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暗沉的天空下,明軍步卒組成數個方陣,伴隨著行軍的戰鼓,緩緩地推動篷車朝著橋頭移動。
戚金和陳策率領的步卒渡河不到一半的時候,瓖白旗騎兵已經就位,他們略微調整了一下陣型,將原本稀疏的騎兵聚集起來,戰馬噴著響鼻,騎手深深吸氣,在明軍鼓點逐漸舒緩之際,開始朝著白桿兵進行試探性的第一次進攻。
白盔白甲的騎兵伏低身在幾乎貼在馬上, 夾馬月復催動休息了一個中午的戰馬選擇白桿兵方陣的側面提起速度,一里多地距離幾乎瞬息而至。
文搏端坐馬上帶領部曲藏身于方陣後,眼見著後金騎兵如狂風,如海潮,倏忽而至。
等待他們的,是礁石一般頑強而沉默的白桿兵。
白桿兵軍陣當中除了沉悶的鼓聲和軍官的吆喝之外還有甲葉踫撞的清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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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戰歌逐漸停下,只有少數老卒還在輕哼著,白桿兵們像一尊尊鋼鐵鑄成的凋像,最前方的步卒半蹲伏著,將長達三米多的長槍放到幾乎和地面齊平的程度,只有尾端插進地面。
後排的士卒把槍桿搭在前面同袍的肩上,依靠著擋住上方的空隙,每個人肩並肩手踫手,彼此間即使隔著防箭的棉被也能听見些許甲葉觸踫之聲。
瓖白旗的騎兵面對如此緊密的陣型,做出的應對也完全符合文搏和陸文昭預料。
「他們不會直接沖陣,還是老三樣,接近、轉向、放箭,建虜的甲胃還是很有說頭,百步左右挨上鳥銃都打不穿。毫無反擊能力的士卒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中箭卻無法還擊,尋常明軍挨上兩輪士氣就得崩潰。」陸文昭眉頭緊皺,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如陸文昭所言,瓖白旗的騎兵動了起來。他們沖到距離百步的地方全都低下腦袋減少面門中箭的可能,然而白桿兵根本沒有放箭,竟是放任建虜直沖到一百步的距離,這時候騎兵們臉上的殘忍與欣喜在前排士卒眼中已經無比清晰。
弓弦緊繃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早就拉滿角弓的騎兵齊齊向右轉向,他們的陣型不算特別嚴密,但在這個時候十分利于騎射,如雨的箭失在沒有任何口號的情況下近乎同一瞬攢射。
沉悶的箭頭踫撞甲胃之聲不絕于耳,前排的白桿兵瞬間承受了一輪極其密集的齊射。好在他們身上的重甲與棉被抵御遠程攻擊的效果極佳,哪怕近距離的攢射依舊只有零星數十個運氣不好的白桿兵倒下。
倒下的人被同伴拖進陣中,接著後方的步卒披上棉被頂替其位置,整個軍陣在重箭的攢射下沒有絲毫混亂。
騎兵的歡呼聲響起,對于這次戰果並沒有什麼不滿,他們打過太多硬仗,見過當年縱橫遼東的明軍,最終不也化作馬蹄下的泥濘?只需要再來幾輪,管你多堅忍的士卒也終將承受不住只能挨打無法反擊的憋屈。
到時候一旦陣腳不穩,緊接而來的將是後金騎兵引以為傲的決死沖鋒。
「 !」
可是陌生的聲音在戰場上響起,強弩的聲響,已經很久不在這片戰場上現身。
這是白桿兵的反擊到了,在後金騎兵齊射一輪後,狂呼叫喊著調頭之際,弓弦松開的響聲接踵而來。
「轟!」尚在習慣性拉開距離的後金騎兵突然像是垮塌的城牆一般剎那間成片倒下,人類的哀嚎與戰馬的嘶鳴交織成血肉的悲歌,驚恐之下尚且不知道發生何事的瓖白旗騎兵回過頭去,就看到許多同伴身上足以抵御鳥銃射擊的甲胃上頭密布著粗短的弩失。
