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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夜闌烏啼驚風雨(一)

將封禁著五陰魔的皓華珠送出,魏野轉過身來時,許玄齡已經拉著岑太真、沈清寧兩個徒兒大禮參拜下來︰「速來拜見你們師叔祖!」

這一聲「師叔祖」叫出來,便是許玄齡有心接引他昔年這兩個徒弟拜入道海宗源門下。

魏野一笑,也不計較許玄齡這點心思,在椅子上坐下受了這兩個徒孫輩的漢子一禮,隨即向許玄齡說道︰「玄齡你也該知道我道海宗源的規矩,但有職司,不論師徒。那等沒根底的野道人,師父教徒弟,徒弟傳徒孫,三四代後,就要支派異脈頻出,彼此視如陌路。這是先秦方士的舊習,不該是我玄門的法度。以後師叔也好,師叔祖也罷,最好還是少提,喚魏某一聲山主便可。」

這就有點畫外之音在其中了,許玄齡在龍興觀做了多年的講經法師,這點靈醒還是不缺,當下站起身來,躬身答道︰「山主教訓得是。」隨即垂手侍立到一旁。

無視了正在抱著自己胳膊朝上爬的團子貓,魏野看了看許玄齡早年收作徒兒的這兩人,相貌端正,身材勻稱,只是穿著長衣裳也遮不住身上緊實肌肉,又顯得粗手大腳,像是常做體力活的。魏野頜首道︰「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也就該是這個精壯模樣。既然有心入我門下,我便傳你們一部入門法訣,看看你們悟性如何。」

說話間,他指尖點畫間,已經引動靈機演化,結成了兩個泛著淡淡靈光的蟠曲符篆,度入了岑太真與沈清寧眉心之中。

這兩道符篆中寄托著一套自《太乙含真九光玉書》中刪減而出的吐納導引之法,雖然只是吐納小術,以之修持入門,在煉形退病、凝元定基之上頗具優勢。就算是常人得了這法訣,修持後也能盡享三元之壽,百病不生。

這也是魏野看在這師兄弟兩人心思靈變,處事沉穩,格外青眼了一些。

然而岑太真跪在地上,卻是又喜又憂,朝著魏野又磕了一個頭,口中囁嚅道︰「山主肯賜俺們仙法,是俺們幾輩子修不來的福氣。可是俺和師弟過去不甚自愛,都已經破了身,走了元陽,怕是修不得仙法,將來要給山主丟臉。」

說罷,他又是一個頭磕下去,一旁沈清寧臉色發紅,也跟著磕了個頭。

魏野擺了擺手,笑道︰「不過是破了童子身,這又算得什麼大事?那輩講求內丹的養生家,從自身精氣下手,千淘萬選一點至粹之精,以為長生之本。然而天地生人,這點真種子乃是生生不息的根本,將它截取了換一己之長生,不過天地間一個蠹蟲。所以此輩雖然也能得長生之果,號稱仙道已成,卻有五百載天刑雷劫、地火風災等著,其名為仙,不若稱之為妖更妥當些。你們也要記著,若只為一己長生,汲汲營營于服丹茹芝之舉,于世無補,也不過與此輩一般,成個外道之仙,乃至淪為守山鬼一類,更是無趣。」

他正在長篇大論,卻被司馬鈴扒著竹冠,替他補上一句︰「叔叔,你當初為了掙月兌三垣群星引力,拼命吞吸太乙星華,又混淆天機引動雷劫,真是一點都沒有資格嘲笑那些挨雷劈的散仙呢。」

「那是迫不得己,權變,權變知道不?」

說到這里,魏野抬起雙手,把趴在自己頭上的司馬鈴抱了下來,放到桌上,目光卻是猛地朝外一掃。

許玄齡修為還差不少,魏野卻是不同,十數里外那股地下潛藏的氣機,轉眼即知。

只是,那氣機流變,看似如大日煌煌,其中卻多了一些陰詭難明的味道,似佛非佛,倒是少見得很。其中似乎有幾股較弱的氣息分散出來,正朝著劉先主廟而來。

不過這點小事,魏野也懶得理會,一把抄起司馬鈴,仍舊往肩頭上放了,向著許玄齡笑道︰「說了這麼多閑話,我也累了。玄齡,這劉先主廟也算你半個老家,先替我安排一間靜室,歇一歇再說旁的。今夜只怕還有客人要來拜訪,你帶著太真、清寧,將他們一概擋駕便是。」

