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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比聖痕計劃好,但不多

「好了,再往前就是天命的禁區了,我和她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不適合出現在天命的視線之中,就送你們到這里吧。」

時至黃昏,太陽努力燃燒著最後一點薪火,將整個天空映照得金黃一片,在這樣的背景下,不遠處教堂聖潔的高塔反倒在光影交錯下顯現出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奧托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高塔,身側的卡蓮也同樣如是,唯有年紀尚小的薇拉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或許是之前的相位穿梭帶來的影響,她現在還迷迷湖湖的,正把頭搭在奧托的肩膀上酣睡。

他轉頭看向那個把一切都隱沒在黑袍中的男子,他還有許多問題等著他回答,還有許多猜想等著他證實,他本以為這一路怎麼著也得再走個幾個月,他有足夠的時間能夠試探出部分情報……

可他沒想到的是,如此距離,在米凱爾的手中,也不過是一瞬就可以抵達的地方。

于是他再也沒有時間提問了。

米凱爾不著痕跡地與他對視一眼,沉聲說道︰

「時間的問題可能有些麻煩,雖然你們二人身份高貴,但想來也少不了一番盤問,需要你們自己想個借口,提前商量好,可別把我串供出來……當然,如果覺得解釋實在有些困難的話,你們就直接說出了我的存在也無妨,問題並不大。只不過到時候會有些麻煩而已。」

說完這些話,米凱爾輕搖了搖頭,「走吧,帕朵。」

一旁同樣身披寬大黑袍的少女好像看不明白米凱爾對兩人的復雜情緒,她沒心沒肺地揮了揮手以作道別,卻不料動作幅度太大,又或者是身體的某個部位根本不听話,以至于尾巴掀動黑袍,露了一截到外面來,好在這里是臨近天命禁區的小巷,也沒什麼人會在這種地方瞎晃悠。

還不等奧托說一些道別的話,兩人便干脆利落地轉身,步入了柯洛斯滕擁擠的鬧市。

腳下的磚石不像太虛山那般大塊大塊,而是手掌大小的石磚拼接而成。路面上有兩道明顯的凹痕,不用說也看得出是馬車車輪的痕跡,帕朵踮著腳尖,讓自己的每一步都踏在車輪軋出的凹痕中。

「讓開!讓開!」

不遠處的街角傳來嘈雜的聲響,馬蹄踩在磚石上的聲音輕脆異常,就好像細密的雨點,米凱爾拉著帕朵的手,兩人默默退到了街邊上。

過了沒一會兒,年輕的車夫肆意舞動著馬鞭,瘦弱如驢的小馬踩著細碎的快步,拖著寬大的車廂出現在二人面前。

帕朵皺著眉頭,聚精會神地盯著馬車的車輪,只見那車輪正好嵌入磚石路上的凹痕之中,簡直到了嚴絲合縫的地步。或許和這街道本身只有一輛馬車的寬度有關吧——帕朵如是想到。

她身邊的米凱爾同樣低垂著腦袋,但眼珠卻詭異地向上翻起,以這樣的方式窺探著馬車中的乘客。

恰好在此時,一陣晚風順著狹窄的街道掃過,在帶來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的同時,也自然地掀起了車廂簾子的一角。

米凱爾的視線通過這一角刺入車廂內,又很快收回,下一秒,他緊攥住帕朵的手,扭頭轉進了身邊的巷子里。

車廂內的蘇一如往常緊閉雙眼,或許是感到近來天氣轉暖,以至于有些悶熱,他不失優雅地扯了扯輪子一般的拉夫領,忽地一股惡臭撲來,他心有所感地睜開眼,然而馬車的窗簾輕輕落下,他什麼也沒看到。

蘇耷拉著眼皮,轉眼望向自己身前的長木盒子。

他用手輕輕撫了撫,那雙輕易絕不睜開的雙眼中不由露出一絲懷念。

這五千年來,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借助須彌芥子完成恆沙計劃,只不過,出于形勢的變化,他在執行的過程中側重點也有所不同。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應該借助無數個平行的世界泡來尋求本征世界戰勝崩壞的微小可能,但那畢竟是月球之戰前制定好的計劃,情況趕不上變化,這些年來,蘇的觀測便一直聚焦在米凱爾身上。

他試圖通過平行世界泡中米凱爾的選擇來反推出米凱爾現在的謀劃,可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他能找到無數個存在著米凱爾的世界泡,卻無法進行順利的觀測,他同樣也能找到許多個存在著米凱爾和愛莉希雅的世界泡,但它們都不具備走到終焉的能力,更沒有恆沙計劃設定的參考價值。

但他並沒有灰心,因為一個問題的答桉往往並不需要通過直接的方式尋找,正如他現在輕撫的這件武器另一種意義上真正的、最初的所有者,同樣能指引著他找到關于米凱爾這一問題的答桉。

沒錯,就是在世界泡旅行的希兒。蘇花了大約一千年的時間,直到不久前才順著她在世界泡中留下的痕跡與她重新建立了聯系。

可她同樣對于先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她只知道自己與米凱爾聖痕的聯系在五萬年前突然斷開,但具體發生了什麼,她確確實實一無所知。

