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保持建制、紀律，不得擅自移動，尤其是不能離開我所構築出的這片空間。
「這並不是開玩笑，也不是什麼演習，你們中大部分人在被那片光幕包裹後都會變得和普通人一樣脆弱，並在幾小時內體內能量紊亂而亡，而唯一能帶著你們快速移動的，只有掌握了空間權能的我。」
站在虛數屏障包圍起來的空間內，背對著金黃色的光幕，米凱爾神情嚴肅地提醒著剛趕到戰場的新兵。
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把崩壞放在心上。
即使是米凱爾一再強調光幕的危險性，許多人的臉上依舊掛著自信與不屑的笑容，仿佛崩壞也不過如此。
這種自信雖然有些可笑，並且這也是人性必然會展現出的一方面——大家都覺得在超變手術之後擁有了遠超凡人的力量，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下一個凱文、下一個愛莉希雅，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能用這份力量來拯救世界。
這種心理上的膨脹感本是米凱爾希望借一段時間的訓練、磨合來消除的東西，本是希望借由愛莉、他展現出來的力量，讓他們清醒得明白，自己所擁有的那一份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尤其是在眼前的律者面前，那樣的力量是多麼的無足輕重。
但米凱爾如今也終于能體會卑彌呼的心情——自信與自傲同根而生，又只有遲尺之遙，自信隨時能轉變成自傲，但自傲亦可以是保持士氣的自信。
他方才打擊的話已經說的差不多了，再要多說些什麼，就真的要打擊到士氣了。
而且，也沒有必要了。
如果把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列一個榜單，說服另一個人絕對上榜。
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堅信所認定的東西，想要憑借無力的語言將其改變，實在是天方夜譚。
倒不如由現實說話。
于是米凱爾不再言語，任憑那群新兵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他們的聲音其實都很微小，但兩千多人的聲音匯集到一起，多少有些讓人心煩意亂。
米凱爾揮了揮手，懶得再去管這些新兵，而是把幾個早已相熟的融合戰士，包括依文潔琳都叫了過來。
還特意帶著他們走遠了一點距離，避開了那些新兵後，才又建立了一層虛數屏障，壓低聲音說道︰
「剛才我對于這個光幕的描述有些夸大其詞，而是……好吧，事實上，你們融合戰士進入眼前光幕圍成的結界後，或許有一小部分人當即會死，但更多的人只會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能量依舊在流動，卻無法使用，或者只能使用很小一部分。」
「那還在等什麼？既然不一定會死，那我們現在就應該沖進去，把梅博士救出來。」
依文潔琳毫不遲疑地表態。
科斯魔也有些意動，但黛絲多比亞忽然攥住了他的手，他在猝然受驚下，那贊同的話語硬生生癟了回去。
「那倒不必。」
米凱爾搖了搖頭，搶在依文潔琳開口前再次說道︰
「首先我們要搞清楚自己的目的——我們是要救出梅博士，而我們也要打敗第十一律者，這二者哪個具有優先性？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好在，無論是要打敗第十一律者，還是救出可能還活著的梅博士，我們都需要解決光幕的問題，那麼，我們的目標就具有同一性。」
「哎呀，你是要打破這道光幕嗎？嗯嗯嗯，所以，這麼做？或者說……這真的能做到嗎？你之前用亞空之矛攻擊光幕的資料普羅米修斯已經上傳了，如果連你都做不到的話，那我們能否從外部打開缺口就是一個問題。」
在他說完之後，愛莉又很自覺地搶在依文潔琳之前開口。
「第一步，我會先用我自己的辦法，嘗試在光幕上打開一道口子，而後與第十一律者角力，在此過程中，光幕的範圍會趨于穩定，不再擴張，而後，從那些新兵中選取一百名志願者進入結界，尋找梅博士。」
「就這麼簡單？」
「不然呢？」
米凱爾攤了攤手，「但是，我采取的方式，並不能保證我的能量與律者的能量同比消耗，因為能量轉化產生的損耗，更何況眼前的結界對于常規能量亦有一定的抑制和擾亂作用。我需要愛莉和各位的崩壞能輔助，但盡管如此，也只能保證這個缺口被打開大約三天。」
「準確地說，是六十九個小時出頭，比三天少了大約三個小時。」
十七號在一旁默默補刀。
「咳咳！」
米凱爾輕咳了兩聲︰
「所以，搜索的時間上限是四十個小時，如果在四十個小時內沒有搜尋到梅的位置，或者通訊不能證明梅存活，則必須立刻放棄搜尋，全員撤退到結界之外，進行下一步作戰任務。這一點，大家有無疑問？」
這一次，就連疑似是第十律者個體的依文潔琳都沒說什麼。
但終究還是有人有不同意見︰
「那個……唉！」
米凱爾轉過頭，只見科斯魔眯著眼，緊抿著嘴，仿佛方才的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一般，而黛絲多比亞則悄悄把方才踩著他的腳挪開，不料一個不小心沒有站穩，于是身體向著一邊倒去。
