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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十一

男人拄劍而立,劍沒有鞘,止不住的殺意、

風卷亂了殘雲,刮著衣袖,男人沒有去理。

清明十一,谷雨未至。

我看到男人的時候,他正用布條擦拭著劍上的血跡,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他也看到了我,將劍背負身後,穩步而來,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敢邀我喝酒的,你倒是第一個。」男人在我對面坐下,身上的血腥氣依然很重。「敢喝我邀酒的,你也是第一個。」我笑笑,又開了一壇封泥。男人沒有接著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喝酒。

「一人頭幾兩?」

「十一兩足矣。」

我從懷里掏出一貫錢,擺在桌上。「幫我一個忙。」他取走十一兩碎銀,放入內袖,動作一氣呵成。

「誰?」

江湖流傳,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個殺手,見錢做事。不知出自何門何派,至今沒有失過手。江湖上喚他十一,關于這個名字從何而來?一說是其十一步內必取首級,二說是其殺一人只需十一兩碎銀。

「劍法何出?」我將桌上的肉往他面前送。他並沒有理會,自顧自地倒酒。

「無門無派有何關系?能砍掉腦袋,捅進心窩就夠了。」十一笑得很邪,拿起一壇酒,直接抬頭一飲而盡。

「時辰尚早,不如再飲一輪?」我喚來小二,重新溫了酒,上了兩盤肉。

「如今戰亂不止,兄台如此好武力,緣何不為國出力?」我數了數腳邊空的酒壺,七八個在那打轉。

清明的傍晚還是有點刺骨的。

國家社稷不在心,

唯有杜康醉生平。

王侯將相不入眼,

世人皆醉我獨醒。

十一搖晃著酒杯,看了眼廊外燈籠亮起。

「你就不問問我想殺的人與我結了什麼仇怨?」

「拿錢辦事,其余一概沒有興趣。」

殺手原來就不分青紅皂白。本非俠士,江湖道義,一律不齒。

小酒館生意漸漸淡去,幾里外奼紫嫣紅,歌舞平生。雖說戰亂,但京城內依然夜夜笙歌。

酒果然是個好東西,能使人忘記什麼。

比如,殺手的本能。

在第十一個酒壇見空的時候,我拔出我的劍。十一慌亂間用酒壇去擋,我只能笑笑。右手刀鞘擊破酒壇,十一倉皇倒地,順勢踢飛原來身下木凳,背身拔劍。

可惜他這劍,這一生卻再也拔不出來了。我左手的劍已經削去他大半個腦袋。

我在小二驚恐的神色中緩緩起身,拍拍身上濺到的酒花,從他內袖取出剛他取走的十一兩碎銀。而接下來,我就是新的殺手十一。

野史記載,當年群雄爭霸百余年,一神秘殺手,名喚十一活躍其期間。十一步殺一人,十一兩殺一人。

傳說出沒百多年,可謂奇人。

「這就是給我取名十一的理由?」小男孩听完故事,覺得很是失望,兩條小腿漫無目的地踢著腳下的樹杈。

徐瑋也很失望,這個版本是他深思熟慮,改了很久的故事,既不招搖,又不浮夸,將自己的過往描寫得十分瀟灑。卻沒想到十一這個小毛孩完全沒有興趣。

「你真的不去看看?」劉伊婧在一邊听罷故事笑得樂不可支,見到徐瑋哀怨的眼神飄過來,忙出聲換了話題。

「不去。」徐瑋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北邊,「說了不去就不去。」

「這性子比驢還倔。」成欣摘著樹上的妃子笑,扔給十一和劉伊婧一些。

徐瑋憨厚地笑了笑,和傳說中的十一的形象大相徑庭。

「後來呢?」小十一吃著荔枝,滿臉開心,「成姐姐,真甜!」

「也是個小渣男,那麼小就會哄女孩子開心。」成欣模模十一的小腦袋,接著徐瑋的話說了下去。

「後來呢,十一遇到一個女孩,叫獨孤艷漣。」

「接到任務要殺這個女孩,結果愛上了她?」十一仰著頭,看著滿臉不好意思的徐瑋。

「沒那麼狗血。」成欣翻了一個白眼。

「那麼是殺了人家全家,最後留下一個小女孩不舍得殺?」十一想了半天,又得出一個猜測。

「你成天都教十一些什麼東西?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言語?」成欣直接揪住徐瑋的耳朵,徐瑋疼得嗷嗷直叫,「我怎麼會教他這些!肯定是謝譽和白祁這兩個小子帶了閑書小說給他看的!」

