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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蘭台走馬向居延(十五)

然而治民也好,領軍也罷,總還是末節,卻有兩件事,讓桓典始終地放不下心來。

沿途所見,凡是大股的流民,都有頭戴黃巾的太平道徒為頭領,引著流民就近安置。至于安置的法子,那便不要太過粗暴簡單,吃大戶三個字便足夠概括。但有塢堡不肯出糧賑濟的,也絕沒有旁的說法,便是鼓動著流民沖開塢堡防御,搶一個干淨,偏偏這些太平道徒中還混有手持螭虎牙旗的精銳武卒,對付這些塢堡的土圍子那是一沖就開。

桓典也是專門屈尊問過這些黃巾道徒,結果一問的結果卻是讓這位侍御史險些血沖腦宮,就這麼直接魂歸泰山而去——

這些手持螭虎牙旗的精銳武卒,居然就是諫議大夫魏野派遣出來安置流民的親衛,這攻打塢堡吃大戶的法子就是他魏野的主張!

如此行事,這到底是兵是匪?

而更駭人听聞的還在後面,越靠近姑藏城,沿途的流民越多,口耳相傳的只有一句話︰「姑藏城在放糧!」

放糧?

一場兵火下來,能剩下多少糧食積儲,那真是只能問鬼的事情。要開涼州的常平倉賑濟,也不是魏野一個持節督戰的使臣能過問的事情。

何況涼州常平倉所儲皆為陳年粟米,然而沿途流民口耳相傳的,姑藏城放糧卻是上好的麥飯!

從涼州到三輔之地,五谷之中都以粟米為主,論價錢,也是粟賤麥貴,連涼州供給邊軍的糧食都是陳年粟子居多,又有誰能拿得出多少麥子來賑災?

更不要說他區區一個新進的諫議大夫,哪里來的那麼多米麥賑濟流民?這樣放賑,也不曾上報中樞,也不是自常平倉調糧,那不就是以私財放賑,收買人心之舉?

流民面上那一點才萌芽的平安喜樂,落到了桓典眼里,便只有沉甸甸的心事拂之不去。以太平道宣揚聲名,放賑濟民以收買人心,行軍打仗似乎也不是一竅不通,這三樣加起來,哪里有為人臣子的意思?只怕涼州之地,羌亂方去,卻又迎來了更大的禍胎!

端坐高車之上,桓典目光遠望漸漸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姑藏城,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留此人不得!

而在這一隊持節使臣的儀仗上空,一團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厚重白雲,形如芝蓋,緩緩地綴在車隊後面飄著。

雲氣之中,紫雲降真車上,已經被桓典預先劃入反賊預備役的仙術士把玩著手中冰雩爵,低低哼了一聲︰「開常平倉放賑?從番和到姑藏,這麼長一段路途,轉運起來,那要調遣多少人力,多少牲畜車馬,一路上人吃馬嚼,又有多少消耗?要組織這麼大規模的運輸,又要多少官吏管理,讓他們揩多少油水,漂沒幾成?我夾袋里面可是沒那麼多人去干這個啊。何況對農耕社會而言,番和各倉的積儲才是真正的硬通貨,比金銀珠玉之類有價值多了……」

最後一句話,他卻是一吞咽進了喉嚨里︰「通過星界之門的豐饒角商店街,從古埃及托勒密王朝運來的賑濟糧全都是尼羅河小麥。誰叫古埃及作為地中海最大的產糧區,就只有小麥而沒有粟米呢?搞得我想低調些都不成。」

想起了那個自稱「小妖精的面粉包配送中心」的半水晶龍裔巴德雷斯,魏野面前就浮現出這個糧業二道販子每次進行交易的時候,對魏野提供的金銀器和珠寶玉石的百般挑剔的可惡嘴臉。