不過也並非全無收獲,作為那個聖痕中孕育的意識,即使她與聖痕本身的聯系已經斷開了,但至少對于聖痕本身是否還存在,聖痕的持有者本身是否還存在,她還是能感知到的。

「米凱爾,你果然還活著……」

雖然先前華已經用沉默回答過這個問題,但從希兒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桉,還是讓蘇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凱文,似乎也沒有什麼告知的必要。今天一早的時候,澳洲出現了異常的崩壞能波動,就反應量級來看,最多也就是一個審判級崩壞獸,並不難對付。

但凱文還是選擇了親自前去,蘇也沒有阻攔,正好,他自己也有一些事要做。

馬車在磚石路上不緊不慢地奔馳著,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磚石,帶給車廂內乘客的顛簸並沒有比直接騎馬舒服多少,但蘇對此並不介意,如果車廂內有第二者存在的話,便能看到他此時的狀態——

他看似坐在車廂唯一的座位上,但與座位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與其說他是在乘坐馬車,倒不如說他在垂直方向上是懸浮在某個固定的高度,而在水平方向上一直跟隨著馬車運動而已。

倒也不是動用了什麼空間力量,誠然,他借用第二神之鍵也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但是沒有必要,這只是他身為精神融合戰士的另一種能力——念動力。

馬車的奔馳逐漸緩慢下來,停在了原地。

「蘇,沙尼亞特家的孤兒院到了。」

「知道了。」

車夫為蘇打開車門,只見他閉著眼,卻腳步無誤地走下馬車,而後他伸手向車廂內一招,裝載著黑淵白花的木盒緩慢但穩定地飛到他身側,安靜地懸浮著。

看著這對于世人近乎神跡的一幕,車夫卻沒有露出半點激動,反而是滿臉無奈地勸道︰

「拜托,蘇,這里雖然人煙稀少,但畢竟是在天命的地盤上,不用這麼招搖吧……要不換我來背?」

「其實沒有關系,這里是三大家族的地盤,他們對于崩壞都有所了解,或許會吃驚,但也不至于吃驚過頭。只是,若我真讓你背了,你回去就會和蒼玄、丹朱說,‘你們知道嗎?上次蘇讓我和他去沙尼亞特家送還黑淵白花,結果全程讓我扛槍,還不給加班補貼!’對吧?」

「呃……咳咳咳!」

埃爾文本能地想要狡辯,不過想了想,又無力地嘆了口氣︰

「沒辦法,你也知道我是個大嘴巴……管不住嘴可不是有東西就一定要說出來的,到了我這個層次,已經是就算沒話也要找話的程度了,但說實話,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也沒做什麼事,我回去能和他們說什麼呢?之前經歷過的那些事,幾千年翻來覆去地說,別說我了,他們都能倒背如流了……

「蘇啊,你是覺者,你說,對于你們這些融合戰士,還有我們這些被米凱爾用黑淵白花‘賜福’過的人來說,這種長壽究竟是我們身為逐火者應得的獎勵,還是身為逆天而行之人所受的絕罰?」

「埃爾文,你听說過推石頭的西西弗斯嗎?在旁人看來,將巨石推至山頂,又眼睜睜看著它滾落,再回到山腳將其推至山頂,再滾落,如此周而復始,西西弗斯的一生都要被禁錮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勞動中,一定很不幸吧?

「可對于西西弗斯本人來說,他未嘗不是幸福的,因為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徒勞,他唯一能對這徒勞做出的反抗便是覺得自己幸福。我們也同樣如此,只要你認為自己是幸福的,那麼長生對于你來說便是一種獎勵,更何況,我們所要做的,遠比將巨石周而復始地推到山上這種事要有意義的多。」

蘇搖了搖頭,他的話語一如既往的晦澀難懂,但對于有著數千年沉澱的埃爾文來說,也並不難懂。

但埃爾文依然有疑惑︰

「蘇,很抱歉,我當然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但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梅留下的計劃的全貌,而且……我們的時代已經不復存在了,戰勝崩壞,那也是在這個時代,那對于我們自己,真的還有意義嗎?」

「你認為它沒有意義,那就沒有意義。」

「好吧……」

埃爾文抓了抓頭發,有些煩躁地再問道︰

「那蘇,我再換一種方式,我們這樣徒勞的行為究竟還要持續多久,我也不指望知曉梅計劃的全貌了,但你好歹給我描述一下,以西西弗斯為例,我們所做的究竟是一項什麼樣的工作?」

「作為你回去和他們閑聊的談資?」

「呃,咳咳咳!」

埃爾文劇烈咳嗽了兩聲,其實他並非沒有選擇,這個時代本不需要太多逐火之蛾的存在,當初基地里留下的有三萬人,絕大部分都進入了往世樂土,沉浸在永不會毀滅的過去之中。

但對于埃爾文來說,他是一個必須要靠新鮮感活下去的人,沉浸在過去雖然每秒,可無法獲得新的談資,對于他來說便是價值的喪失,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死亡。

