能看得透徹,可是其中壓抑如鐵的氣氛讓所有人都覺得地獄之門敞開了。

「吁!」

一聲雄渾的馬嘶,一匹駿馬黑色的剪影宛若蛟龍,像是憑空而出,馬背上的武士將九尺長的巨刀垂在馬側,單手持握,好似神靈降世。

「威武王……」點將台上不知道是誰忍不住低聲驚嘆,一人之威橫壓當世,著實可怖。

跟隨在那人馬後出城的雷騎沉默得如同鋼鐵,更糟糕的是他們身上不再是赤紅色的皮甲,而是真的一身鐵鑄的全身甲,人馬具裝宛如鐵塔。

「風虎!」有人一眼看出不對,側目看向憋紅了臉的風虎騎軍副統領程奎。

不用多問,這下大家明白為何程奎一直不說話了,嬴無翳搶走了風虎騎軍的甲胃,這會兒給自家雷騎裝備上了耀武揚威出城。

眾人心中大罵程奎誤事,這樣重要的情報竟然不提前通報。

一想到這里息衍心中一陣無力,雷騎本來就足夠棘手,只是人數不多甲胃不精導致他在廟算時確信用山陣能夠輕易阻截。

現在以雷騎的勇武配上了風虎的冷鍛魚鱗鎧,別說聯軍這邊的騎兵完全無法抗衡,白毅那山陣可不是當年極盛時橫絕東陸的重裝步卒,光是長槍就輕了一半,縮水的山陣槍甲面對身著風虎鎧甲的雷騎還真不一定穩贏。

好在隨著魚貫而出的雷騎涌出城門,息衍略一清點松了口氣,雷騎中約五百余人是人馬具甲,剩下的還是老樣子一身赤紅皮甲,滿打滿算也就五千人。

那就還能打,只是壓力更大了。

想到這里,息衍看向白毅,這位東陸第一名將臉上看不出任何擔憂,揮動令旗指揮若定。

隨著白毅令旗揮舞,鼓點聲、號角聲為之一變,各營遠程兵種知道要作戰了。

其中最為精銳的是岡無畏手下紫荊長射,他們得到命令從楚衛山陣槍甲一側現身,將隊列推到最前方,然後身前豎起防御的木柵欄。

射手們將全部利箭插在身旁的泥土里,以便隨時取用。

紫荊長射的射程可以達到令人驚嘆的三百余步,力量仍然足以貫穿甲胃。這些驕傲的射手沉默的等待著,他們的眼神銳利如鷹,緊盯著魚貫而出的雷騎。

他們以眼角的余光對視,周圍靜得如死,仿佛能听見同袍劇烈的心跳聲。

直到鼓點變化,紫荊長射的基層軍官們得到命令,大聲呼喝。

于是作為射程最遠的紫荊長射先一步仰天半引長弓,準備對著即將進入射程的雷騎發箭。

此刻的殤陽關就像是一座水閘,拉開來放出的是赤紅色的潮水,無人敢中途截擊這股赤潮。聯軍一側靜得令人心季,所有人緊握兵器,眼睜睜地看著赤紅夾雜著漆黑的雷騎在城牆外有條不紊的列隊排陣,打起一面又一面的赤旗。

終于所有的雷騎都出城了,赤旗飛揚間,一支縱橫東陸十年的不敗之師終于露出了他猙獰的面目。

「怎麼只有雷騎?嬴無翳突圍不帶赤旅……不合常理!」岡無畏作為宿將很快察覺不對,嬴無翳要不是為了赤旅步卒,早就可以離去,現在突圍豈有放棄步卒的說法?

可誰都沒有回答他的疑惑,光是五千雷騎列陣于前,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氣勢已經撲面而來,誰還會再期待三萬赤旅一同出擊?大概只有白毅這樣絕世的名將才會在意吧。

兩軍陣前,紫荊長射的弓箭手挽開強弓卻久久等不到令旗揮下,雷騎那股冰冷沉默的氣焰仿佛一堵巨牆橫在面前,箭在弦上始終沒有發出。

絕對的寂靜中,可以听見火把 里啪啦燃燒的聲音。手心的汗水沿著長弓緩緩滴落,「啪」的打在腳面上。

有人打了個哆嗦。

一枝羽箭月兌離了弓箭手的控制,直射對面離國的赤色大陣!