魏野的話說得輕描淡寫,許玄齡卻是面色謹然,躬身答道︰「謹遵山主之令。」

……

………

暮色漸濃,劉先主廟也籠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漢昭烈皇帝的神像前,長明燈飄飄搖搖,雖然無風,卻是跳動不止,似乎隨時隨刻都要滅去一般。許玄齡取了個蒲團,坐在殿前檐頭下,手中蕉葉扇輕輕搖動,身旁岑太真、沈清寧兩人握著兩根棗木棍,一左一右,如門神一般守著許玄齡。

許玄齡抬起頭,卻見漫天重雲漸起,幾乎將月光遮盡,那翻動間的黑雲中,只露出幾縷月光,陰慘慘的讓人心里發悶。

就在此刻,一陣陰風忽起,殿中長明燈猛地一跳就被吹熄。天空中,似有一團黑雲直落到地面上來。

許玄齡微微皺眉,手中閬風玄雲扇一揮,便有一道清風拂過,內蘊淨穢之力,轉眼就將黑雲散成絲絲黑氣。就連天頂陰雲,似乎也散開了一點,如水月華臨照之下,露出的卻是一個個通體發綠的扭曲身形,赤發利牙,尖頭長臂,似人非人,滿身筋肉虯結,腰間系著虎皮,發出一陣陣的嘯音!

一擺手中蕉葉扇,許玄齡猛地高喝出聲︰「何方羅剎鬼物,敢犯我清淨道場!」

喝聲間,閬風玄雲扇上青光一閃,便有風氣如刃飛出,猛地在一頭赤發羅剎肩頭帶出一蓬血花。

便在此刻,永樂禪院地層之下,那石廳中排布的曼荼羅壇城上,一個月兌了僧袍、露出滿身死白皮肉的和尚悶哼一聲,肩頭無端被利刃斬裂,也是濺出一蓬黑血來!

然而受此重創,那和尚卻是絲毫沒有反應,只是任憑黑血順著傷口涔涔流下,如同死人一般。

曼荼羅壇城之上,安慈和尚雙手合十,目光在那受傷的和尚身上一轉,隨即搓了搓手上纏著的念珠,喃喃道︰「能傷到羅剎眷屬,倒是好厲害的手段,不是尋常書符咒水的道士可比,北地何時多了這樣厲害的道門中人?若能活捉了來,獻祭壇城,便是一樁老大功績!」

想到此處,安慈和尚眼中頓時放出精光,口中喃喃唱道︰「普啟一切諸明使,廣大神通清淨眾,共與加持慈悲力……」

咒音才起,他的光頭頂上卻被什麼東西砸著,他抬頭看去,只見他身後那尊白衣大日如來金身,臉上瓖金竟是無端月兌落下來!落在他頭頂的碎金,卻是無端朽壞,粉碎成塵!

一只圓滾滾的團子貓兒,就趴在大日如來寶冠之上,三瓣嘴呸呸地吐著金粉︰「喵啊,摻銀摻銅還摻錫,這金佛的口味可真不怎麼樣!簡直就像是麻辣味的巧克力女乃酪火鍋,真是讓人不想吃第二口的啊!」

隨著這只團子貓滿嘴噴著金粉,就見著那一尊大日如來金身轉眼間就變得朽壞如腐木。

這尊大日如來,乃是這座曼荼羅壇城的中樞所在,隨著金身朽壞,頓時壇城之中一應靈機再沒了中樞調整,繁雜異氣頓時爆發出來!

大凡曼荼羅陣,都要有一位主尊,或佛陀,或菩薩,入主中央之位。而後四聖六凡一應護法神靈環繞主尊四周,才能最終成形。而一旦主尊去位,護法神靈之間的氣機沖突,對于行法之人就差不多有致命之危!饒是安慈和尚反應足夠靈敏,拼了命地猛地從曼荼羅壇城上跳開,但是氣機沖擊之下,他渾身血管已經如蚯蚓一般蠕動起來,暴起在皮膚表面,而後猛然爆開!

血管爆開的同時,他人也已經飛了出去,直落到了曼荼羅壇城之外,又滾出百丈之遠,在地上留下了大蓬血跡。

然而這樣的沖擊之下,這和尚一時居然還不死,血肉模糊的軀體竟是一下站了起來。

原本屬于人類的瞳孔突然睜圓,成了一對連瞳孔也是渾圓,帶著暗黃水晶體的怪眼,與團子貓的貓楮相對,一股深沉妖氣頓時彌散整個石廳之內!

