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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雙騎

夜色降臨了,大山的輪廊漸漸隱沒在暗澹的天幕之中,雲層遮住了月亮,冷颼颼的北風夾雜細小的雪粒打在臉上,如碎針扎刺一般銳疼。

山腳下,順義軍和川軍的士兵們已經整裝待發,兩千五百人的隊伍,金戈曳曳,鐵甲鏗鏗,隊伍的尾部還跟隨少量的工匠民伕,他們將為攻城提供必不可少的土工作業和器械支持。

前方的斥候只保持兩里距離的警戒,更遠的偵察依靠無人機來完成,棗紅大馬旁,楊銘看著控制手柄里的畫面,臉上露出一陣苦笑。

「將軍,是不是情況有變?」韻秋關切地問道,第一次看紅外視野,她還不太適應,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

「岳托不是吃干飯的,他在六里橋放了游騎。」

按楊銘之前的計劃,是打算大軍趁夜模到城下突擊攻堅,這是為了避免和敵人野戰。從歷史記載來看,後金的軍事作風一向很硬朗,你要去攻城,他是不會坐在城里等你來攻的,必定是掌握主動,出城跟你硬剛,這與明軍喜歡龜縮城池一味防守明顯不同。

遵化城里原本就有兩紅旗和兩白旗的幾千人馬,再加上今天逃過去的五千多蒙古兵,合計兵力已經過萬,野戰硬剛是打不贏的,只有出其不意,短時間內迅速攻上城頭,依靠城牆的地勢之利,用機槍和迫擊炮配合步兵巷戰,才有取勝之機。

但岳托在六里橋布置的游騎警戒使這一計劃成為不可能,大軍行進中一旦與游騎接觸,岳托很快就會得到快馬傳警,是出城野戰還是堅守城池,主動權掌握在他手里,而以他現在擁有的兵力,其選擇必定是前者。

「將軍,讓我再看看,他們有多少人?」

楊銘操縱無人機盤旋一周,韻秋目光快速掃視屏幕,問道︰「地上好似熊熊燃燒的,是不是火堆?」

「地上的是火堆,手里舉的亮飄飄的,是火把。」

「他們有一百五十人。」韻秋終于確定紅外圖像就是這麼簡單直觀,並不存在什麼玄虛難解的東西,忽略畫面中心那個旋轉閃爍的十字線標識和四角不斷跳變的字符參數就行了。

「我有辦法!」她的語氣又冷峻起來。

「什麼辦法?」楊銘轉頭問道,韻秋冷艷的面容讓他感到心里一陣溫馨。

「你包裹里不是還有幾個夜視鏡麼?」

這次出戰楊銘帶了十個夜視鏡,自己用一個,給了韻秋一個,還有八個沒拿出來。在上個世界,手持電台、夜視鏡這些玩意是每個士兵都有的,除非是出任務,一般都不會帶在身上,所以卡車上的行軍袋里裝了不少。

六里橋的河道西側,地上燃了幾堆篝火,後金馬甲兵蜷坐在火堆周圍,金錢鼠尾的辮子在寒風里飄顫,他們的身後,披掛皮甲的戰馬踟躕而立,間或打出一個響鼻。

篝火的光焰只能照亮周圍十幾步的範圍,火光之外,是無邊無際的黑夜,除了寒風的呼嘯,再沒有任何其他的聲息。

在這深遽的黑暗里,一隊頭戴夜視鏡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向河道邊靠近,為首的兩人手持裝了消音器的機槍和步槍,夜視鏡安裝在凱夫拉頭盔上,其余的人戴著普通的明盔,夜視鏡用標配的松緊帶綁在頭上。

腳下的地勢開始平緩地下沉,就要踏入河床了,楊銘小心冀冀地邁開步伐,避免踩到河床上的零星薄冰,這些薄冰可能會被軍靴踏碎發出聲響,他回頭揮了揮手,身後跟隨的幾個人摘下肩上的角弓,拈出羽箭搭在弦上,向對面的河岸悄然挺進。