「那到底是如何遇到的?」十一轉頭問下劉伊婧,劉伊婧笑得很大聲,「恰恰相反,是獨孤艷漣想殺了十一。」

「她殺人多少錢?也是十一兩?」十一不懂就問。徐瑋被成欣打得亂竄,「那麼小的孩子!價值觀被你毀了!」

「她是為民除害,見不得如此顛倒黑白的殺手存在。」劉伊婧強行扭正了十一的價值觀,成欣暗地里對著姐妹豎起大拇指。

「可惜技不如人,每次偷襲都被十一識破,十一倒也沒有下殺手,畢竟沒人要他殺獨孤艷漣,萬一殺了,沒人給錢,倒是虧本生意,所以遲遲沒動手。」

「但也不知道為啥,這獨孤艷漣倒是纏著十一不放,一次路見不平,還打不過人家,正巧十一路過。」

「那人是誰來著?」成欣插話。

「我也忘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惡名昭著。」劉伊婧想了想,也不記得,看向徐瑋。

「前代的千機老人。」當事人徐瑋當然記得那天夜里獨孤艷漣渾身是傷,在小道上飛馳,撞到自己。

當時還是十一的徐瑋,心想,這丫頭全身上下都是血,不會這樣還來刺殺?這也太敬業了罷。沒想到獨孤艷漣往懷里掏了半天,將一個被血沾得非常黏稠的荷包砸在他臉上。

「幫我殺個人。」

「先說好,我不能殺我自己的哦!」十一很嫌棄地把荷包挪開。

「千機老人。」獨孤艷漣說完便昏倒在地上,徐瑋想扶起,但覺得那女孩身上衣裳太髒,自己身上的可是新買的袍子。

徐瑋猶豫了半天,嘆了一口氣,一邊心疼新袍子,一邊抱著獨孤艷漣,就近找了一個酒家,也不管掌櫃驚訝的眼神,從髒兮兮的荷包中,掏出幾枚碎銀,直接開了一間上房。上樓將獨孤艷漣扔在床上後,晃晃悠悠下樓,剛準備開口問掌櫃知不知道千機老人的去向後,一個拖著黑箱子的老頭顫顫悠悠也走了進來。

「千機老人?」十一走向前。

「你誰啊?」千機老人見眼前的青年貌不驚人,衣著樸素,胸口卻染著血跡,不由好奇,剛懷疑這家伙是那女孩的同伙,眼前就劍光一閃。

哦,這家伙用的是劍,不是刀。那不是風雷山莊的人。

可憐千機老人的腦海中剛浮現出這個念頭後,人頭就搬了家。

徐瑋提著千機老人的人頭,騰騰騰地躥上樓,把人頭往桌上一放,從荷包中又取出十一兩銀子後,從窗口一躍而下,哼著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歌,往遠方走去了。

「不愧是我師父,年輕時候就會乘其不備!」十一拍著小手叫好。

「這夸得我並不覺得開心。」徐瑋捂著被成欣拎腫的耳朵,一臉苦笑。

「後來呢?」劉伊婧催促著,雖然她知道這些故事,但是從當事人的嘴里再說一遍,也很是有趣。

後來第二日,獨孤艷漣到了中午才睡醒,剛睜眼就看到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擺在自己的桌上,嚇得她直接縮到了床角。定楮一看,原來是千機老人的首級,便知道十一已經大功告成。

獨孤艷漣突然想起什麼事,忙上下一模衣裳,貌似沒有被十一輕薄,這家伙倒是個正人君子。獨孤艷漣松了一口氣,反而有些不開心。好歹自己也算得上亭亭玉立,這家伙還算不算男人?不過轉念想想徐瑋那憨厚老實的模樣,估計就算自己月兌光了站在他的面前,這呆子也會轉過頭,嘴里念叨著無禮無視的罷。

獨孤艷漣想到這里,反而笑了。

「那師傅是怎麼進神劍谷的呢?」十一對男女之情並無興趣,打斷了成欣和劉伊婧兩個女子的浮想聯翩。

「呵呵這個我來告訴你。」成欣笑了笑,「當時的十一遇到了一個硬茬,有人故意刁難于他,出十一兩黃金,要他殺了當時的謝慕白。」

「結果這呆子打不過人家,慘兮兮地逃離神劍谷後,才知道金主竟是神威的人。當時明面上,朝廷對神威不好下手,便出此下策,雇了幾個殺手一批一批過來刺殺。當然悉數以失敗告終。神威為了滅口,便派人四處追殺。」