「原來是金精清明化形成貓,這倒是是稀罕靈物。敢到佛爺教下弟子這里作鬧,佛爺今日叫你來得走不得!」

生著一雙怪眼的和尚搖搖擺擺地站起身,然而那股實打實的妖氣,卻是幾如實質。妖氣中隱隱能見七點金星,隱成北斗之形,帶著一股子掌生注死的玄妙氣息。

然而這等氣息,卻只讓團子貓滿不在乎地打了一個噴嚏︰「好重的泥腥味,這種沒做熟的東西我可不想踫。喂喂,叔叔,別裝幕後手啦,這時候,不就該你露面了麼?」

就在此刻,在石廳之上,永樂禪院上空,一道赤光貫空而來,直擊而下!

永樂禪院一應殿堂塔閣,被這道赤光帶起的熱浪波及,轉眼間就熊熊燃燒起來。在這一片高熱之中,轉眼之間,這座涿州有名古剎就籠罩在一片焦獄之中。隨即這一片熊熊烈火,又隨著赤光收攝成劍形,向著後面精舍地下直擊而下!

一聲大震,精舍地面已經破開一個數丈大的地洞。而隨之而來的,就是轉眼間這座禪院中一應建築隨著震蕩余波,原本還保持著建築原形的焦黑木料,同聲爆碎,化作一片飛灰!

而那柄火劍就正插在安慈和尚面前,一股焚邪誅惡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那禿驢,你倒是說說看,今日到底是誰來得走不得?」

一劍橫亙于前,烈火延燒在後,劍中傳來的魏野聲音卻是冷淡得厲害︰「十多年不下山,我倒不知道這天下變化這麼大。大遼國的國師普風和尚,居然敢跑來魏某面前威脅我家鈴鐺了?」

話語間,火劍很人性化地在曼荼羅壇城四周掃了一遍,方才繼續說道︰「普風,你不過是遼東蜃華江中一條千歲烏魚,只是天生異種,頭頂七點金星如北斗。憑著這七點金星,你在蜃華江中朝禮北斗千年成了氣候,又拜在萬花山千錦洞烏靈聖母座下修行,才算是換骨塑形、得了人身,莫不是你覺得這千載修行太過輕易,想追隨陳希真那一眾散仙,也圖個沉淪紅塵的‘正果’麼?」

話音中,寄神安慈和尚的普風,被魏野說破跟腳,面色猛然一變,合掌問訊道︰「貧僧不知洞光靈墟石真君在此,多有冒犯,還望真君恕罪!」

對普風這前倨後恭的表現,魏野也懶得搭理,只是哼笑道︰「劉先主廟里那幾頭赤發羅剎,是你門下這個禿驢的手筆?綠油綢為皮,內填人魂血肉,幻化成鬼物,這是三山九侯地煞術中裁紙幻形的蔡侯靈通車兵訣,又用上金剛禪邪法的血祭之術。這曼荼羅壇城更是布置得似是而非,其中法度道佛混雜得厲害,竟成了個雜貨鋪子。你們師徒雖然道不道、佛不佛、妖不妖,術法源流本來還算是有跡可循,怎麼如今成了這麼個德行?」

說到這里,普風沉默片刻,還是老實合掌道︰「本教佛母她老人家自然是有個計較,但此事不足為真君道。只是貧僧今日無端沖撞了真君,本教自然也有一分歉意,望真君看在佛母她老人家曾到真君仙山走動,稍存幾分香火情面與貧僧。」

听著普豐和尚服軟,魏野低笑一聲,劍鋒在地面上一掃,便露出遼國全境輿圖來。隨即劍尖在燕雲之地劃了一個大圈︰「我也不管你們師徒要鬧什麼玄虛,燕京以南,白溝河以北,你門下僧徒不得擅入。涿州易州,不得再打發一個僧官來上任。若你做不到,魏某便親上萬花山,稱一稱你們師徒的斤兩!」

听著魏野發話,普風和尚沉默片刻,卻是點了點頭道︰「這等事,貧僧倒還拿得定主意,便依著真君之言,從此不令教下僧官往涿易二州來。若無事,貧僧便請告退了。」

說罷,那雙魚目般的怪眼一閉,安慈和尚的肉軀頓時碎成一灘血泥,再沒了動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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