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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倚天萬里須長劍(六)

李大熊現出真身,他數百年修持玄門吐納之功,早已將肉身廬舍修煉得如純鋼一塊,雖然尚未徹底月兌去熊羆原形,固形為人身,但是卻勝在修為深厚純一。

起碼,比魏野那速成仙術士要強了不少。

身形移轉間,李大熊黑熊原身配合縮地之術,直上巨龜之首!

熊掌猛然怒擊,一掌正中巨龜左眼!

然而熊掌落處,虛空之中卻有如魚鱗般的奇光突兀生出,片片相結,隔空卸力!

就算是李大熊真身如混鐵,掌勢如排山,這一掌而下,卻是絲毫無功,反倒是一股反震之力,自熊掌貫入,直沿著李大熊前肢入體!

哪怕真身強悍萬分,早已月兌去了熊羆本質,李大熊受這一擊仍然是吃虧不小,熊形後退數步,方能借勢化消于勁。

巨龜仍然是一派溫和眼神,可是藏身在巨龜形神之間的賀蘭公卻是嘿然冷笑︰「熔鑄真元于四肢百骸,絲毫不見玄門正宗法度,卻是別具一格,要比那等術法花俏太多的道士有意思得多。你這頭狗熊,也倒不算是全然無能無趣之輩!」

這話,在賀蘭公,大概已經算是極為認真的贊美,值得听的人拿回去裱起來一樣。然而李大熊此刻哪里還管這個?

巨熊仰頭咆哮,隨即身形再轉,向著巨龜鼻孔處再沖。沖勢中,巨熊原身若人立,一雙前爪相對于胸,收月復控背,腰身發力——

正是司馬鈴最常用的那一招八極拳架——鐵山靠!

此刻的李大熊顯出巨熊真身,自然不能和嬌俏少女比可愛,然而若論「鐵」,李大熊真身猶勝堅鋼,若論「山」,他更是算得一座不折不扣的小山。

鐵山二字,于此實至名歸。

一記鐵山靠中,巨龜面前層層如鱗奇光涌出,不論何種力量沖蕩,這排列嚴密、暗含法度的護御之力,總有自信能將一切外力消解、反彈!

然而隨即便是一聲大震!

力量與力量最純粹的沖撞,在如鱗奇光延展蔓延中,流瀉出道道波紋,讓這些光鱗不得不隨波而亂!

……

………

水波隨風而亂。

而風聲若吼,如虎嘯山巒。

風吼聲中,一口桃木重劍自天而下,如天星墜地,如金烏下擊!

可卻有天柱中折,化為封星攔日的一棍。

玄雲之海上,洪波乍起,浪迸如柱!

魏野握著桃千金,目光與何茗一錯。

然而那雙一向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只有騰騰戰意,恍如實質。

青鋼棍上雄渾大力再出,向著魏野反震而上!

「喝——啊!」

清喝出聲,仙術士不待反震之力生出,已然一手棄劍,身形隨風而退!

人已退,劍猶在,此刻天中又是一道竹冠道服之影掠過,便有青白電光竄動間,向著桃千金劍柄處再加三分雷火之威!

青鋼棍急旋而起,一卸一挑之間,桃木重劍倒飛而出,然而何茗身形也是疾退數步。隨他身形後退間,電光在黑色甲冑間流竄無止,更帶起純正道門雷法破魔之力,欲崩摧困心魔鎖!

然而雷光竄動間,卻是絲毫不得門徑而入。黑色甲冑之上,更是時時有活物蠕動一般,向著雷光所過之處,迅速修補傷損之處。

幾輪交手,魏野倒是看得明白,何茗身上這件黑色甲冑,不似金鐵鑄成,反倒似是一類活物。

而且是經過特意改造,帶有絕緣體性質,能隔絕雷法破邪滅魔之力的活物。

這等甲冑,對道門中人,特別是修行雷法的道門中人,簡直就是充滿了惡意的物件。

想想也對,自家對賀蘭公而言,簡直就是最讓人厭惡不過的對頭,賀蘭公不針對自己擅長的領域做些布置來惡心惡心自己,于情于理那都是說不過去。

然而,魏野面上卻是冷笑一聲,心念動處,指劃雲氣,符令再成!

