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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使臣舟車向日邊(十一)

外面鬧出這麼大動靜,燕伏龍又不是聾子,怎麼會听不見那一片片「老母救世,末劫收元」的喊聲?

他是跟著魏野平過涼州羌亂的,見識過那些羌民被祆教經師們挑動起來後是個什麼模樣。

這個時節,他也不管那麼許多了,只是拔出劍來,猛地就朝著門首一斬!

門外守著他的客店伙計,只听得屋里勁風一動,才嚎了一聲︰「里頭有變!」隨即就是一片骨頭斬裂的脆響,整個人都攔腰斷開!

腰斬的殘酷之處,就在于一時半會人還死不了,只有那倒霉鬼一連串淒厲萬分的鬼叫!

可是燕伏龍從房里走出來,卻是絲毫不看這貨,只是踏著滿地的血污朝著客店前頭走去。他是魏野一手帶出來的部下,哪怕賀蘭公率領數萬妖鬼大軍撲城這樣的場面都經歷過,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還在乎湖北這些見不得光的地下教門?

原本照著魏野的指令,還是要借著鐘氏三雄在湖北地方的根基徐徐而圖之。對湖北巡撫為首的滿清地方官也好,對蠢蠢欲動的湖北教門也罷,起碼要模個情形大概,有個應對方式。

如果湖北巡撫為首的地方官們,沒有興趣與滿清這條破船一起沉底,而是關起門來維持地方秩序,將來不管是割據一方也好,串聯互保也罷,起碼魏野和慕容鵡還能容得他們一時。

而要是鐵了心地替愛新覺羅家當忠臣孝子,攙和到起兵勤王這件事里,魏野也不介意借著燕伏龍之手請他們上路!

至于對收元教這類蟄伏待變的教門,魏野就要謹慎得很了。這類潛伏民間的教派,不像是那些組織嚴密的教團,還有個首腦在內。對滿清官場,幾次針對地方督撫的暗殺活動,就足夠打亂這個疊床架屋的冗官體制。但是收元教這類地下教門,都是有絲分裂一般,全靠一個個教師爺們單向串聯起來的龐大網絡,並沒有什麼明確的領袖。所謂的教門道統,只是個擺資歷的物事,具體的權力,全看教師爺們手底下掌握了多少弟子門人。

在原本那場堪稱轟轟烈烈,葬送了乾隆朝大半將領的白蓮教大起義里,事實上是甘肅、陝西、四川、湖北各省的「傳教師」們彼此獨立發動。所謂起義,也只是大壇席卷一州,小壇席卷一縣,各自為戰,互不統屬,再經過清軍清剿這個外力壓迫,才開始不自覺地將小壇並入大壇,才漸漸有了略成模樣的軍制。

這種內部散亂的教門,論嚴密性當然不能和太平道這種正規教團相比,就算是針對收元教之類教門的教主動手,也未必然會對其造成多少打擊。

這一點也差不多是嘉慶朝壓白蓮教起義的時候,證明了的事情。在大規模的教亂爆發之前,湖北地方官就將襄樊等地的一大批教首、傳教師捉拿問斬。但是這樣的定點清除,根本不妨礙這些傳教師留在各地的掌壇弟子繼續率領門人起事。

官場上的手法對這些地下教門沒太大用處,但是江湖上的路數,反倒更對路一些。江湖爭雄,從來都是拳頭說話,在這個江湖上,如今論拳頭之硬,有比得上道海宗源的麼?

只不過之前道海宗源的名頭,都是在綠林道上更為響亮,從粵省到直隸,僥幸逃得一命的寨主洞主們誰不曉得,道海宗源這一把狠手辣手?

反倒是如收元教這樣的地下教門至今還不清楚,打出「道海宗源」這個旗號的,到底是怎樣的一支隊伍!

燕伏龍提著劍朝外走的當口,外面遲老頭身邊也圍了一群群的漢子,都是鄂州收元教里這老頭子親傳的弟子。單憑這十幾號親傳弟子,遲老頭就能張羅起外面這七八百人的勢頭!