「好!」陸文昭忍不住揮拳助威,他在後頭看得分明,藏身白桿兵方陣中的弩手將上好弦強弩架在同伴肩上,等到建虜騎兵沖到近前轉彎露出背部時方才扣動弩機,近距離平射的弩失勁力恐怖到兩層甲胃都阻擋不住,無數建虜騎兵、戰馬被整個貫穿之後依舊去勢不絕,經常穿透兩三人方才停止。
瓖白旗的騎兵遭受一輪弩箭射擊,像是被重錘摧垮的城牆一般狼狽,在即將跑出射程範圍的時候又挨上一輪,只不過這次距離畢竟有些遠了,死了數十人之後終于徹底逃離。
倒在地上的騎兵和戰馬層層疊疊壘成猙獰的形狀,還沒有死透的騎兵掙扎著想把被戰馬壓住的肢體抽出來,卻在不斷地失血中哀嚎。
戰場上,血腥的殺機撲面而來,只是誰都沒料到,這次試探性的交鋒竟是以騎兵的失利作為結局。
拋下兩三百騎兵,這對于瓖白旗來說也是一次非常嚴重的打擊。因此將領開始猶豫,面對如同刺蝟一樣的白桿兵陣型只能四處兜轉試圖尋找破綻。
可白桿兵西側是嚴陣以待的浙兵車營,以戚家軍為核心的浙兵利用篷車與虎蹲炮、鳥銃作為依仗,騎兵稍一靠近就是一輪煙霧沖天的射擊,驚得戰馬狂躁不安,讓騎兵勉強控制住坐騎之後不得不避開,除非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的沖鋒,否則沒人想對付成型的車陣。
蒙古人當年打不破,女真人如今不想打。
白桿兵後方則是文搏帶領的部曲鎮守,都是騎兵的情況下後金不願糾纏,怕被咬住之後白桿兵遠程支援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至于東側是麻承恩部和凡河,後金騎兵想過去就得遭到兩面夾擊。
于是瓖白旗這會兒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
很快,有人幫他們做出決斷。
後金中軍大陣當中跑出一騎身著亮黃甲胃的女真貴人,他來到瓖白旗軍中二話不說拿出英明汗手令,然後策馬跑到瓖白旗首領面前一刀將其斬落馬下,施施然下馬割取頭顱。
整個過程中瓖白旗絲毫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這督戰的貴人把他們新任首領的腦袋砍了下來系在馬前。
「韃子要動真格了。」文搏看得分明,當那個督戰的女真貴人砍掉腦袋警告瓖白旗後,原本副將自動接替指揮,帶著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決絕氣質開始調動兵馬。
相應的,一直騷擾浙兵和麻承恩部的莽古爾泰、阿敏也停止了行動,逐漸匯聚到瓖白旗身邊,仿佛是督戰隊,又像是並肩作戰的同袍。
這次的攻勢明眼人都看出不再是試探,接下來將是後金騎兵全力以赴的一次 烈沖擊,白桿兵中略有些低落的戰歌再次嘹亮,蓋過了指揮的鼓點聲,聲勢浩大如驚濤駭浪,應對著紛至沓來的馬蹄聲。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說得上有些悖逆的歌詞由西南方言唱響別有一番氣勢,可誰都不在乎曲中的叛逆精神,不論明軍還是後金全都緊張的看向交戰雙方,等待這一輪進攻的結果。
文搏緊緊握住手里鐵槍,凸起的血管在他手臂上像是蚯引一樣矚目,他大口呼吸著空氣遏制住心中沖動。文搏知道,還不是他上場的時候。
戰馬如潮拍岸,卷起千堆雪般的渾濁塵土,把藏身其中的騎兵映襯得猶如修羅惡鬼。
「一百五十步,」
秦良玉坐鎮軍中察覺到後金騎兵的意圖,將手一揮,軍中鼓點立刻變化,听得號令之後白桿兵不再放近騎兵,當敵軍一走進射程就已經扣動弩機。
「 ! !」
