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八十九章 弗拉茨(2)

沙彌揚人在當天的傍晚回到了旅館。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夏仲從羊皮卷里抬起頭看她,「噢,」法師皺起了眉頭,「我得說你現在看起來很糟糕。」

貝納德無力地點點頭,她在壁爐前的沙發上坐下,將連埋進了雙手中一動不動。

「我建議你吃飽之後再好好睡上一覺。」法師的眉頭扭成了隨便什麼的花紋,他上下打量頹喪的沙彌揚人,「你這樣子實在糟糕透頂。」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沉悶的聲音從沙彌揚人的指縫中漏出來,「但我的確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亞當彌多克啊,真不敢相信我看見了什麼。」

夏仲坐直了身體——法師將羊皮卷隨手放在了書桌上,然後把那些還沉溺于晦澀拗口的詞匯和古老的傳說中狂奔的思維拉了回來,「你看見了什麼?」他輕聲問,「也許我們需要向旅館要求一杯牛女乃?」

「不,我想我還不需要那個。」貝納德終于把臉從手掌中抬了起來——臉頰干淨而光潔,看不出有任何水漬的跡象。但的確,沙彌揚人的每個動作,每個肢體語言,甚至從每個毛孔中都滲透出一句話︰她很疲憊,並且非常失望。

夏仲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幫助她。法師努力將自己與沙彌揚的女戰士關于民族和信仰的固執中分隔開。但最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夏仲•安博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他的確在貝納德坦然的態度中動搖。對方以一種寬容孩子任性的態度對待他,就好像他所不斷努力否定的那一切對于沙彌揚人來說無足輕重,「真實無須任何人的承認。」——她懷抱著這樣的態度,以至于法師在面對貝納德,更準確一點來說,是面對沙彌揚人提起的那個話題時經常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我以為喝點牛女乃會讓你感覺好些。」法師溫和地說道,他隱隱感覺沙彌揚的現在這幅沮喪失望的樣子和他並非毫無關系,「然後你也許願意試著和我聊一下你的經歷。」

「我以為你並不關心這個——我是說和蘇倫森林有關的一切。」沙彌揚人看上去高興了些,盡管她的臉色依舊難看,「這真是個好消息。」

法師嘆了口氣,「塞普西雅,你說得對,我的確希望對此毫不關心。」他將「希望」的發音咬得很重,「但我也有預感,我應該提早做準備。」

「亞當彌多克為您指引道路。」沙彌揚人的精神好了些,「但大人,我希望這不會讓您覺得我在變相地索求您的同情和要挾您的決定。」

「不。」法師簡短地回答,「我們都知道這不可能。」

他的答案讓沙彌揚人短暫地沉默了。但這個以堅韌著稱的沙彌揚人戰士很快振作起來,「即使您這麼說,」她的臉上露出笑容,「但您依然無法拒絕亞當彌多克對您發出的召喚。」

「好啦,讓我們談談那件事吧。」貝納德的微笑消失了,怒氣從她強硬的,下撇的嘴角向上蔓延,直到在沙彌揚人深邃的眼楮里燃起怒火,「也許我從沒說過,我的老師,曾經的沙彌揚人第一弓手,切爾托利從佣兵公會退休之後並沒有回到蘇倫森林,他選擇了來到弗拉茨港口,並在這里謀到一份治安官的工作。」

「听上去不錯。」

「的確。我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他啦。但這並不影響我對切爾托利老師的感情——在我的少年時代,他就像父親一樣教導我,說實在的,離開尤米揚之後他是我最思念的人。」貝納德嘆了一口氣,「奢求在時光的洪流中毫不改變也許是人類最可笑的地方,但我還是如此盼望著,希望能看到一個與當年一樣的切爾托利老師。」

「我是否可以假設你失望了?」

「……也許。其實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失望或者憤怒。事實上老師看上去很健康,仍舊是一個善良,開朗的好人。但是我再也不覺得他是一個沙彌揚人——當午飯的時間過後,我邀請老師按照傳統來一場比試,這既是老師的考校,也是學生的致敬,但是……」

「貝納德,我的孩子,」切爾托利,如今這位港口十一區居民口中的「好人兒」好脾氣地微笑著說,「我們不能總懷著一顆爭斗之心,平和一些吧,我們沾染金屬氣息的時間實在太久,讓我們忘記這些吧,來上一場下午茶你覺得怎麼樣?」

「命運之神在上!他甚至和一個牧師成了朋友!並且正在認真考慮前往神殿懺悔和禮拜!亞當彌多克!他可是一個純血的沙彌揚人!」

貝納德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那個教會我開弓射箭,教導我傳統和禮節的切爾托利老師,竟然會選擇向褻瀆的神殿交上信仰!」法師從未想到這位女士會狂怒到此種地步,「他最好再也不會返回蘇倫森林!否則大祭長會讓他在地獄里後悔!」

法師無言地看著沙彌揚人。她雙眼通紅,漂亮緊繃的肌肉線條下蘊藏著可怕的力量。貝納德坐在沙發中一動不動,但即使這樣,哪怕是夏仲也能從中感受到女戰士的可怕。

「我以為你們早已和教廷和解。」法師將手交疊放在月復部,「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還沒有。」

憤怒的女士冷笑,「是啊,當然和解了——我們都學會了對彼此視而不見。他是一個牧師或者你是一個沙彌揚人都無關緊要,禱告的時候避開對方就是最好的方法。那個和解的法案就好像在告訴整個世界,瞧,我們也是能包容的。」她發出「哈」的一聲,「看在父神的份上!」