道道赤金箭光,從何茗身後竄出。

正是離象真形出手!

雖然局面看起來像是個三對一的圍毆,但實際而言,倒是魏野扮演了一個勞心又勞力的高明傀儡師,同時操縱著兩具傀儡,困戰自己的搭檔。

此間辛苦,可想而知。

赤金箭光尚未及體,何茗周身氣機猛然一變!

原本充滿了武將那掠如火、撼如雷,生死之間分勝負般氣質的何茗,一瞬間氣機變得淵沉如海,而在這一股深沉氣息之間,玄雲之海上殺機自水下而生!

道道冰槍自水中竄出,正對上了離象真形催動的洞陽炎光箭!

冰炎相沖,冰槍爆裂,炎箭無光,只有絲絲水汽蒸騰如霧!

而便在此刻,何茗卻是身形再轉,拋下魏野不理,直向離象真形而去!

一旦離象真形被一棍打滅,戰場之上,讓仙術士哪里尋得出時間修復離象神君真形符?

魏野此刻立刻冷喝一聲︰「攝!」同時符令再催,離象真形頓時一步踏入虛空。

然而就在魏野催動離象真形退走瞬間,仙術士腳下氣機大變,近百冰槍猛然竄出!

此刻擋無可擋,仙術士只能猛地身形飛轉,朝後疾退!

……

………

如果單就是對上何茗,以魏野從太淵宮中得來的好處,精進的術法,縱然不說是全面壓制,但勝算起碼也有六七分。但是此刻的何茗,身上黑甲,道術難侵,又平白多了一股寒冰之氣,正好是魏野最拿手的洞陽離火的克星。

這便把預先設想的戰術壓制變成被戰術壓制。

這架也打得太可憐了些。

而在此刻,那一頭霜毫狼獸望著魏野身形,猛然長嚎出聲!

只見玄雲之海那一塊塊被韓眾化身白虹絞碎的浮冰,竟是紛紛人立而起,重又化作無數身披青黑瘊子甲的陌刀武卒,向著魏野沖殺而來!

……

………

李大熊那一記鐵山靠,依然沒有沖破如鱗奇光。

然而大力沖擊之下,那原本排列得嚴整無比的光鱗,卻是在力量沖擊間有了一絲散亂。

僅僅是一瞬散亂,李大熊的雙掌就已經猛然搗了過來,雙爪虛抓,猛然開撕!

便是這一撕之間,光鱗崩碎,巨熊欺身!

熊掌抓緊了巨龜鼻孔,雙爪發力,似要將巨龜皮膚撕裂。

然而在這熊爪之下,巨龜卻是絲毫沒有受傷。

只有賀蘭公的聲音繼續淡淡而起。

「……本座在安息國,與真正的祆教對敵;本座在西域,與真正的佛門為敵;本座在漢土,便與漢地鬼神,乃至道門為敵。然而本座哪怕步步皆敵,卻是成就越來越大,直到今日,連道門也不得阻我,而即將敬拜我為上上太一道君。縱使有一二不識天數之人妄加阻撓,最終也只是敗亡下場,你卻道為何?」

李大熊知道,這等時候,根本不該去理會這自我陶醉的賊鳥,只是全當沒听到,只管將雙爪用力去撕巨龜外皮。

然而賀蘭公卻是不打算浪費這個听眾,緩緩地說道︰「……其實,不過是個眼界的問題。在你這樣山野妖怪眼中,世界無非就是面前所見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在祆教、在佛宗、在道門,所見的黃沙萬里、皚皚雪山、海波萬頃、名山大川,乃至日月星辰、神國淨土,便是極限。」

說到此處,賀蘭公語調中帶上了不盡感嘆之意,大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意思。然而李大熊此刻只是哼哧哼哧地賣苦力,依舊不去听。

