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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先生帶劍入扶桑(一)

迎著獵獵海風,遠東地區最大也最豪華的巨型郵輪「冰川丸」正朝著那個自詡日出處的島國航行,這艘由三菱財閥名下橫濱造船廠建造的太平洋女王,優雅地在東海的水面上犁出了一道雪白的浪花。

正值傍晚時分,那座迎來殖民者、送往冒險家的租界都市已經是華燈初上。如果從天空中朝下俯瞰,便能看見整片東亞大陸都沉浸在一片讓人沮喪無助的黑暗中,讓人聯想到那些適合幽魂與魍魎出沒、啃食尸骨的夜晚。

而像上海這樣,徹夜閃動著璀璨燈光的大都會,卻像是蛋糕上用來裝點的蠟燭,很快就會被人吹上一口氣,然後在黑暗中沒頂。

但在那燭光熄滅之前,還是盡職盡責地將金黃色的光輝投入到了冰川丸犁出的銀白色海浪之上。

冰川丸這一次的短途航行,從上海起始,所以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們,大多是帝國駐華的軍官、外交人員與商人。

參謀本部作戰部支那課的課長酒井隆,便是其中之一。

作為參謀本部著名的中國通,這位農家子弟出身的軍官看著並不是那種崖岸高峻的類型。他留著陸軍特有的那種和尚頭發型,圓圓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圓眼鏡,看著就像是一個溫和的中學老師,這種第一印象讓人很難把他和陸軍高級軍官聯系到一起。

但也就是這位酒井隆,在他擔任日本駐華濟南領事館武官的時候,便敢以「支那北伐軍進入山東,導致局勢混亂,帝國必須保護在華僑民安全」的名義,上書軍部,要求第六師團入華。而後更是在那位「千古完人」蔣校長的面前,繳了北伐軍的械,親自操刀來了一場屠城示威,不但濟南軍民死傷過萬,連擁有外交豁免權的外交官都不放過!

但是這個看似溫和、實則瘋狂的男人,卻很得軍部大佬們的重視,不但保護他逃過了軍事法庭審判,並且直接將他提拔成為中佐,進入了大本營參謀本部。

就像翰林院的翰林學士被視為儲相一般,在陸軍方面的升官圖序列里,參謀本部的參謀官,便是未來的大將預備役,只有參謀本部的參謀們,才有晉升為陸軍大臣的資格。

而作為濟南慘案的元凶禍首,酒井隆也喜歡上了這種擅自挑起戰端的獨走行動。

能混到戰功,能主動掌軍,事後出了問題,還有軍部的大佬們幫著包庇,內閣更是要捏著鼻子善後。試問作為一個軍人,還能在哪一個國可以得到這種待遇?

要知道,作為陸大畢業、成為參謀本部的參謀,就等于走上了未來必將獲得大將軍餃、有可能成為陸軍大臣的金光大道。那麼在陸軍內部,這些參謀官就等于是精英中的精英,不管是軍事主官還是軍部大佬,對這樣的精英參謀都多了些縱容,像酒井隆在濟南慘案里,先是對軍部偽造情報,後面又搶奪第六師團指揮權,放到任何一個有著正常體制的國家里,槍斃十回都不為過,但是到了日本陸軍這里,就變成了只需要寫個檢查了事的小問題。

更何況如今的酒井隆已經坐到了參謀本部作戰部課長的位置,除了那些參加過日俄戰爭的軍中老將,他已經有資格不用看任何人面子。

就是這樣一位志得意滿的陸軍精英,此刻的神情卻是格外凝重。

這些時日以來,如他這樣的精英參謀官,領著大本營的命令,負責將對外駐留的參謀官們一一召回本部。

這條命令在酒井隆看來,簡直是不折不扣的亂命。不管是關東軍還是天津軍,沒有了參謀官,那還如何保持軍隊的體制?又如何確保駐軍的戰斗力?

但是這條命令卻又不由得他不服從。

帝國陸軍雖然是一支軍隊,但是它同時也是一個龐大的官僚組織,所以不論是誰,都必須尊重體制內的傳統與規則。具體在這件事上,是經過陸軍大臣荒木貞夫上奏天皇陛下,又通過了軍事參議院的御前會議研討,並下達了天皇敕令,還有陸軍三巨頭的副署簽名,也就是說,這是掌握軍部的老人們一致同意的事情。

那麼就算是前途無量的酒井隆參謀課長,也只有恭敬遵從的份兒。

這一次他負責召回的參謀官,是出身佐賀縣的牟田口廉也,也是他在陸大的學弟。

在陸軍大學時代,這位牟田口廉也可是出了名桀驁不馴的怪人,但在高他一屆的酒井隆面前,牟田口廉也就只能保持著身為學弟的恭順態度。這種以資歷論尊卑的陸軍傳統,也是軍部一貫的內部生態,那些大佬也差不多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把酒井隆派來執行這個任務。

牟田口廉也穿著一件不加軍餃的便裝,正朝著他的學長酒井隆打著招呼︰「酒井閣下,不,酒井學長,大本營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敕令?您作為前輩,可有沒有什麼可靠的消息?」