「轟!」

意外的一支長箭落下,劃過三百步斜斜刺入土地,成為了雷騎發動的導火索。

赤色的潮水浩浩湯湯,漫卷而來,弓箭手們期待已久的令旗終于揮下,長箭在這一刻離弦而去,直奔雷騎。

以那名身騎黑色戰馬的男人為首,雷騎以血肉之軀迎著密集的箭雨如電墜而來。他們依仗著前方精銳的風虎騎軍鎧甲根本不做防御,如雨的箭失打在他們身上不能造成絲毫損傷。

可是紫荊長射並非浪得虛名,他們覆蓋性的箭雨很快蔓延到只穿皮甲的後方雷騎身上,大片大片的雷騎應聲而倒,可是隨後的騎兵躍過倒下的戰馬和同伴,甚至從他們的尸骸上踐踏而過,依舊向前。

「越千山,過大江。絕天海,路漫長。」

沉悶的鋼鐵中發傳來如雷的戰歌,那是嬴無翳親自填詞的《歌無畏》。

紫荊長射目不暇接的拔起身前羽箭彎弓不斷,其余各營射手更是不敢怠慢,他們發箭頻率相較于紫荊長射太慢,弓力太弱,打在雷騎的皮甲上都難以造成損傷,只能阻礙戰馬的前進。

雷騎一旦發動勢若雷霆,聯軍方面無不悚然,息衍的煙斗熄滅了都沒能察覺,掛在嘴邊說道︰「離國盡是些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的人,現在由嬴無翳帶領,這是要奔向何處啊?」

「白大將軍,讓我帶兵阻截吧!」程奎立刻請纓,他看得出雷騎雖然勢頭凶 ,可是被箭雨覆蓋後損傷不小,頃刻間倒下近千人,此時風虎騎兵出動只要阻截一二,其余軍隊及時圍上定要嬴無翳插翅難飛。

奈何白毅否決了他的請戰,令他繼續固守營地掩護山陣側翼,因為淳國風虎騎軍營地本就是白毅事先的伏筆之一,要是雷騎敢于沖擊風虎騎軍,定然中計,若是風虎騎軍出擊反倒不美。

「哎,怎麼不挑我這個軟柿子呢?」息衍看到白毅沒有派人阻截,不由得自嘲。

「嬴無翳不是初上戰場的新兵,他自然看得出下唐營前壕溝遍地暗藏陷馬坑無數,更有木城樓抵擋難以突破。」白毅神色自若,一語道破息衍的意圖,「他如果想逃選擇只有兩個,出雲騎射、風虎騎軍,這兩家都是騎兵,他們出營路上必定不能設置太多障礙,只要舍得人命蹚出一條路子,就能直趨大營。」

正如白毅所料,雷騎眨眼間沖過三百步距離,在臨近聯軍陣線時面臨抉擇,走西邊的出雲騎射營地還是東邊的風虎騎軍營地。

所有人其實都默認了嬴無翳會帶兵走風虎騎軍,因為之前兩次踏營讓他掌握了對方布置,就算這幾天程奎悄悄在晚上挖掘工事陷阱,那也比完全不熟的出雲騎射營地要好。

然而雷騎的選擇瞬間讓白毅都暗中抓緊了腰間佩劍。

「雷騎,雷騎沖向了山陣!」

楚衛的山陣槍甲是聳立在點將台與殤陽關前的壁障,要想斬首聯軍將領就必須正面突破山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實際上息衍和白毅都明白,沖擊出雲騎射和風虎騎軍兩條選擇的前提是,嬴無翳要逃。可是當雷騎選擇了沖擊山陣槍甲的營地,那他就不是為了逃離殤陽關,而是要在城下試圖覆滅聯軍了。

「山陣一旅,拒馬!」

白毅略有贊賞卻不因此失措,迅速做出應對,他第一次高聲呼喝,如同鷹唳的聲音瞬間傳遍天空,落在眾人眼中最直觀的表現卻是楚衛大營當中憑空高了兩尺!

