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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人心苦未平(續

隨著城破之後一連串短促而並不算激烈的肅清戰斗,現在這座古老而悠久地城池已經徹底落入太平軍,或者說是周淮安的掌握當中了。

只是如今的江寧城/金陵邑,已經不是那個自從東吳大帝孫權開始經營,歷經南朝五代發展起來的「帝王之業」了。

兩百多年前,隨著尚是征南元帥兼晉陽王的楊廣,那位腦殘粉口中的千古一帝——隋煬帝前身的一聲令下;金陵故城除了舊有的石頭城之外,所有的宮室殿宇、寺院神祠、街坊民家、署衙集市,具被夷為平地而又就地犁為田畝阡陌。

生聚當地的百萬戶口盡數北遷入洛,就連號稱二十四航的秦淮河也被淤塞、截斷和填平,自此不復江南水運樞紐與轉運中心的昌盛繁榮。而只留下一個延續到唐的三縣下州——蔣州所在,取義為「絳」「降」州之故。

所謂的南朝帝王氣象也就終結于此,而留下了後世李白《金陵三首》的「並隨人事滅,東逝與滄波」、劉禹錫《金陵五題》「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西塞山懷古》的「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的無盡感懷。

巍峨龐然的紫金山依舊矗立在城池的東方,見證著山下的人世榮枯;比後世大得多的後湖(玄武湖),波光黯淡,人跡稀少;大江日夜流,繞過空空如也的石頭城下,滾滾東去;月上秦淮,映照朱樓酒肆,商女們還在歌唱前朝遺曲;朱雀橋邊,王謝故居,都已經成了尋常百姓家的蓬居;

往昔城中的六朝宮殿,已成廢墟,雜草叢生,昏鴉亂鳴;只有略微拱高出地面的台城舊址上楊柳獨自在春風中婆娑;台城附近的陳後主和張麗華躲藏的胭脂井旁,衰草連天,只見零星的幾個人來這里悄然懷古;

城西的鳳凰台上,似乎看到幾個文人蕭疏清冷的背影,在那里憑吊,站在台上向西望去,澄江似練,落霞成綺;勞勞亭邊,不時的有行人灑淚告別;

臨近秦淮河邊的孫楚酒樓,因為李白的到來,變得十分有名,文人墨客紛紛登樓借酒澆愁;站在城南的雨花台上,斜陽古道,一片蕭索;瓦官寺里,還不時有三兩文人來看東晉大書畫家顧愷之的《維摩詰士像》;

六朝時就建立的棲霞古寺香客寥寥,依舊冷清,只有門前的六朝松依然挺立。金陵郊外荒草遮掩的神道、御道上,散落著很多石仲翁、瑞獸,無語立斜陽,似乎在訴說著前朝往事……

這是一個繁華落盡的古都。

這是一個破敗了的冷寂的廢都。

這是一個讓人嘆息的有著太多故事的故都。

當然了,在有唐一代也不是沒有人建言過遷都金陵,只是結局都不太好就是了。

比如在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起,那位文章和才情都是千古江海流,政治上卻是很傻很天真的李白同學,就寫了一篇《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建議朝廷遷都金陵,把金陵作為唐朝的首都。

第二年,李白應永王李璘之邀泊舟金陵城下,並做了《永王東巡歌》11首,同樣也再次強調了「龍盤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故丘」。然後意氣風發的永王,就被繼位唐肅宗所派遣的荊南節度使兼老友高適鎮壓了,而自比「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卻站錯了隊伍的李白也被流放夜郎。

然後二十年後因藩鎮為亂而西藩進逼,唐德宗李適有意遷都;鎮海軍節度使韓滉就曾物色金陵,並對南京城進行了整修,後來隨韓滉身死不了了之。因此,如今的江寧城/上元縣基本外郭格局,就是建立在韓滉整修金陵邑的半吊子工程上。

像是後世那些南京城中著名的景點和名勝古跡,比如棲霞山、雞鳴寺、鳳凰台、開善寺什麼的,差不多都在城外的荒郊野外中。就連劉禹錫《金陵五題》中《烏衣巷》的朱雀橋和王謝故里,都變成了城牆外的鄉下地方了。

望著殷紅的斜陽下被染成一片淡淡血色,而又殘余點點煙火裊裊的城桓;以及突出橫亙在大江之畔滿是幽深歲月斑駁的石頭城舊址,似乎自有一種殘酷而別致悵然的美態。

而這一刻周淮安身上潛藏的文抄公之魂,也蠢蠢欲動仿若是要復活過來了,然而又被他給按奈住了喉嚨中的癢癢。畢竟現在可不是什麼賣弄的好時機,既沒有足夠具有理解能力的受眾,也沒有什麼值得頌揚和感懷的由頭。