但賀蘭公卻還是在感慨,順道還牽扯上了李大熊︰「就像你這頭黑熊,僥幸得了一絲靈智,終于修煉成妖。又得了道門正宗吐納之術,幾百年苦修而得變化人形,混跡世間,還混了個漢土的軍官,吃上了俸祿。這等成就,一頭山林中為果月復****操勞的黑熊,是怎麼樣也想象不出的。昔日黑熊,今日大妖,兩者之間,便是超月兌族類之妙,想來就算你如今重新顯出黑熊原形,又何曾真的將自己視作一頭熊了?」

說著,賀蘭公也不去管李大熊頭上冒汗如蒸,又繼續道︰「外面那一班道士,在凡人中,皆算是有大機緣之輩。旁人不過男耕女織,服役繳稅,辛勞幾十年,一抔黃土埋身。或有經營田土、販賣商貨,積蓄財物,少得享受。卻又要受官府盤剝,如同豬羊。再有大族聚居,撫育子弟,或修文,或習武,偶得官身,略有威權,又要在官場傾軋中勞心勞力,一個不好,便有滅族之禍。」

「就算是諸侯天子,又能如何?本座所見,僅僅是漢土,便有幾多諸侯絕嗣除國,幾多天子不得善終。一時 赫,也成黃土虛話。便有龍氣庇佑,然而朝代相替,除了一二明君,余者仍然碌碌,還要受東岳蒿里所治,不得自由。」

說到這里,不知怎的,賀蘭公的口氣中卻帶上了無盡悲天憫人之意,實在很不合他的畫風。

「便是這些道士,縱然有機緣踏上仙道,真正能打破天人之隔,飛升而去的又有幾個?看看今日闖入三元宮闕的這幾個貨色,老的老,少的少,還有個心懷大願到了走火入魔邊上的妄人……別的不論,就說你那主公好了,人間五欲看似單薄,卻是樣樣不少,精進超月兌之心,更是三人中最差的一個。這等人,莫要說與本座相比,便是和當初創建太一紫房的關尹子相比,又算得什麼?」

「太一紫房,不過是關尹子留與徐甲的成道之基。便是後來的徐甲,身懷那位老頭子的神符,自有前路,對這處洞天也看不上眼。然而便是這些飛升而去之輩所留下看不上眼的東西,放在道門中人眼中,便是無上秘藏,更是能讓本座以此地為根基,倒轉玄門體系,稱聖做祖的底氣!」

說到這里,賀蘭公卻是幽幽一嘆︰

「只是,這等別人不要了的玩意,本座卻要與你等蟲豸般的角色爭搶不止,這真是何等無聊,何等無趣?!」

一聲「無趣」,直震得李大熊耳中出血!卻听得賀蘭公感慨道︰「此青天之外,猶有青天。日月星辰之外,尚有日月星辰。老是與你們困在這個囚籠里面打混,實在是憋悶得很。若是以前,本座眼光不足,那也就罷了,然而如今,本座卻是對這等事清楚得很,卻叫本座還如何甘心!」

這一聲吼叫間,賀蘭公那一股龐然神力便向著李大熊襲殺而去!