面對這位喜歡逢場作戲的學弟,看著他那一雙提溜亂轉的眼楮,酒井隆只是沉著臉回答道︰「無可奉告!」

但是牟田口廉也卻沒有被酒井隆周身那股低氣壓所壓倒,只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但是我听說,皇居中出現了僧人……」

不容他的話講完,酒井隆就低喝出聲︰「牟田口,請記住自己的身份,不可擅議陛下之事!」

面對酒井隆的呵斥,就算是牟田口廉也,也不得不挺直了背,猛地一低頭︰「是!」

想起了東京那些讓人不安的變故,就算是酒井隆這樣看似溫文的劊子手,也稍稍感到有些惘然。但是在學弟兼下屬的面前,他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軟弱來,只是朝著對方一點頭︰「我們還是到酒吧去吧,冰川丸上的威士忌可不能錯過啊。」

說著這樣看似和煦的話語,酒井隆心中卻是寒冷如刃,到底皇國的中樞出了什麼樣的問題?為什麼最近那些歐美派的政客如此地活躍,而軍部卻明顯地在進行收縮……

思考著這個問題,有人操著帶著濃重口音的日語,傳入了他的耳中。

「甜醬油配烤年糕?這麼熱的天氣里,這種不好消化的甜食我可敬謝不敏,給我來杯甘草酸梅湯就好。」

舉止輕浮放浪的男人毫不在意周圍的乘客那厭煩的視線,佔據了酒廳里最顯眼最考究的一角,而與他對坐的白衣少女正握著一柄檜木扇,笑得像偷吃到了小魚干的貓。

侍立在一旁的少女俯,從極考究的裝飾著鏨銀梅花的小漆桶里夾出一尾鱗甲宛然的剔透冰魚,投入青瓷杯里,柔女敕如玉的梅子青釉面上立刻浮上一層薄薄的霧露。

做派如此豪奢的男子下巴上蓄著短須,卻沒留著唇髭,舉手投足都帶著濃重的西洋派頭,看起來似乎是留過洋的豪門子弟。然而這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男人卻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袖長衣。如果說那個人穿的是僧衣的話,但是又沒有看到他披著袈裟,反倒像是一個巡回靈山的山伏,留著披肩的長發。

不,不對,現在已經不是和服洋裝混搭、人人追捧歐美氣派的大正時代了,在上流社會都漸漸開始流行仿軍服衣裝的當下,就算是那些鄉下豪族也不會打扮得如此怪異又復古。不知道為什麼,酒井隆總覺得男人這樣的打扮,更像那些支那古畫里閑散放曠的人物。

也就只有外表像而已,做派豪奢的男子和少女那高聲說笑的模樣充滿了歐美人的野蠻做派,完全不像是什麼好門第出身。充其量,大概是鄉下暴富沒過三代的豪族,或者在大正時代掙了大錢的暴發戶家的少爺。

然而他的觀感完全不能傳遞到幾乎目中無人地高聲說笑的那對怪異組合身上。

而在看似平常的日常對話的掩蓋下,外人根本無法偵知的某個精神交流波段里正進行著相當沒品的抱怨與吐槽︰

「我記得我可愛的鈴鐺拿來的星界傳送門卷軸坐標是定位在長崎,為什麼我們卻出現在倫敦貝克街的1B號某名偵探事務所門口?以至于我們多花了那麼多功夫,現在才坐上從上海開到長崎的冰川丸號!」

「這個要去問星界之門的多元宇宙投送系統到底出了什麼故障,不要來問我啊叔叔!」

「十九世紀後半葉到二十世紀前半葉的東亞是個讓人感到憤怒的地方,你阿叔我看著滿眼都是積貧積弱、飽受瘟疫和饑荒折磨的人民,胸口非常之痛。」

「因為某些不可描述、無可名狀的原因,對于某些時空點的某些人物、某些事件,叔叔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說起來叔叔你帶我也到這里來是想做什麼?難道是看中了我身為金精清明化形,不管是吉野號還是紅衣炮,都可以‘嘎 脆,牛肉味’?」

「恕我打個岔,紅衣炮那種貨色是從這個時空起算三百年前的古董玩意,這個時代的軍火新寵應該是即將在蘇德戰爭中登場的喀秋莎。」

「押韻,我這是為了押韻!叔叔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韻文的音律美?」

「我更想知道,如果要把你送回甘晚棠那邊去,重新聯通星界之門的定位時間還剩多少。」

「下一次開啟星界之門的時間在三天後。」

「在第一次探索到的時空點,聯通星界之門必須依賴星相運行的特定軌跡,這真是讓人不爽的規定。」

「比起睡在太平洋深處的史前古城等待幾千年一次星相歸位的可憐家伙,我們的待遇已經足夠好啦。」

「不要再提什麼太平洋深處的史前古城,和那種邪神打一次交道就已經是非常嚴重的精神污染了!」

「啊啦啊啦,我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叔叔你要不要這麼縴細敏感?」

交換著很成問題的對話,小胡子的男人端起浮著冰魚的酸梅湯啜了一口。目光不經意地掠過身側的軍官,感受到那若有若無的敵視,還有空氣中那人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只是微微一笑。

船快入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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