「稟報領軍,退逃到石頭城中的數百殘敵,已然棄械出降了……」

負責後續督陣和維持秩序的都尉葛從周,也一身披掛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

「此戰本軍計有傷亡一百八十七人,其中陣亡者四十七……」

「斬獲敵首一千四百六十七具,俘獲一千九百八十三人,尚有若干逃散殘敵尚在甄別和搜檢當中……」

「自城中所獲圖籍版冊,江寧計有在地戶九等,約七千五百六十五家,丁壯四萬五千八百三十七口;又有客籍戶三百七十八家,丁壯一千四百六七十口……」

「目前,隨營的三支隊已經新成立的巡禁隊配合下,開始進入街坊對城中的官戶、吏戶和形勢戶(地方上有勢力的豪富之家),進行模底和排查……大致明日正午前,就可以拿出第一批需待處置的名錄來……」

「雖然已經掌握戶籍,但是具體對照起來還是有不少謬誤,是以對于城中丁壯的三抽一征調和編管,預計要順延道後天去才有所結果……」

「不過其中的醫工匠戶之屬俱在編冊之中,大可以按圖索驥的提前一步甄選出來,預先歸為所用……貧戶和流民的征募已經開始了……」

「自城下軍倉和常平倉、轉運倉中,相繼查獲稻麥雜米約八千四百石有余,又有新舊谷三千擔,其余鹽菜、干脯、風臘、魚蘸、酒醬尚在計數中……」

「其中的谷子和雜米,已經就近移交給此行助戰的幾部義軍頭領了……余下的稻麥已經就地開磨和做熟,以為軍中所攜食……」

「收獲還算不錯,或者說這些官軍別的不行,還真是善于搜刮和聚斂……城外都是遍地餓莩了,這里居然還能存下這麼多東西來……」

周淮安點點頭道。

按照這次出戰的慣例,所獲的糧草物用都在聖庫制度下分作數份處置。一部分用來制作和儲備便攜口糧以贍軍足食,一部分用來賑濟民間,兼帶有償驅使人役,宣傳義軍的主張和諾揚名聲;一部分作為償付來調動那些協同的別部義軍。當然了,相應的比例將視具體情形而定。

這就是長期建設下來的成熟軍事體制和組織度,所能發揮出的莫大好處和效率所在了。基本每每佔領和肅清住一座城池或是居邑,就可在第一時間迅速的掌握和控制住局面,而將相應的人口、資源和戰利品,甚至是俘虜,根據情況所需給不同程度的發動和運用起來。

因此隨著作戰過程的推進和階段性目標成果的達成,太平軍所代表的軍事集團總能夠從地方發動的資源人口中,得到有益的補充和階段性的回復,而不至于在越戰越少的疲敝損傷當中持續衰弱下去。

「此外,別部的張頭領、孫頭領請求進城駐留……順便籌給人手和物用。」

葛從周繼續一絲不苟的匯報到。

「這可不能應承他們,以彼輩麾下那些約束力不足的手下,只會生出更多亂子……」

周淮安搖頭又道。

「只許讓他們各自帶上百親從進來,采辦、互易所需物用和安置傷員;但須遵守我方的規矩……敢有違者嚴懲不貸;若是自覺做不到的,就姑且在城外修整好了……」

「報,」

這時,又有一個急促的聲音喊道。

「預伏在鐘山北路的驃騎營趙(子日)別將,以擒獲了易裝出走的鎮海都將張某一行,盡得其所攜旗鼓印信諸物,正當送還而來。」

「如此甚好,這下就大致圓滿了……」

周淮安點點頭道。

「既然江寧已然旦夕以下,只怕別處的官軍還未得到消息,我們大可乘著敵軍情況不明,尚不及反應之際,進一步的乘勢而為擴大戰果了……」

「且拿拿地圖來……」

「你們覺得下一步可以往哪里打……」

隨後他站在一張攤開來,並且安放上一些小旗和其他標識物的大地圖前,對左右問道︰

「俺以為,自然是距離最近的句容城了……其他的延陵,曲阿、金壇怕都已經有人分兵去攻取了……就算咋們去了也是錦上添花,還不招人歡喜才是……」

卻是作為名義上第一副手的朱存道。

「只是句容城相較江寧城更大一些,城中封鎖嚴密多有消息不明,又得秦淮水路往來的便利;若是輕乘往襲不果的話,江寧這邊怕有一定的風險就是了……」

曹師雄卻是表示出某種謹慎來。

「其實據我所知,在本城陷落之前官軍已然對外求援了;或許會有不知情的外援到來。本軍若有余力,大可以打他一個埋伏才是……」

這時候,卻是張居言進言提醒道道。

「張兄弟說得對,其實我們可以兩手準備,兩條腿走路好了……只是稍加錯開相應次序好了……」

周淮安納諫如流得歸結到。

「大可先在鐘山北麓的大路側近,以少量精卒覓地進行埋伏;再分兵于城下坊繼續假做圍攻情形……若有官軍來援則盡力按捺不動,放過其先頭和大部;一亦來敵于城下遭到本陣的突襲、接戰,就殺出專攻其後隊而致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一旦官軍潰敗會是覆滅,就可以使人易裝乘勢掩襲往取之;不過,這一路就需要一個頗得膽識和臨機應變之能的人選,至少不能讓那些官軍輕易識破的……」

他的目光在環繞左右而臉上不乏躍躍欲試,或是自告奮勇表情的諸將當中掃視了一眼,才落在一個身影上。

「便就是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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