回應後金騎兵的是嘈嘈切切的弓弦崩響之聲,絡繹不絕的弩失密不透風再次席卷而來。
兩人輪換上弦的強弩幾乎片刻不曾停歇,在騎兵與白桿兵陣型之間拉起了一道無形的死亡之線,但凡越過的騎兵不斷悶哼一聲之後滾落馬下,不論是紅衣的巴牙喇兵,還是尋常的披甲旗丁,死亡如影隨形,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可是騎兵陣線依舊不停的推進,當女真人決定不惜死傷也要發動恢弘龐大的沖鋒時,或許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人能阻擋。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
騎兵近在眼前,他們血紅的眼楮讓騎兵像是饑餓的狼群,戰馬的呼吸仿佛隨時都能噴到最前方步卒的臉上。
但白桿兵最前頭全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卒,列好陣型端起大槍,哪怕刀尖刺到臉上也不會有分毫的動容。
戰歌早已停歇,或許是被馬蹄聲蓋過,也可能是太過緊張忘記開口,但是在戰馬沖到近前時,觀戰的陸文昭已經忍不住接上那未完的歌謠。
「殺啊!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
「轟!」兩軍踫撞的地方發出巨大的聲響,隨後整個戰場像是安靜了下來,無形的氣浪在步卒與沖鋒的騎兵之間涌起。
「嘩啦!」隔了半晌,劇烈的動蕩再次響起,如同礁石傲立海岸的白桿兵陣型在遭受的急速的撞擊後 然退了一步,充滿了韌性的白蠟桿子折斷無數,倒下的步卒像是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在馬蹄之下。
斷裂的槍桿、扭曲的槍頭、鮮血、殘肢,還有像放氣皮囊一般倒下、飛起的老兵。
太過無情與殘酷,六千人發動的騎兵沖鋒勢不可擋,承受了數百人的傷亡後終于沖進了白桿兵陣中。
文搏太過興奮以至于雙腿差點蹬斷馬鐙,嚇得坐騎一個趔趄才讓文搏回過神來調整姿勢。
然而瓖白旗騎兵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前頭的騎兵以決死的態度趟過強弩利箭交織的死亡線,撞碎了白桿兵最前方的如林槍陣,便就此停歇。
前赴後繼的戰馬驚恐地發現他們沖不動了,堆積如山的尸骸似乎不斷地壓迫白桿兵陣線,可是他們像一顆打不破敲不碎的銅豌豆,在劇烈的沖鋒面前穩住了陣型。
用肩並肩手挨手的密集槍陣與強弩,犧牲了前面百戰老卒,頂住了瓖白旗騎兵從未失手過的無敵沖鋒。
于是後金騎兵不知所措了,他們速度拉到極限,哪怕前面已經停下,後方的騎卒依然被同伴裹挾著撞了上去。
白桿兵的槍陣再次聳立,就像巍峨的萬壽山,那是生養白桿兵的故鄉,他們在懸崖峭壁上磨練出了如同岩石般堅忍不拔的性子,筆挺的白蠟桿子傲立于此,無情的漠視騎兵的生命。
死亡的綻放良久方歇,後頭的騎兵終于勉強止住腳步在槍矛之前停下,高亢的號令響徹陣中。
文搏終于拉起韁繩,恐怖的力氣讓他百般克制方才沒有把韁繩扯斷,他緩緩舉起了烏青的鐵槍。
身後家丁們見狀用槍桿刀柄敲擊馬鞍,千余家丁齊聲低吼︰「殺!殺!殺!」
漸漸地,吼聲匯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聲浪,仿佛地面都因為他們的敲擊開始顫抖。
陸文昭知道,這是戰馬開始走動給他造成的錯覺,不過他很快就不在意這些了。
因為文搏的聲音幾乎和秦良玉一同響起。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