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看著景陽寫下的藥方,問道︰「這個加減,是什麼意思?」
「龍膽瀉肝湯是一個經典名方,但不能照搬照用,需要加幾味藥,減幾味藥。」
景陽見李婉對這個很感興趣,又道︰「中醫用藥還有很多種,比如合方,變引,避局,都是為了切對病癥,直搗病機的。」
李婉微微一笑,揶揄道︰「還是那一套,千人千方。」
女服務員收了藥方,對景陽千恩萬謝後離開。
景陽等人一走,對李婉解釋道︰「西醫千人千方,你就不反感,原因是什麼呢?」
李婉怔了怔,問道︰「西醫有嗎?」
「有啊,現在有很多種抗癌藥,對張三管用,對李四就不管用,都已經解構到分子生物學底層了,同一種病,同一種藥,為什麼救張不救李?」
景陽問出來以後,李婉當時就啞口無言。
就算不深入地了解西醫,這種事情不是沒听說過,西醫的藥,在很多種情況下,確實沒有做到所謂的通殺。
景陽見李婉回答不上來,又給她講了一個小故事。
零九年,米國一家醫藥公司,開展了一項抗癌新藥的臨床試驗。
四十五位膀胱癌晚期患者,接受了這一次邀請,嘗試該公司新研發的靶向藥依維莫司。
因為現代醫學近三十年來,對這種病都束手無策,每一位研究者,都希望發生奇跡。
可遺憾的是,預想的結果並沒有出現。
依維莫司並沒有消滅膀胱癌,但好消息是,四十五位病人中,有一位的腫瘤消失了。
為此,這位患者還被科學界給了一個稱號︰神奇響應者。
如果這件事中,該醫藥公司采取‘神醫’人設,就會把這位患者推出來當他們的代言人,稱自己消滅了膀胱癌。但他們永遠不會告訴你,另外四十四個人的結果。
可是,想要負責任,壓力也很大,這意味著幾年的付出,化為一場泡影。
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的選擇時,都很難冷靜。
但可悲的是,很多人最後選擇了前者。因為有夢想得先活著。
說到這,景陽看了眼李婉,又看向李自承,「西醫靶向藥的初衷,是消滅某一種病,消滅不掉,就叫精準醫療,中醫千人千方,為什麼要說他沒有科學呢?」
李自承張了張嘴,回答不了。
這顯然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李婉道︰「照你這麼說,中醫本來也不會消亡啊。」
提到中醫時,景陽身上像是在發光,可他自己卻很悲觀。
這在李婉看來,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你一個小中醫都這般厲害,中醫怎麼可能有你說的這麼不堪一擊?
「真不好說。」景陽搖搖頭,說道︰「我所在的科室,有位名老中醫,他叫劉信國,他的針灸術,在病人身上一扎,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省保健局常邀請他去給領導針灸,可他的兒子,選擇的就是西醫外科。」
李自承問道︰「中醫有沒有外科?」
「按道理來說有,要不華佗為什麼要切曹操的頭?」景陽笑了笑,又道︰「不過,中醫治未發生的病,外科這一塊,確實跟現在的西醫比不了。這一點,西醫確實做到了精準。」
還是老問題,治病的理念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出名的老中醫,都是治已病才出名的,像葉天士,像孫思淼,像古代的扁鵲。
扁鵲號稱第三扁鵲。
他自己都說,他醫術不如自己的兩位哥哥,因為他只會治已病。
「說到精準醫療,」景陽提起茶壺給李自承倒了杯茶,「我又想起劉信國主任有一次跟我們聊天,他說到一件事。」
李自承給景陽遞上一幅快子,讓他邊吃邊聊。
景陽接了快子,說道︰「劉主任有一位朋友,是一位研究人類基因組的老總,他跟那位老總聊天,就問他,按你們西醫的理解,人為什麼得癌癥?」
李婉也來了興趣,人類基因組,可是正經的現代醫學前沿領域。
「那位老總說,百分之九十二的原因是人變老了,像是吃各種食物,環境污染等等加起來,只貢獻了百分之八的原因。」
「這個樣本數據不大,只有五萬人的數據,或許放大到百萬,千萬甚至上億,會產生變化,但衰老仍會是得癌癥的主要原因。」
「人的身體,就像是河上的一條水壩。說白了,用的時間長了,不出問題是不可能的。」
「食物,水,空氣,就像是河流,流徑水壩,水壩起到一個調節的作用。」
「但當水壩千瘡百孔時,你堵得了嗎?」
「只要水壩的基本調節作用還在,人就還能活著,如果調節作用沒了,人也真的不行了。」
最後,景陽笑著道︰「所以,劉主任就告訴我們這些小醫生,說中醫治病,也是在治人的功能,只要人的功能恢復,這水壩還能起作用,人就還能活。」
「真是神奇啊。」李自承听到這,發出由衷地感慨。
李婉卻始終沉思。
景陽想了想,又道︰「我推崇中醫,不代表我反對現代醫學,現代醫療的外科手術介入,彌補了中醫理念的短板,理應推廣大眾。」
「都是治病救人,沒有高低之分。」景陽說到這,無奈苦笑,「像我這種學中西醫結合的人,反倒是兩邊瞧不上。」
李自承道︰「小景醫生你無論選哪個,我覺得你未來的成就都很高。」
「我會努力的。」
景陽打開了桌上的一瓶酒,開始給李自承倒酒。
他這邊剛站起來倒酒,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隔了兩張圓桌,新來的一伙客人。
其中一個人還很熟,正是中醫科的主治醫生周建義。
景陽怔了一下。
他見周建義也朝他望過來,便打招呼道︰「周醫生,這麼巧?」
不過,周建義只是瞟了景陽一眼,沒搭話茬兒。
他也不看景陽,像是沒听見,也沒看見,自顧自地跟身邊的人談笑風生。
景陽尷了一個大尬。
只好乖乖坐下。
李婉也看到了這一幕,望著周建義滴咕道︰「這人好沒禮貌。」
景陽自嘲道︰「我說什麼來著,我是中醫、西醫,兩邊瞧不上,這下你們信了吧。」
李自承澹澹一笑,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便沒有做出評價。
他看著桌上的菜,說道︰「菜涼了,我讓服務員換幾個熱的。」
話都沒掉地上。
剛才那個離開的女服務員,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一邊把上面的菜品放下,一邊道︰「都怪我耽誤了你們用餐,我又給你們點了幾道熱的,一點心意。」
景陽忙站了起來,拒絕道︰「這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