嘲諷的意味濃得讓法師忍不住後仰一體。

「你不介意嗎?」

「什麼?」貝納德暫時收斂了怒氣。

「我是說信仰什麼的。你們的信仰直到現在都還是一個謎。我可以認為你們並不信仰父神麼?」法師的臉隱在黑暗中,「我們領受塞普西雅的榮光,但我們也承認父神至高無上。父神在上,不是麼?但我從沒听過你這麼說。」

「語言在很多時候能揭示你藏起來的秘密。語氣,詞語,肢體動作,噢,秘密,要隱藏它得付出太多努力。」

「我從不試圖隱藏這一點。」沙彌揚人心平氣和地說,「但我想很多人都誤會了一件事,我們的確奉父神為至高神,但我們從不承認教廷的地位——它甚至超然于各個神殿之上。」

「我也注意到亞當彌多克沒有神殿。」

「因為他和他的祭司都並不在意。」

「我們來談談吧。關于信仰的問題,我猜你期待這一天很久了對嗎?」法師說道︰「我不能說我對此全無興趣。」

怒氣在一瞬間消失或者被很好地隱藏起來,「的確如此。我期待著您更關注薩貝爾人的歷史,文化——這些傳承于您的血液當中,您本不應該對此表示抗拒。」

這句話讓夏仲心煩意亂。

「該從哪兒說起呢?從沙彌揚的由來,還是大遷徙的開始?我們的故事不足為奇,但我們也的確並不願意宣諸于口。一個最平淡的鄉村也有可能在傳說中變成屠龍的聖地。凡人並無足夠的智慧分辨那些隱藏在傳說中的真實,而我們也無意用歷史妝點——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還是從最初說起吧,從那個名叫蓋倫高地的地方。」

沙彌揚人將兩塊木柴丟進壁爐,然後注視著暖融融的火光,女士的臉上現出一種奇妙的表情——混雜著悲傷,懷念,驕傲,也能找到若有所思的沉默,「即使教廷並不情願,但他們不能否認薩貝爾人是亞當彌多克的持杖之人。」

「而沙彌揚——我想大人應該知道在古語中這是什麼意思,‘護衛者’,我們就是作為持杖之人的護衛者出現的。在諸神與凡人混居的年代,亞當彌多克向持杖之人的追隨者說道︰‘你必因此成就榮耀——為汝賜名,沙彌揚。’」

「在許多羊皮卷中提到過這一點。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是的。但這只是廣為人知的那個部分,事實上——」貝納德的聲音苦澀起來,「並不那麼美好。永恆的忠誠,听起來真不錯不是麼。但第一個沙彌揚其實,」她深吸一口氣,為即將說出的話感到羞愧,「他是一個奴隸,因背叛了持杖之人而被剝奪了出身的奴隸。命運之神的賜名不是嘉獎,而是殘酷的懲罰——他永遠失去了自由。」

「真讓人驚訝。」法師幽幽地開口,「歷史從不溫柔,我該這麼說麼?」

貝納德繼續說道︰「我之前提起了蓋倫高地是嗎?在沙彌揚人的傳說中,最初的護衛者伺奉持杖之人之後,諸神離開了貝爾瑪,並關閉了神界的通道,持杖之人被留了下來,同樣被留下來的還有亞當彌多克的手杖——這並不奇怪,命運之神寵愛著他的侍從。因為無法帶他一同離開,亞當彌多克將撒戈特樹干制成的手杖留給了侍從,持杖之人用手杖開闢了蓋倫高地,那是沙彌揚和薩貝爾的第一個家園。」

「那時的貝爾瑪大地早已分裂,應許之地化為漫無邊際的荒野,一切過去時光中的榮耀都殘缺不堪。持杖之人,不,應該叫他夏米爾,對他的護衛者沙彌揚說道︰‘讓我們離開這里吧!’他們穿越荒無人煙的原野,渡過狂暴的海洋,最後來到尚是莽荒的尤米揚,夏米爾插下手杖,森林拔地而起,清水自裂縫中涌出匯聚成湖泊,夏米爾說︰‘我叫此地作蓋倫!’意思是希望。」

「那里是蘇倫森林的雛形,在之後漫長的歲月中,夏米爾的子孫和沙彌揚的子孫通婚繁衍,但不管這種通婚如何擴大,在那些天資聰穎者中,來自薩貝爾的血脈總是牢固地佔據了上風︰他們長著黑眼楮或黑頭發,或者兩者都有,更聰明,更漂亮,他們天生懂得與萬物的溝通,從天上的星辰到地下的螞蟻,薩貝爾人從不放過絲毫可以預示命運的征兆,而事實也證明他們的確是正確的。這些人自稱是持杖之人的繼承者,而他們武力發達卻缺少天賦的兄弟姐妹則被認為是沙彌揚的後嗣,即使是血親,也依舊分裂為兩族。」

「大約在一千年前,兩族的通婚終于停止了——在最後一對薩貝爾和沙彌揚結合的夫妻死去之後,他們並未留下一個子嗣。後人猜測通婚的停止也許是和子嗣的減少有直接的關系,但所幸那時部族已經足夠壯大。」

「也許從一開始就沒變過,薩貝爾的歸薩貝爾,沙彌揚的歸沙彌揚——但‘護衛者’終究流傳了下來,我們的傳統,道德,文化和薩貝爾息息相關,正因為持杖之人的存在,沙彌揚人才有了最重要的存在意義。」(未完待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