拉車的李大熊可沒有這麼多的想頭,只是隨口問道︰「主公,我們為何不在公廨里等待使臣上門,安排了接官人等,怎麼又要出來望風色?」

魏野哼笑一聲,一抬手阻住了李大熊後面的話︰「這事不忙,還是先尾行著這位仁兄,看看他的來意再說。要不然,他持節奉詔而至,我持節的差遣卻已了結。這在棋道上面喚作‘王見王,後王吃先王’,不但我手上那根節杖要交出來,連我這個大活人都得听他吆三喝六,那種處境是多麼憋屈?一個不好,這位所奉的詔書,不是加官進爵,而是加罪進牢房,我找誰講理去?——廷尉署的詔獄麼,本官倒也去逛過,也不怕他什麼。但是非逼得本官一劍劈開囚籠,殺到尚書台里和我那幾位老相識講道理,未免就太傷感情了些。」

听著魏野不咸不淡地說著單口相聲,李大熊一時也是沒了話可搭,只能老老實實地邁著小碎步,綴著下面的持節使臣車隊朝前走。

紫雲降真車遮掩在雲頭之後,緩緩向著姑藏城頭飄去。

……

………

驛路盡頭,姑藏城正門之前,以頂盔摜甲的胡軫為首,稀稀松松的接官隊伍正迎著持節使臣的儀仗隊伍,躬身持禮︰「末將胡軫等恭迎天使!」

隨著胡軫率著一幫子不上台面的小吏行禮,桓典一手扶著高有八尺的黃竹節杖,緩緩步下車。隨著這位侍御史的步子,頂上那三重貫連的犛尾輕輕擺動在乍暖還寒的涼風中,大見持節重臣的氣度。

隨著本地官員武弁行罷禮節,桓典微微欠身還了半禮,面上只是帶了幾絲笑紋,聲音卻是冷淡得很︰「有勞諸位相迎,桓典乃持節使者,不能盡禮,多有得罪。待桓典卸了差遣,再與諸位賠罪吧。只是如今武威郡主事之人何在,為何不見他出迎?」

這一番話,字字都冷得像冰,硬得像鐵,拋出去都能在剛化凍的路面上砸出幾個坑。那些原本滿眼熱切的小吏、鄉老,頓時一腔如火熱情就先冷了三分——本以為如今這位魏諫議就已經算得上是個不吃好草料的了,誰成想這位新來的使臣性子卻是比魏諫議更沒有人味了好幾分,可憐咱們涼州官場上,怎麼就招惹些這種瘟星上門!

這些只能算是充數的路人甲乙丙丁心中暗自叫苦,然而此刻還大半沉浸在並州軍大敗解散這件事上的胡軫倒算得上是無欲則剛,面色依然如常,向著桓典伸臂一請︰「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驄馬御史桓公當面,館舍已備下,請桓公隨末將前去安歇洗塵。」

桓典一手扶著節杖,也是將面前的胡軫上下打量了一番。胡軫身量高大,濃眉短髯,強干之余還透著些文氣,一見之下,便讓人心下喝彩,隨即按了按胡軫的手︰「洗塵不忙,想來足下便是武威胡文才了。只是文才兄乃是並州軍將,為何卻在姑藏城供人役使?如今主持武威郡諸事的魏諫議又在何處,為何不見他來迎接?」

胡軫一想起某位諫議大夫那天老大、我老二的做派,頓時大感頭疼。然而讓他就這麼稟報桓典,說某諫議大夫在涼州行事,一貫不按大漢成法章程,這樣的背後小人他也是不肯做的。只是遲疑片刻,胡軫還是將手向前一讓︰「魏諫議心系涼州黎庶,百事纏身,一時不克前來,還請桓公先至館舍歇息,明日再與魏諫議相見不遲……」

然而桓典這樣標桿型的士大夫,哪听得胡軫用這話搪塞,頓時將節杖朝地上一頓︰「本官持節而來,便是代天宣詔,安有下臣不出迎、不持禮、高坐不出之理?縱然平亂薄有微功,然而朝廷的法度、聖賢的禮制都不顧及了麼?胡軫,你須知自家乃是大漢的將官,不是他魏野的門下走卒!速速帶人去告訴這位魏諫議,他不來城門親迎,本官是斷不會進姑藏城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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