……

………

左慈端坐在火鳳之上。

這一頭火鳳,本是法力幻化而成,然而此刻卻是隱隱凝如實質,不似虛化之物。

在火鳳周身,符文形狀也自大改,卻見仙真羅列,玉女往來,道道清氣,環繞鳳鳥之身。

這便是絳宮之中,所殘存的一點玄門體系,盡數收納于此。

要說以三元宮闕、三元太一君之位而論,左慈如今便是貨真價實的上元太一君,倒比魏野和張角都要強些。

然而統合的卻只是上元絳宮玄門體系的余燼,這等成就,不論別人,就連左慈也懶得拿來炫耀驕人。

火鳳飛騰之間,便見到那赤紅魔宮中、無底血海間、八瓣心峰上、八方尸林里,處處都是妖鬼羅剎、魔女夜叉歌頌禪唱之音︰

「此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煩惱亦無涅槃。彼等欲入涅槃。金剛場陀羅尼中。無菩薩法及諸佛法。彼等欲得成佛。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善法及不善法。彼等欲舍不善。金剛場陀羅尼中。無彼岸此岸。彼等欲達彼岸。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成就諸佛剎者。彼等欲成就諸佛剎。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魔及魔名字。彼等欲降眾魔。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聲聞及聲聞名字。彼等欲超過聲聞法。金剛場陀羅尼中。無闢支佛及闢支佛法。彼等欲超過闢支佛位。金剛場陀羅尼中。無眾生及眾生名字。彼等欲化諸眾生。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利無非利。彼等欲求利。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欲及欲名字。彼等欲離欲。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惱及惱名字。彼等欲離惱。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痴及痴名字。彼等欲舍痴。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智及無智。彼等欲證智。金剛場陀羅尼中。無有煩惱及無煩惱。無有淨及不淨。亦無有教及無教。無慈無悲無喜無舍。無施無慳。無戒無犯。無諍無忍。無進無迨。無禪定無亂心。無智無無智。無墮。無聲聞無闢支佛。無諸佛無如來。無法無非法。無深無淺。無識無非識。無名字無證處。無煩惱無涅槃。無諸力。無菩提分。無諸根。無正念處。無正定處。無四如意足……金剛場陀羅尼。若修得者。不舍凡夫法。不取不執亦不遠離。亦不建立。不須超過。不證不舍。不思惟舍。不勝不出。無有懈怠。不憚不護不悔不觸……」

隨著禪唱之音,便有血雲凝成,血花飄灑而下,更有無數血、肉、皮、骨、髓,結成種種珍寶、果實、香料、天衣、兵刃,讓遍地魔眾,歡喜踴躍。

這是尊勝大鵬勇父明王與三界降伏威容諸佛母給與此間魔眾的賜福,但是對左慈與火鳳而言,這等花雨、寶雨,也和強酸雨沒什麼區別,只能飛空而避。

虧得左慈此刻尚能淡淡開著玩笑︰「小生都已然是上元太一君了,那中元與下元,不知道如何了?」

便在他一念動時,卻有一個高亢尖銳又帶著北方口音的男聲猛然震蕩此處︰

「……太上中古以來,人教化多妒真道善德,反相教逃匿之,閉藏絕之,反以邪巧道相教,導化愚人,使俱為非。其中大賢遠去避世,無有真道,亂其民。其中下愚,因為無道,起為盜賊。民臣俱為邪,聚蚊成雷動,共逆天文,毀天道,逆地意,反四時氣,逆五行。使災怪億億,三光失其正明,人民大愁苦之,得昏亂焉,治不得平安,正由此也!故真人寧知此罪重不?天不除之也。吾不教,子當謝也。故所以當于曠野者,當于鮮明地。所以四達道上者,道者主通事。所以四達者,當付于四時。天之使氣也,且為子上通于天也。四時者,仁而生成,且解子過于天地也,後有過者,皆象子也。天從今以往,大疾人為惡,故夫君子乃當常過于大善,不宜過于大惡。慎之,慎之!」

這段經文章句,正是太平經中演說道法教化之一節。

雖然不比那一篇佛門禪唱繁雜,卻是正對其路,應了「無有真道,亂其民」一節,正對著這佛門禪唱而來!

受太平經章句擾動,頓時佛門禪唱一時屏息,唯獨左慈面前顯出一輪渾圓寶光,光芒中,只見張角佝僂著身子,箕坐在金殿台階之上,面前那一條黃龍,碩大的頭顱卻趴伏在地,欲掙無力,只能口中吐出道道精芒,向著張角延燒而來!

張角手中那支木杖就立在金殿階前,木質早已變得蒼翠一片,將黃龍金芒堪堪擋住在前。

直到張角一段章句誦罷,方才看了左慈一眼︰「原來上元太一君已在道友之手,那為何如今下元還不得歸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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