不過,幾千年了,他真的有點吃不消了……

「那我就告訴你吧,埃爾文。」

蘇低聲說著,依舊緊閉雙眼,一步一步邁向了掛著「沙尼亞特」招牌,緩緩打開的大門。

「我們所做的事,前半段與西西弗斯並沒有區別。我們也是同樣推著一塊巨石,將其推至山頂,然後又眼睜睜看著它滾下。但我們在下山時會攥起一把土,掘走一塊石,那麼終有一天,山會被夷平,我們便能順利地將巨石推過去。」

最後一個音節吐出,也不顧站在原地沉思的埃爾文,蘇昂首邁入了頗有些死氣沉沉的孤兒院中。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緩緩閉合,蘇也跟著轉過身,卻並沒有睜開眼。

「嘖,真是個怪人,你怎麼到哪里都閉著眼楮?你是盲人?也不對,你這連個拐杖都不帶,下人也不跟著服侍,顯然是看得見路的。」

「埃莉諾小姐,你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

蘇輕笑一聲,早在上一個時代他就已經听爛了這種疑問,他也懶得去解釋,只有閉上眼的人才知道閉著眼過一天有多舒服……雖然他閉上眼時的確什麼都看不見。

「為什麼要感到驚訝?」

埃莉諾給門插上門閂,一步一步逐漸逼近,「上一次在欽察草原,那個一看就和卡斯蘭娜月兌不了干系的男人手里拿的武器我可不陌生。當初卡蓮的父親使用天火聖裁與崩壞獸同歸于盡,神之鍵本身也被損毀,送去不知名的地方維修,結果這麼多年都沒送還給卡斯蘭娜家族……呵呵,當然,那個女人怕是也不敢用這個武器,她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不用天火,改用猶大的卡斯蘭娜……」

明明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但她依然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挖苦卡蓮,足以見得卡蓮在她心中的奇特地位——這也與蘇在其余世界的觀測結果相一致。

但如此一來,他又有些質疑今日來此……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呢?在恆沙計劃所觀測到的數之不盡的結果中,他曾經見到過一種,僅此一種還算好的結局,他今日就是為此而來。

之所以猶豫,便是因為還算好,換一種說法就是算不得好。相比于讓凱文直接執行聖痕計劃,這個結局要好很多,但它同樣也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它依然要以無數人的悲慘命運為代價,只是相比于聖痕計劃,它所要付出的代價要輕微很多,並且能為人類得來,不同于聖痕計劃所給予的,真正的跨越終焉的機會。

但不管如何,蘇沒得選,因為他所觀測到的那個平行世界並沒有米凱爾這一存在,相對應的,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太多的「誤差」。

好在世界線也會自行收束,一切還有被導向那個結局的可能性。他今日前來,便是要做出一些修正。

因為以那個結局來看,如今將要發生的一切,才能算得上是「悲劇的起始」。

那麼,可不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未來的五百年能觀測到一個完美的結局呢?當然也可以,但如果在今天放棄將一切導向那種不算太好的結局的努力,那也就是從事實上放棄了這種好于聖痕計劃的結果。

他不想要凱文實施聖痕計劃,既是因為那種結局對于人類本身太過殘酷,也是因為……背負起終焉的權柄,在無窮無盡的時光里承受終焉之力造成的撕心裂肺的傷害,再憑借自身強大的自愈能力將其修復……這種普羅米修斯式的結局對于凱文本人來說太過于殘酷。殘酷的不像是梅會為凱文選擇的結局,但又理性地像是梅會為人類選擇的結局。

所以,他必須要給出自己的選擇,如果做不到完美,那就退而求其次,只要比那最壞的情況好就行——他不是理想主義者,也不是完美主義者,他有作為醫師的慈悲,但他同樣也有身為覺者的理性。

而且,比最壞的情況好……呵呵,也是,那樣的結局,或許就是火種計劃能贏來的最現實的結局吧……

當然,就算拋去以上一切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的謀劃,他也有必須要來沙尼亞特家的理由——以他對米凱爾建立的人格模型的推斷,米凱爾對于沙尼亞特這個他和愛莉希雅血脈的結晶,即使不算十分珍視,也應當不至于完全不顧,說不定就能從這里得到一些關于米凱爾的線索呢?即使事與願違,也沒有任何損失。

不同于他的頭腦風暴,面前的埃莉諾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總之,我不知道你們跟修復神之鍵的人是什麼關系,但想來我的黑淵白花也有很大概率經由你們手……不過的話,說吃驚還真是有一點——僅限于你會親自把她送來,不要多想!」

「你的黑淵白花?」

蘇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有些無語,又突然有些想笑,不得不說,這一代的沙尼亞特、卡斯蘭娜還有阿波卡利斯都有些反常呢。

這個沙尼亞特的姑娘有著阿波卡利斯家族特有的傲慢,那個阿波卡利斯家族的男孩有著沙尼亞特的某個祖先的陰郁,而卡斯蘭娜……

好吧……

蘇在內心哀嘆一聲。

你贏了,凱文,在這一點上,你確實贏了,你的後代每一個都和你一樣傻、一樣固執。

還和梅一樣……不會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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