只見著外面一根根火把舉起來,就像是一條蜿蜒在黑水洋中的火龍,扯著嗓子喊什麼的都有。

遲老頭對這樣的場面可不覺得陌生,環顧了周圍幾個大香壇的主事一歪嘴︰「去,向外面傳個話,就說里面這道士修煉邪法,奸騙良家婦人,還剖開孕婦肚子取紫河車!你們預先寫好狀子,等打死了這道士,就把尸首和狀紙朝衙門里一送——刑房的廖老五是你們同輩師兄弟,他一準能把這事辦成鐵案!」

這主意不能不說是老辣之極,幾十年來官府忌諱什麼、害怕什麼,哪怕是像遲老頭子這種跑江湖的人物,也差不多能模清楚一點路數了。落第秀才到衙門上書,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不說,道士和尚攜帶符咒醫書山中隱修,也是死罪——前些年山東泰安,不就有人披發入山學仙,卻被山東巡撫辦成謀逆大案,押解進京了麼?

只要在里面那道士頭上也扣個「邪教妖人」的罪名,把尸首朝衙門一抬,說不得青天老爺還得稱贊遲老頭子是個義民!

正在他四下分派的當口,就听得里面客房里傳來了那一陣慘號——

遲老頭子倒是反應得夠快,猛地朝後一打滾,丟下自己這幾個徒弟,只是朝著外面敞開嗓子直跳腳︰「大家伙快來!這店里來了一個妖道,殺了李家的人,要收了魂去煉邪法,大家趕緊地把這地方圍起來,不要叫這妖道走月兌了!」

他這里喊,那些香壇主事的徒弟反應也不慢,一個個听著慘叫聲就跟著奔出來,也是一通喊︰「里面這個賊道,是專剖婆娘肚子偷紫河車的,還偷拐了別人家的女圭女圭煉樟柳神!你們想想看,最近有沒有女人小產,女圭女圭走丟?這仇這恨,都著落在里面這妖道身上!」

原本人群聚集時候,就容易被群體意識感染,何況這些人多半都是各個香壇里拜過無生老母,听教師爺們念叨了一肚子的神神鬼鬼,被遲老頭子帶頭扯起這個話題,頓時人群里就是嗡的一聲!

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跳著腳地大喊起來︰「無生老母為咱們做主,殺了這個妖道,剝了他的皮!」

那些血氣上頭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原本拿著家伙事兒的,直接就朝前沖,手里空空的,就在路邊扯上樹枝、籬笆樁子,也朝前涌。

這個時候,遲老頭子早就從客店里頭退了出來,在路邊一個樹樁子上站定了,左手豎著掌,右手抓著左手腕,右腳狠狠地朝下跺︰「哪 三太子,金剛揭諦神,弟子奉請老母令,請來南海觀世音,觀音菩薩坐蓮台,十八羅漢護金身,斬盡妖法滅妖道,魑魅魍魎化灰塵哪化灰塵!」

他這里扯著嗓子念這咒,底下便有不知多少入了壇,喝過了符水的人也都扯著嗓子喊起來。被這些人一挑動,人人都是雙目盡赤,如激怒的蜂群一樣朝著客店里涌過去!

在後面來不及超前沖的,也不管不顧了,拿著手中的火把就朝著客店里頭扔!

幾多火把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軌跡,倒是砸滅的多些,可是火星子亂蹦間,卻是轉眼就引燃了牲口棚邊上堆的草料。轉眼間客店里頭就是處處火光騰起,映紅了人們的臉,也讓他們大叫大嚷的聲音變得更高!

李家壇的壇主,本以為只是單謀財害命的小買賣,卻不料弄得這麼大場面。他听見剛才那聲慘叫,分得出是自己本家佷兒的聲音,本來就有點慌亂,這個時候又見著自己這客店火起,頓時就急了,上前來抱住遲老頭子的大腿︰「師尊,咱的店,每年可沒少給您老繳根基錢,可不能就這麼一把火給燒了啊!」

遲老頭子一腳就把這壇主踹了個跟頭︰「里面點子扎手,不鬧出大陣仗來,怎麼能把他拿下?這個時候,他要不死,就該咱爺們上西天!」

這個時候他也不管這李家壇了,只是一個勁握著拳頭高喊︰「無生老母有命,祝融菩薩降下神火,燒妖道啦!」

在他的喊聲里,早就被氣血沖得腦子不清楚的人們只是朝客店里面沖去,一根根火把,就這麼到處亂丟,轉眼間就有燎原之勢!

