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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塞上秋風入漢關(九)

就在十字架倒下的那一刻,青灰色的僵尸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這具人為制造的怪物身邊,還零零散散地落著滿地的零件——這里是被竹符切碎的幾根手指,那里是被火焰燒焦的半根大腿。

插在雪地中的長劍上還掛著一串用上百顆紫晶和蛋白石串起的念珠,一枚小小的銀十字架系在念珠的尾端,微微泛著聖潔的光芒。

只可惜,變成了一堆零碎的那位男爵,很難再拿著這串念珠念出詭異的祈禱咒文了。

數十道鋒利輕薄如蟬翼刀般的竹符,被某個無恥的仙術士強認了師兄的烏角先生收回掌中。他將雙手一合,隨著掌心輕撫,那數十道鋒銳竹符重歸于一,化作了一枚五寸長兩寸寬的竹版符牌,被他收入了胸前掛著的褡褳里。

比起數月之前與魏野初會之時,左元放的修為竟是突飛猛進,隱隱模著了仙凡之間的那條界限。就算再沒有什麼奇遇機緣,以他今日修為,若不想管亂世中這攤閑事,徑自避居深山煉神服氣,不過再花費一甲子的苦功也足以瑧至住世不衰的地仙境界。

然而這數月間就像是老了許多的道人,只是微微嘆息一聲,仰頭轉向東面,良久不語。

他佇立不動,松林雪堆之下,那條面目似魚的小妖已經從雪窩子里鑽了出來,望著左慈背影眼珠轉了幾轉。似這等為鬼神服役的妖物,既然操持賤役已久,也就談不上什麼心氣,他搓了搓前爪,先繞到那柄長劍邊上,將那串寶石念珠收進懷里,隨即躡手躡腳地走到左慈身後就是一個大拜︰

「老神仙,那妖人已經被您用無上妙法誅殺,真是為此地生靈除了一大害。可惜這黑松林自從我家老爺去後便靈氣全無,實在不適合做什麼仙靈窟宅,還請老神仙您發個慈悲,帶掣帶掣小的,去您老府上當個雜役,小的便叨光不盡了也。」

他這般熟門熟路地拜下去,一直凝神東望的左慈才回過頭來,低頭看了他一眼,低聲一笑︰「你這小妖,卻懂得什麼?小生方才斬去的,不過是以旁門邪法所化出的代形替身,並非那妖人的本體。下次對陣,那妖賊定會有了防備,想要這樣一舉誅殺,只怕就要難如登天了。」

一面嘆息著,這跛足老兒將身一轉就向山下行去,渾然不顧那小妖還在後面跟著。

這一位半仙一頭魚怪走了沒多時,那兩個守在廟中的山賊早耐不住沒柴燒的窘境,哆哆嗦嗦地出了破廟來尋那跛足老兒。

然而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入黑松林間,目力所見,哪里有半個活人?只有滿地零零散散的焦尸斷骨,在兀自燃著的松枝映照下,將這片松林襯托得猶如鬼域。

……

………

就在左慈飄然遠去的當口,在姑藏城選鋒營中,蘇澈與古瑞格斯如臨大敵般的面對著那突然倒落的十字架。

驀地,那倒落的十字架微微一震,竟像是活物一般猛地在地上一彈,再度聳立起來。那安放在十字架中心的荊冠骷髏,眼窩中幽幽地透出一絲詭異的光芒來。

這頭戴荊棘花環的骷髏開始用一種鬼哭般刺耳的聲音高唱起來︰

「有許多公牛圍繞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困住我。它們向我張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獅子。我如水被倒出來;我的骨頭都月兌了節。我心在我里面如蠟熔化。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頭貼在我牙床上。你將我安置在死地的塵土中。犬類圍著我,惡黨環繞我,他們扎了我的手,我的腳。我的骨頭,我都能數過。」

這是十字教中的詩篇,據說是描述了救主耶穌死在十字架上的預言。

原本這段詩篇的結尾是——「他們分我的外衣,為我的里衣抓鬮。」

然而這個骷髏所吟唱的卻是另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而且氣急敗壞︰「那惡魔的僕人偷走了我的耶穌念珠!」

隨著這只骷髏尖利的叫聲,十字架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直砸進了一群排隊游蕩的喪尸中間。伴隨著好像灌滿水的氣球摔破在地上的聲音,粘稠灰綠的液體四濺出來。

在這群喪尸中,那最高大強壯的一頭喪尸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束縛著,緊緊地將它拉上了十字架。這頭帶著十夫長官餃、穿著札甲的喪尸,大聲地咆哮著,掙扎著,卻根本無濟于事,那帶著荊棘花環的骷髏慢慢地陷入了它的身體當中,進入的地方是它的月復部。

在蘇澈和古瑞格斯的眼里,恰好能看見那只骷髏的輪廓在喪尸的月復部緩緩地游走,而後從月復腔蠕蠕地爬動到了胸腔,而後在喪尸的頸部形成了一個巨瘤般的模樣。

隨著骷髏停止了移動,喪尸的胸部隨即凸起,熟牛皮貫連的札甲也不能阻擋那從喪尸的皮下伸出來的東西。  啪啪的響動間,一只沾滿了灰綠色黏液的手從喪尸的胸口伸了出來,隨即抓住了喪尸破開的皮膚,猛地朝外一撕!