夜視鏡遮住了謝慶元桀驁的目光,十二力重弓持在手中,搭在弓弦的手指傳來熟悉的阻尼感,讓他心中充滿了信心。他帶來的七個人都是最強悍的弓手,有的同時還是擲彈兵,這些人跟他一樣,強弓在手,箭已上弦。

一陣寒風吹來,篝火飄顫發出呼呼的聲響,在這風聲火聲之中,尖銳的羽翎破空之聲從四面的黑暗里傳來,幾個後金馬甲中了箭,二十步距離射出的重箭破開了他們身上的皮甲,攪動肌肉和內髒,讓他們哀嚎死去。

「夜襲!」

滿語吼叫的聲音在暗夜里飄蕩,後金兵翻滾著拾起擱在地上的長槍馬刀,躍上戰馬,又是一片嗖嗖的羽翎破空聲響起,剛剛上馬的人員接二連三地中箭跌落。

一個馬甲兵舉著火把徒步沖了過來,獵獵的光焰伴隨前進的步伐不斷撕破黑暗,楊銘舉起M249機槍,瞄準他的胸口扣動扳機,「噗」的一聲槍響,後金兵仰面倒下,手里的火把摔出去,落到地上光焰頓熄。

楊銘目光還沒來得及從準星上收回,韻秋 然拉他的胳膊,將他拽了一個踉蹌,幾支羽箭嗖地釘在身旁的地上。

在最初的慌亂之後,後金兵開始展開反擊,他們向羽翎聲和槍聲的方向齊射箭雨,但在夜視鏡的技術優勢下,這種反擊成了單向透明的行動,對手可以在他們引弓之時即行避開。

M249和HK416的槍聲繼續響起,按照之前的約定,楊銘和韻秋擊殺持有火把的人,謝慶元帶領弓手們射殺篝火邊的後金兵,很快,篝火四周就躺倒了一圈尸體,余下的人開始主動避開火光,將自己隱藏到黑暗里,可惜的是,他們並不知道夜視鏡的存在,這一試圖拉平雙方視野差距的行動使他們變成完全的靶子。

隨著察察的火石引火之聲,兩騎人馬從混亂的隊伍里沖出來,點燃火把向遵化城方向奔去,楊銘扳開三倍鏡,輕松地將他們全部擊落馬下。

驚弦聲聲,黑暗里不斷傳來後金兵的哀嚎,他們開始漫無目的地四散而逃,因為看不清路,馬匹不能快速奔馳,楊銘和韻秋向西邊移動,在官道兩旁形成交叉火力,凡是奔往遵化方向者格殺勿論。

後金游騎四散遠去,戰場重新籠罩在無聲的黑暗之中,一行十人匆匆跨上繳獲的馬匹,繼續趕往遵化城下,截殺可能繞道回城的敵騎,為大部隊的進軍爭取更多的時間。

「丁總爺,前方敵軍游騎已清除,大部隊加快前進!」

楊銘用電台向丁有三通報了情況,策馬西行,這時,他發現自己控制不住座下的戰馬了。

馬的夜間視力比人類強,但在今天這樣漆黑的夜晚,快速奔馳仍然是很困難的,十人都有夜視鏡,暗夜如同白晝,可以用馬術控制戰馬前行,但楊銘沒受過這樣的訓練,不懂馭馬之法,只能在黑暗里亂打轉。