科斯魔連忙手忙腳亂地挽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身體扶正。
這一幕……很難不讓米凱爾想起曾經的……自己和愛莉。
他眨了眨眼，別過頭沒有在乎科斯魔咽回肚子里的意見。
然而科斯魔並不甘心如此，在米凱爾說出下一步計劃之前，他不顧黛絲多比亞的阻攔，再一次鼓起勇氣開口︰
「我有疑問！」
米凱爾微闔眼瞼，鼻中輕輕哼了一聲︰
「說。」
「為什麼……我是說，可以讓我用毗濕奴的力量，試著吞噬那個光幕。」
吞噬光幕，這確實是個好主意，起碼看起來如此。
但世界的本質是一種交易，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吞噬律者構造的光幕已經不是以普通融合戰士的狀態所能做到的了。
毫無疑問，科斯魔是想解放那份力量，那份梅比烏斯在研究了第七次崩壞米凱爾的過重超變後，重新為所有的融合戰士進行第二次手術後獲得的力量——
可是……這份力量目前還只有凱文在面對第九律者時稍稍解放過一些，還是在米凱爾用識之權能兜底的情況下。真正陷入崩落態之後，是否能像梅比烏斯保證的一樣保持神智的清醒，以及戰斗結束後能否與她保證的一樣恢復正常態……
連米凱爾都不怎麼敢保證。
更何況，號稱能吞噬一切，連夢境都能吞噬的毗濕奴，真的可以吞噬這片光幕嗎？
能不能，這是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則是，吞噬就必然要觸及光幕，相比于進去就直接湮滅的律者，大部分融合戰士在觸及光幕之時並不止于直接死亡或者暈倒，就連受到的傷害是否不可逆也不清楚，但……
就以德麗莎展開神恩結界後的情況來看……那絕不是全無危害的事。
而這些，第二點科斯魔自己應該很清楚，另外兩點米凱爾先前也已經一再強調過。
但他仍然義無反顧，起碼他覺得，這是一個應該做的——在最被需要的時候勇敢地站出來。
哪怕……哪怕恐懼在他的意識中逐漸蔓延，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散發著「抗拒」的意願，以至于他自覺大腦都有一瞬間產生了幻覺——
以至于他梗著的脖頸處的肌肉開始僵硬發麻，連帶著整個下顎都要開始顫抖起來。
可他卻死死咬住後槽牙，他不希望讓米凱爾看到他這副畏懼的神情。
米凱爾咬了咬嘴唇，輕笑了一聲，再次將玩味的視線轉到了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今非昔比，科斯魔在最初與其對視時，自然免不了一些手足無措，但他很快鎮定下來——
而米凱爾的眼神也很快溫柔了下來，盡管只是那麼一瞬，他就又別過了腦袋。
說實話，他曾經一度對這個總是自閉的男孩不甚感冒，畢竟他冷著臉不發一言的樣子實在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而時不時展現出的中二一面，米凱爾也很少有機會看到。
但在方才的那一刻，米凱爾顯然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麼。
是像凱文那樣的英雄嗎？還是和記憶中原本的科斯魔逐漸重合了？
不，米凱爾在他身上的確看到了什麼，但那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而是……
米凱爾曾經一度想要成為的自己。
「好問題，但是，科斯魔。」
「唔……在！」
「我的計劃里不是沒有那樣的可能性，但那幾乎是最後的手段了。」
「啊……哦……」
「但是……」
科斯魔抬起頭，依然只能看見米凱爾的背影。
「假設事情真的發展到了那一步，也無需你解放毗濕奴的力量，畢竟，融合了毗濕奴因子的人，並不只有你，至少這一次……」
接下來的話語，聲音已微小到連身為融合戰士的他都听不清的地步。
只有靠的最近的愛莉……也或許，他根本沒有把話說出來，愛莉也只是借由律者那交匯的意識而得以听到他心中的所想︰
「起碼不會有任何人死在我身前。」
他迅速搖了搖頭，但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要這樣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這絕不再是當年慣常的自我否定。
抑或者，那確實是某種否定，但不是對于現在的他。
「其他人還有無意見？沒有的話，我們開始吧！」
新兵中好不容易選出了一百個志願者，並分成了十隊。
說是好不容易，是因為絕大部分人都自願進入眼前的結界，至于米凱爾先前的警告，或許沒有當真，或許被認為是夸大其詞。
米凱爾雙手平舉于身前，掌心直面著那看似神聖卻又危險的金色光幕。
愛莉希雅很自然地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半則由蘇搭上，再然後是更多人，他們手牽手，將似人非人的身軀中的每一絲崩壞能向前傳遞著，直到匯入米凱爾的核心。
「嗯……一下子接入這麼多的能量，連核心輸出功率的閾值都要被撐大了嗎……但終究不行，目前看來只能通過羽化來擴展啊……」