就在這時候,人人只見著客店里面火光一閃,隨即一道朱芒,一道青光竄了出來,繞著客店四周一環,就是一片風刃旋響!

這動靜來得太快也太奇,震得前面沖上來的人就是一愣。

人群頓住的這一瞬間,就見著燕伏龍一手拉著王聰兒,就這麼從客店里面沖了出來!

擋路的人還沒看清對面來路,就見著朱芒一閃,頓時劈翻了好幾個人。更多的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見著前面沖得最起勁的那些家伙,突然就拼命地朝後退。

前面的朝後退,後面的朝前擠,轉眼間就有好些人身子弱,被沖得跌倒在地,還被人踏了好些腳,連個聲都來不及發出來,就這麼淹沒在了人潮當中!

遲老頭子見著人潮被逼退,頓時跳著腳大罵起來,然而他也不是沒準備,這時候就朝著自己身邊的親信弟子叫喚︰「里面那道士武藝真高,下手也真狠!沒法子,投矛梭鏢,扔他!」

一面吩咐,遲老頭子還不忘大喊幾聲︰「大家莫怕,這妖道本事再高,也怕人破了他的法!黑狗血,月經布,童子尿,都有預備著……」

像他這樣裝神弄鬼的積年,這些鬼畫符的門道差不多也都信了七八分,這時候他的親信弟子扛了梭鏢過來,他自己先拿了一根,在一桶滿是狗血經血的腌木桶里自己蘸了蘸,朝著燕伏龍就是狠狠擲過去!

這加了料的梭鏢準頭、勁頭都有可夸的地方,然而離著燕伏龍還有一丈多遠的地方,卻像是半空中遇著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一般,這梭鏢就直接撞著什麼物事,就這麼落了下去!

燕伏龍腰間朱砂玉印微微閃動光華,他知道,這是魏野賜下的法印護身之效發動。這個時候,越是久歷沙場的老兵,反應就越是平靜如常,何況在燕伏龍面前不過是這麼一群烏合之眾?

他不忘低下頭對著王聰兒問道︰「聰兒,這場面你怕不怕?」

王聰兒小臉兒微微發白,卻還是搖了搖頭︰「有大哥哥在這,我什麼都不怕。」

燕伏龍笑了笑,隨即將手中法劍向著人群後面的遲老頭子一指︰「燕某乃是道海宗源門下巡行鄂省的道門威儀使,不是什麼妖道!遲老頭,你貪圖燕某的隨身財貨,栽贓嫁禍,巧取豪奪,又借著旁門左道鼓動這些無知之輩與燕某為難,當真是不怕天理昭彰,與你個罪有應得的下場麼?」

遲老頭子哪會理會他這個,只是跳著腳喝罵道︰「好妖道,不要以為學了些邪法,就敢在我面前夸口!你且等著,我們去請動了齊師尊,再來收拾你不遲……」

話還沒說完,只見燕伏龍將法劍一抖,洞陽朱明、洞陰玄暉兩道劍符飛起,朱芒青光交錯如剪,轉眼間就將遲老頭子攔腰斬成兩截!

這場面,在場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想象得出來,直到遲老頭子身子歪倒在地上,方才有人哭叫出聲︰「遲老師尊歸天啦!」

這一聲歸天,頓時就引來一片哭號,有個把聰明人,此刻倒是能勉強邁得了腿,扭過頭來就要往外跑!

而更多的人被這些人帶著,不由自主就朝外面退去!

只有燕伏龍,一手持劍,一手攬著王聰兒,威風赫赫地站在客店門首,真是恍如天將下凡。

可是他這個威風凜凜的狀態沒保持過五秒,通過朱砂玉印就傳來魏野的一聲痛罵︰「呆子!斬了收元教的教師爺,還能讓這些教徒跑了不成?攔住他們,導他們月兌離邪教掌控,就趁現在了!」

「掌教真人,要怎麼攔住他們?」

「你傻啊?再砍幾個帶頭跑路的,剩下的還不得老老實實站住腳?讓這幫人跑了,其中的骨干日後再潛伏下來,將來不知道還要留下多少隱患、多少麻煩。倒不如就此度化了的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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