韻秋翻身下馬,快步跑過來躍上楊銘所乘的馬背,穩穩地坐到他身後,手從腋下穿過來,挽起疆繩,雙腿一夾,那馬兒便向前奔了出去。

突如其來地被韻秋抱在懷里,楊銘感覺臉上有點發燙,便說道︰「韻秋,咱們換個體位,你到前面來。」

「我怕你掉下去。」韻秋冷哼一聲,抱緊了他的腰,雙腿使力,那馬跑得更快了。

六里路程,並不需要白晝馳行的速度,他們走的是直道,只要比繞行的敵方游騎稍快一點就夠了,一路前行,到離城兩里處下馬,再牽馬步行,前方的城牆在視野里越來越近。

身後傳來馬蹄聲,有幾騎後金兵也向遵化城奔過來了,他們看不清路,速度很慢,也看不到官道上楊銘這隊人馬,但楊銘一行卻能清楚地看到他們,謝慶元手一揮,帶領弓手列成一排,八箭齊發,將他們全部射落馬下。

遵化府署內,桌上的燭台燈火搖曳,這里原是大明遵化巡撫王元雅坐堂辦公之處,去年十一月初二後金軍破城後,王元雅攜妻雙雙自縊殉國,府署就成了敵人的戰利品,現在,一臉憔悴的岳托身披鐵甲,疲憊地靠坐在太師椅上,粗重的呼吸中帶有咳喘之聲。

今天城下一戰,後金軍損失慘重,所幸在穆成格的決死攻擊下,楊銘總算是退走了,回城之後,岳托心里一直都在暗暗慶幸,直到潰逃的蒙古部落前來,他才明白事情的真相。一想到對手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掉頭轉向,從容回師擊潰了蒙古兵,難以抑制的盛怒和屈辱不禁陣陣涌上心頭。

一個素色比甲的侍女進了屋,手捧白瓷碗來到岳托身邊,碗里盛的湯藥如墨汁般微微蕩漾。

「貝勒爺,請用藥。」女子的聲音低柔恭順,燭光搖曳在她臉上,秀麗的容顏夾雜些許緊張和不安。

這女子是漢人,去年十二月初七,後金軍在佔領的固安縣挑選了二十名美女獻給皇太極,皇太極大度地將她們分賜各貝勒,作為勝利的獎賞,岳托一直受皇太極優容寬待,選送給他的美女自是上上之品。

岳托轉過頭來,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撫了女子的手,將藥碗接過。

相較于豪格,岳托對女人的態度更溫情一些,他和豪格是連襟,兩人都娶了莽古爾泰之姐莽古濟的女兒為妻,後來莽古爾泰被皇太極弄死,莽古濟也被人告發謀逆,處以凌遲之刑,涉事者一千多人被處死,在這種駭人的形勢下,豪格為保全自己,親手殺死妻子「以明心跡」,而岳托則是冒著危險保護了妻子。

崇禎十一年,岳托率清軍第四次入塞侵明,在濟南染病身亡,次年靈柩運回沉陽,他的妻子自盡殉葬。

※《滿文老檔》第三函第二十冊︰天聰三年十二月初七日,由固安縣選美女二十,進獻于汗,而汗均賜與諸貝勒。

湯藥入口,一股濃濃的苦澀味道,岳托不禁眉頭一皺,這時,一名親兵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跪倒稟報︰「貝勒爺,蠻子軍……蠻子軍到城下了,正在準備攻城!」

 當一聲,藥碗掉落在青磚地上,碎瓷和藥汁灑了一地。

遵化城南門之外,順義軍和川軍分陣而立,以甕城為界,順義軍的陣地面對西側的城牆,川軍的陣地面對甕城的向東之門,城牆上,後金軍亂成一團,成排的火把燃了起來,凌亂的人影在火光下跳躍晃動。

數十名工匠在離城牆200步的距離扎下木樁,壘土為台,不過片刻時間,四丈高的望台就已初具規模。

楊銘提起機槍登上望台,這里的高度比城牆高三米左右,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城上的情形一覽無余。

掰開兩腳架,架起機槍,他向城牆上的守軍實施精確點射,隨著嗒嗒的槍響,後金兵一個個倒下,余下的人都縮到箭垛之後不敢冒頭了。

「填壕!擲彈兵近前投彈,清除城上之敵!」

命令通過電台傳了下去,數百軍士扛著土袋往前沖,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因為機槍的致命壓制,城上的敵軍沒有人敢抬頭防守。