一個削瘦的棕發男人蒼白著臉,從喪尸的胸腔中走了出來。他的身上倒是穿著全套的中世紀貴族行頭,芭蕾舞男演員般的緊身褲,滑稽的折疊圓領,讓他看起來很像是一個英國恐怖片里常見的老屋子里的鬼魂。

蘇澈和古瑞格斯對望了一眼,勉強無視了這個男人身上那些惡臭的喪尸體液,走上前去。

「伊貝林是嗎?伊利凡特的新任專員,我們家和貴方簽訂的雇佣合約,已經到期了。今天來見你們,就為了結清最後一批尾款。」

這個棕黃頭發的男人,帶著仿佛看到害蟲般的神情,從蘇澈身上的明光甲一直看到了古瑞格斯手中的巫師手杖「海藍夢魘」。

「尾款……啊尾款,是的,你們這些不明白真理是什麼的佣兵,心中唯一重視的東西就只有通用點券了。好吧,我願意給你們支付尾款,不過你們需要等一等。」

他邁著步子,揮了揮手,那個包著纏頭布的變異喪尸頭領易卜拉欣了然地轉身離開。伊貝林,這個看上去有點神經質的家伙裝模作樣地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

「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們在這里的戰斗很不利,非常不利。想要傳播光榮神聖的信條,不比在無盡深淵感化那些惡魔來得容易一點。特別是——」

「特別是這個世界不屬于你們這些狂妄的一神教徒。」蘇澈握著手中的長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和伊利凡特的合約已經完成了,你們現在只需要付上尾款,別的事情我不想听。」

說著,她的長戈就已經架上了伊貝林的脖子。

伊貝林依舊以那種詭異而狂熱的眼神望著她︰「不要對我動手,你知道麼,只要我一只手握住了你的槍桿,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將你這桿附法長槍捏斷。注意,不是掰斷,不是折斷,而是捏斷,你的長槍在有神恩加護的我的面前,不比一根牙簽更……」

然而他的威脅馬上就被蘇澈打斷了︰「小古,先給這個除了嘴巴什麼能耐都沒有的家伙上一個傷害加深的腐化詛咒。」

「別、別這麼認真!」

伊貝林男爵的臉色頓時變得大壞,連連擺手︰「看在神聖的三位一體的份上,別這樣……你們要的尾款,我付給你們就是了。但是不能是通用點券,用含魔力的寶石沖賬行不行?」

「……算你識相。」

……

………

就在女武士蘇澈和她的學弟古瑞格斯正在效法前賢暴力討薪的時候,石羊河畔,左元放負手望著滿河的流凌浮冰,正拈著一枝蓮葉,笑而不語。

那一路尾行著他的魚怪,正一臉喪氣地搖手告饒︰「老神仙,別這麼逼咱成不成?這石羊河都已經快封凍了,這麼冷的河水,下河去是真的要死人,死魚的!」

左慈也不為己甚,只是拈著手中那一枝青蓮葉,淡淡答道︰「這片青蓮葉,我祭煉得尚不完整,用來浮波泛舟,尚缺了一個腳力前引。你既然要跟隨小生,不賣點力氣就說不過去了。若是不用這片蓮葉代步,小生倒也可以駕風出行,可你的腳程,能跟得上否?」

一听駕風,這魚怪就更是苦著一張臉了。似他這種水中鱗介成精,催浪潛水那是本等,但是駕風騰雲就非得是修煉到妖王級數,或才有幾分指望。像他這等為鬼神供役的小妖,又不是什麼心月復,哪有那等神通?

左慈也不催逼他過甚,只是將手中那枝青蓮葉朝著河面拋去。

青蓮葉落水,頓時青葉舒張,轉瞬大如席面,四周更有蓮苞、荷角如蔓盤結,竟是在水上結成了一只一丈長的蓮葉小舟。左慈也不理會那魚怪告饒,只將身一躍,就落在了蓮葉舟上,盤膝坐定。

那魚怪看著這情形,知道怎樣也免不了做個腳力,索性將身一扭,也跟著跳進石羊河里。

魚怪落水,頓時顯出本相,卻是一條青背綠鰭的異種巨鯰。這條巨鯰卻不似尋常鯰魚,身體胖大,反倒顯得修長許多,他挨挨擦擦地靠近了那蓮葉舟旁,便有一根蓮蔓在他口邊結了一個籠頭,這巨鯰將身一扭,就拖著蓮葉舟游動起來。

這鯰魚精試了試分量,倒幾乎覺不出來身上負了這麼一個老兒,心下稍安了些,方才問道︰「老神仙,咱們這是走哪條水路,朝哪個方向走?」

左慈微微一笑,將手一指西面︰「西方有兵氣如雲,自然是朝張掖郡方向走!」

此刻,哪怕左慈這樣已有半仙之分的高人也並不知道,此番西去,究竟有著何等的際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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