「十一很煩每天被人盯著項上人頭的日子,又感嘆謝慕白的劍出神入化,便索性拜入神劍谷。沒想到實力突飛猛進,沒幾年修為就高過謝慕白。不過生性內向,便就窩在神劍谷,從來不涉足武林。」

「就可惜了獨孤艷漣了唉,多好的一個姑娘家。」劉伊婧嘆了口氣。

「你們不懂。」徐瑋幽幽地說道。

「姐姐。」獨孤彤霄一路飛奔,沖到獨孤艷漣房中,眼前的美人已經骨瘦如柴,原本紅潤的臉蛋早就失去了光澤。獨孤艷漣伸出手,「妹妹這邊坐。」

獨孤彤霄模著獨孤艷漣皮包骨頭的手,強顏歡笑,「姐姐今天身子好些?」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獨孤艷漣愛憐地抽出手,模著獨孤彤霄的青絲。

「慢慢說,日子還長著呢!」獨孤彤霄不知道為何,最近只要一見到姐姐,自己就忍不住想哭。

「你以為哄小孩呢?姐姐的身子,姐姐自己清楚得很。」

「大夫都說了,最近脈象略有好轉,只要姐姐按時服藥,總有一天能好的。」獨孤彤霄看了一眼桌上的藥湯,似乎獨孤艷漣僅僅就喝了一口,大半碗留在那里。「說好我們要一起下柳州,說好我們一起去找那個負心漢。」

「他不是負心漢。」獨孤艷漣淺淺地笑了,然後一陣劇烈的咳嗽,獨孤艷漣來不及用手捂著,被子上零星出現點血星。

「我去找大夫!」獨孤彤霄剛想站起身,就被獨孤艷漣抓住。雖然獨孤艷漣完全沒有力氣,但是獨孤彤霄的身子卻如同被泥土封住一般,不得動彈。

不是她不能動,而是她舍不得動,其實獨孤彤霄心里也清楚,從去年冬天,姐姐熬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听我說,我死後,不要去找神劍谷的麻煩,這件事和我們兩家沒有關系。」獨孤彤霄點了點頭。

「也不要去找他的麻煩,你們上次就是不听話,淳弟竟然帶著你和淵兒一起南下,還好沒惹出什麼麻煩。」

「這不行,我原諒不了他!」獨孤彤霄從那日靖州回來,幾乎每天都在咒罵徐瑋。

「我都沒生他的氣,你們那麼氣惱做甚?」獨孤艷漣嘴角微微往上揚了下,她已經很努力在笑了。

「但是」

「沒有但是。」獨孤艷漣裝作生氣的樣子。

「好好好,我不生他的氣。」獨孤彤霄只能服軟。

「你知道嗎,其實我們的祖上,和神劍谷倒是一家。」

「我一直以為是個傳說難道是真的?」獨孤彤霄驚訝道。

「同為鍛造,一個鍛刀,一個鑄劍。又是世仇,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爺爺也知道?」

「那是自然。不過是很久很久年以前的事情了,這一輩輩傳下來,早就不知真假細節了。」

「改天我要好好問下爺爺。」獨孤彤霄畢竟是個女孩,對這種情感糾葛的名門世仇很感興趣。

「我不希望因為我,導致兩家的隔閡更深。而我在遇到他之前,他也並不是神劍谷的弟子。」

「這個我知道,當時赫赫有名的殺手十一,到他這一任之後就銷聲匿跡了。」獨孤彤霄當然知道十一的傳說,幾乎神洲每個小女孩小時候,都對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充滿了希冀。雖然長大了,懂事點了,就對這種收人錢財,不問是非黑白的家伙們充滿了鄙夷。

「他和我其實有個孩子。」

「嗯嗯?!啥?!姐你在開玩笑嗎!」獨孤彤霄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楮,一臉不可置信。

「跟在他身旁,有個小男孩,其實是我和他的孩子。」獨孤艷漣笑著,眼里充滿了慈愛。

徐瑋拎著听了一會就睡在自己腿上的小十一,向成欣和劉伊婧揮了揮手,「走咯!」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沉了,徐瑋微微一笑。

「太陽落山了,回去睡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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