城壕很快就填平了一段通道,十名擲彈兵沖到城牆腳下,以「低手擺動」的方式向城上拋手雷,也就是建築工地里民工拋磚的那種姿勢,那手雷悠悠地拋起來,落到城牆上,轟隆聲響成一片,龜縮在箭垛後面的後金兵頓時非死即傷,有幾個人可能是離爆點太近,被沖擊波掀了起來,沙袋一樣落下城牆,口鼻和斷肢處噴射出一片血霧。

「雲梯,登城!」

電台里傳來了楊銘的命令,軍士們抬起雲梯搭上城牆,謝慶元將角弓往肩後一甩,撥出腰刀,大吼一聲︰「四連首登!」一馬當先沖上了雲梯,身後的軍士齊聲吶喊,紛紛跟上。

人群從兩架雲梯蟻附而上,踩著敵人的尸體建立城頭陣地,謝慶元指揮軍士們向城牆夾道兩邊展開,為後繼登城部隊撐出空間。

一波箭雨迎面射過來,四連的軍士舉盾相迎,箭枝帶著梆梆聲釘在盾牌上,從盾牌之間的縫隙看去,一群後金兵半跪在夾道上,正在舉弓蹲射。

「放箭!」謝慶元一聲號令,弓手們彎弓搭箭,回射出一片箭雨。

後金兵同樣舉盾相迎,幾支長槍從盾牌間的縫隙伸出來,隨盾牌一起向前挺進。

因為有機槍的壓制,他們只能蹲姿前進,靠女兒牆和箭垛掩護身體,順義軍戰士舉盾大步向前,兩軍很快就接近了,雙方又互射一輪箭雨,兩邊盾牌上的箭桿插得像刺蝟一樣。

「刺!」

已經到了長槍交織的距離,謝慶元大吼,四連的長槍兵挺身而出,以身高的優勢向敵人一頓 刺,兩個蹲地持盾的後金兵被刺中身體,露出了陣形的缺口,長槍兵跨前一步,挺槍要從缺口刺入。

「射!」

一聲滿語的怒吼,蹲在盾牌後面的幾個白擺牙喇兵突然起身,嗖地射出滿弦的利箭,近距離洞穿了四連長槍兵的胸膛。

箭一離弦,白擺牙喇兵立即下蹲,隨著一串機槍射擊聲,子彈嗖嗖地從他們頭頂掠過,對面的箭垛上磚渣飛濺,露出一排整齊的彈孔。

後金兵的盾牌夾著長槍繼續向前突刺,四連的持盾軍士相繼倒下,轟的一聲,雙方的盾牌踫撞在一起,後金兵大吼沖進人群,腰刀閃爍寒光,帶起一片紛飛的血雨。

一旦進入纏斗,他們的近戰優勢就發揮出來了,兵戈交擊聲中,四連的戰士不斷倒下,隊伍步步後退。

連綿的登城人群中,一個矯健的身影在雲梯上分外醒目,插滿彈匣的防彈衣遮不住她嬌俏的腰肢,肩後的HK416步槍隨著攀登的步伐陣陣搖曳,似是在積蓄雷霆一擊的力量。

韻秋從雲梯躍上城頭的箭垛,回手肩後一抄,三點式背帶掛載的HK416穩穩地握在手中,她在寬度不及二尺的箭垛上跳躍前進,如同跑酷一般掠過正在潰退的四連隊伍。

嗒嗒的槍聲響起,M855A1子彈潑水般射向後金兵隊群,城牆上的夾道寬不過五六米,他們無處可躲,無處可避,沒有任何防護能夠抵擋迎面射來的5.56mm步槍子彈,後金兵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尸體鋪滿了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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