那是楚衛的重甲槍兵站了起來,起初山陣槍甲都是半跪于地休息,

此時他們肩負著重達十七斤的巨槍,身著反射著火光的甲胃如同鐵棘,長達兩丈的巨型長槍搭在前排同袍肩上構成密密麻麻的鋼鐵叢林。

這是東陸重裝步卒之冠,楚衛山陣槍甲開始結陣了。

誰都知道,白毅這是要讓山陣槍甲在一開始就和離軍精銳發生最 烈地沖突。

這場戰爭沒有前奏,只有直奔巔峰的血腥廝殺。

「嬴無翳瘋了?山陣只被突破過一次,那是風炎皇帝北伐時遇到了蠻族不世出的英雄欽達翰王,那一戰的結果是夢魔一樣的鐵浮屠與山陣槍甲同歸于盡,雷騎再是 烈,豈能突破山陣?」費安滿臉難以置信,雷騎就像一道赤色的洪流,漫灌著沖向山陣,一百步的距離幾乎瞬息而至。

而山陣槍甲已經將巨型的長槍末端扎進地里,前頭靠在同伴肩膀半蹲下來結陣形成一道鋼鐵的拒馬,死死攔住了雷騎可以通過的道路,阻絕了他們試圖沖向聯軍點將台的意圖。

他們是最強壯、最勇敢、最忠誠的男人,也是大胤的血肉長城,胤朝最強大的防線。

「當山陣靜止時,沒有人可以突破;當山陣前進時,沒有人可以阻擋」。山陣的初代創立者如此評價,也確立了今後山陣槍甲的發展方向。

山陣完全舍棄了機動性,把自身打造為沉重但無比堅固的堡壘。它的正面是「最強中的最強」,在兩翼和背後都留有破綻,但是白毅並不在乎,離軍想要沖擊大營就得正面突破山陣,否則就去撞他布置在風虎騎軍營地的陷阱。

「楚衛不亡,大胤不滅!」山岳般的齊呼響徹雲霄,雷騎終于沖到了山陣之前,他們听見的口號響亮無比,于此同時,雷騎也用他們最豪烈的戰歌予以回應。

「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舊弓兮射天狼!」

「轟!」 烈地踫撞發生在急速的雷騎與穩如鐵壁的山陣之間,可是結果卻讓人難以置信。

「嬴無翳的霸刀,真有雷霆開山的力量,」息衍低聲道。

那是無以倫比的刀光,正如嬴無翳的那柄重刀之名——斬岳。

再是巍峨的山岳在他一刀之下都要分崩離析,這是宰割天下的豪情壯志,視天下英雄為芻狗的絕倫霸道。

相隔數里,高局塔樓上的將領們都覺得自己搖搖欲墜,仿佛塔樓都要在這一刀之威下崩塌。

十七斤巨槍形成的鋼鐵叢林在那人一刀之下像是甘蔗一樣被一刀兩段,不是一柄巨槍,而是一個面上,足有近十根巨槍在那一刀下應聲而斷。

失了槍頭的槍桿戳刺在人馬具甲的雷騎身上不痛不癢,暴烈的撞擊將密密麻麻的山陣槍甲都撞得陣型凹陷。

可是點將台上有人察覺出不對。

「這一刀……不對勁。」白毅和嬴無翳師出同門,他的武器也是斬馬刀,對于嬴無翳的刀法再熟悉不過。可是這一刀給他的感覺淒厲而絕美,與其說是霸刀,不如說更像晉北武士那種刺殺的刀術。

「威武!」

伴隨著可怖的戰吼,殤陽關面南的六道大門同時開啟,無數赤紅色的身影大踏步地涌出了殤陽關。

他們穿著輕便的赭紅色皮甲,手持方口蠻刀敲打著盾牌為戰歌伴奏,那是離軍的步卒,赤旅,

當先一人火銅色的鎧甲,頭盔下披散一頭亂發,在火光下整個人都像是在燃燒,他騎著一匹炭火一樣的戰馬,身後赤甲的三千騎兵緊隨而來,當他出現的時候,離國的軍隊發出狂熱的狼嚎。

「兩個威武王!不可能!」息衍再也沒法澹定,他 得轉頭看向那個身陷楚衛山陣當中,以一人之力就破開了山陣的男人。

一個糟糕到極致的猜測在他心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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