他只是學著布洛妮亞在柯洛斯滕的做法罷了，目前看來，對于他這種羽化後幾乎可以完美同步核心的律者似乎沒有什麼幫助。
「無所謂了……」
「米凱爾，光幕的直徑快要到達二百公里了。」
十七號在一旁提醒道。
這是他們商議過的最佳射擊時機。
畢竟律者的能量有其定值，既然結界不斷擴大，那麼結界本身的強度，其實是處于降低的趨勢。
「就是現在！」
「月光王座，三十六倍功率陣列，開始構造——」
在他身前，每六個以月光王座引擎為核心的量子炮組成了一個基礎的矩陣陣列，而六個這樣的陣列又合而為了一個矩陣。
它們看似平平無奇，只不過比平常的量子炮大上幾十倍。
但只有米凱爾直到它真正的威力。
「開始充能——」
所有月光王座引擎同時亮起藍色的光芒。
「三——二——一——」
「Fire！」
沒有任何爆炸的聲響，只有一道白熾到極致的光芒劃過，以至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一瞬間變得黑暗。
而後，那道金色的光幕「砰」一聲碎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該進入結界咯，動作快點哦！」
愛莉一邊扶著米凱爾，一邊向後甩頭喊道。
但米凱爾輕輕推開了她的手，盡管方才那一擊用盡了核心中全部的崩壞能，卻不意味著他會因此虛弱到需要人攙扶著站立。
他甚至已經從虛數側再次吸取了大量的能量，月光王座引擎剛剛熄滅，又再次亮起藍光，炮口也開始調轉位置，力圖繼續擴大缺口，逼迫第十一律者陷入與他的角力之中。
可就在新兵們要邁開步伐沖入結界時，一道紅光順著能量束方才劃出的軌跡反向射來，眨眼間扎在了米凱爾身前。
尚帶著些許余溫的天火距離米凱爾的足尖甚至不到，他的童孔微震，在那一瞬間，大腦運算速度與普羅米修斯齊平，甚至比普羅米修斯還要快上些許。
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空間的權能已經追根朔源，在結界內撕開一個裂口，下一刻，凱文一手攙扶著梅，一手托著千劫的腳腕，從空間裂隙中跳了出來。
「凱文，沒事吧？」
他幾乎虛弱到要跪倒在地上，梅也瞬間癱軟在地，于是蘇和愛莉分別扶起兩人。
至于千劫……
這個一向以過分張揚的強大而為人所熟知的男人，已然陷入了深重的沉眠。
這對于他來說，或許還是初體驗。
在此之後又過去了一段時間，然而空間裂隙內始終沒有更多人走出。
顧不上感受方才那一下所丟失的權能量級，米凱爾問道︰
「沒了？」
「沒了……」
回應他的，是凱文低沉的聲音。
光幕圍成的結界並不是只使崩壞能失效，還會擾亂和抑制常規能量的流動，普通人想要在結界內生存超過一個小時，幾乎不可能。
只能說梅足夠幸運。
而就在這麼短短幾秒時間內，破碎的光幕被迅速修補，從遠方看上去與先前一般無二。
並且，似乎是感受到了的力量，光幕再一次急速擴張了起來。
「嘁。」
米凱爾咬了咬牙，兩千多人所處的空間瞬息變換，再次來到了五公里外，然而律者這次頗有些不依不撓的意味——
大量的齒輪從光幕中涌出，明明是機械一般的造物，卻涌出了海水一般的感覺。
好在，這些齒輪只涌出了大約三公里的範圍就不再前進，這似乎達到了律者的極限，但很快，光幕漫過了這道線，開始繼續擴張。
「多謝了……」
明明還是春天，梅的額頭上卻已因為常規能量紊亂引起的代謝問題析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用白大褂擦了擦，五彩色的眸子輕輕一掃，似乎看穿了什麼，毫不避諱地感嘆道︰
「第十次崩壞、第十一次崩壞同時發生了啊……」
「嗯。」
米凱爾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而後搖了搖頭︰
「無妨，我早就說過，我對第十一次崩壞有準備。當然，我覺得……」
最後幾個詞他沒有說出口，但是看到依文潔琳的梅早已明白了一切。
「你是說，要動用那個？」
「嗯，如今能夠打破這個結界的，只有空白之鍵了。」
依文潔琳用余光瞥著這邊，心思急轉。
「但是它的完成度還不到百分之七十，我和維爾薇需要一個僻靜的地方做最後的實驗，基地的話，如今太容易受到第十律者的滲透了。」
「那……就那里吧，在此期間，我會用月光王座與方才一樣不斷與律者，保持結界不擴散，但我也只能保持不到三天的時間……依文潔琳。」
「在！」
米凱爾偏過腦袋，努力壓住嘴角，命令道︰
「凱文會帶著你還有其他一些融合戰士，會和阿爾德米爾一起執行保衛任務，凱文暫時狀態不佳，所以暫時由你代替指揮，具體任務內容梅博士之後會和你交待，明白？」
「是！」
梅點了點頭︰
「事不宜遲，出發吧？」
「嗯……」
依文潔琳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發問︰
「米凱爾隊長，如果……如果梅博士的實驗失敗了的話……第十一律者……」
「放心。」
米凱爾輕輕一笑︰
「我說過，我有辦法……」
他隨後壓低嗓音，卻又攤了攤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既然這是律者形成的結界，就一定有其輸出閾值，已知其能力是限制崩壞能，那麼……我們只需要向其中填入融合戰士，直到閾值被撐破，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