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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思荃兮路阻長(續

而在大江邊上,新撈上來的魚貨和其他水產,還有剛被宰殺之後猶自血粼粼的大片豬羊肉,通過船運過來的成筐豆芽、水芹、菜瓜等果蔬,擺在了太平軍駐留的營盤當中。但是最吸引人矚目的,無疑還是露天下的一口鍋灶所在。

「做炸食嘍……」

滿頭是汗而臉色被燻得通紅的王審潮,奮力的撥拉著煤灰將身前的鐵皮爐子燒得的旺旺。而在爐子上的行軍鍋子里的熱油已經沸滾起來了。

這可是他們一整隊三十多號人的油脂配給量,現在全數集中在這口煙火與熱氣蒸騰的大鍋子里了;

「滾了……滾了,開鍋了……」

「快下菜了……」

曾經做過小軍吏的王審潮在這兒,只能以正編外的輔卒身法打個下手;沒辦法,他雖然在官軍當中能做個筆頭小吏,但是在這兒太平賊中隨隨便便拉出個正卒,都要會粗識幾個字能算自己餉錢賬目的。是以,他那些自持的本事和經驗,在這個根本不值得一提呢。

雖然以改造俘虜的身份一入營,就有兩身應季的青藍毛布號服穿,住的是十人一處的大窩棚或是油氈行帳,睡得是墊舊毛氈的草捆;還有一日三餐的面疙瘩湯和糙米團,烤豆薯,換著花樣吃個囫圇飽;遇上趕工和夜里臨時拉起來干活的,還有特別耐饑管餓的特制干糧吃。

但他其實更羨慕的是自己那個已經當成正卒的堂弟——王彥復呢;因為他力氣大有很有些勇力,在那些管教面前總是乖乖听話和老實做事的很,所以就提前被當作改造成功的「進步典範」,給從勞役隊里早早提領了出去。

現在他不但衣帽鞋襪被褥帳毯都不用自己籌辦,每月亦有一百四十文的基本餉錢可拿,還有十日一結的勤務津貼和一些油鹽酒醬的副食補助呢。更別說他們隔三差五得就有油汪汪的罐頭,或是炖爛的咸魚、風臘來開葷。

相比之下輔卒們日常里就只有一些出工才能換取的實物配給;也只有在出外行軍和戰地狀態下,才有以日結算的些許錢帛,作為臨時性作為報酬和激勵。

雖然他身為官軍的時候,未必不能夠拿到比這些更多的錢帛和東西;但是各種薪餉、犒賞和助軍的名目經過層層疊扣下來,能夠真正拿到手的東西就有些不好說了。這既要看跟隨的軍將本事和氣量,也要指望各級經手之人的良心與底限。

因此除了基本的衣食之外,他們通常並不指望這些名義上可以到手的錢糧來過活;而靠的是上官們時不時帶他們出去搶掠地方、去征收民間,來獲得一段時間內的個人物用所需。

因此,在這種朝夕不存姑且的歡的整體氛圍下,他們就算是手中一時有些錢貨,也是根本存留不下來,就被散盡在了那些鄂蒲搏戲或是土娼身上了。反正來日一旦身死沙場,身上剩下來也就是便宜了他人。

而王審潮就是依仗能夠替大伙兒計數和記錄的筆頭功夫,才在州軍著做了這麼名小軍吏;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小積蓄。但在朝廷治下諸多官軍豐饒不均的時節里,他同樣也是吃過餓肚皮而展轉于道途,到處去尋找地方就食的苦頭呢。

所以一旦熟悉和習慣了這種完全不一樣的氛圍之後,王審潮所身在那些輔卒之中,時刻都可以感受到無處不在想要積累資歷和勤務,或是謀取到破格立功表現之處,以便就此轉為拿固定薪餉正卒的拳拳心意和想念所在。

但是作為改造而來的前官兵,他身上至少還有一個固定的觀察期,也只有通過這種陣前的服役表現,才有可能酌情進行縮減和改換。

他一邊回味和思量著,一邊手中卻是絲毫未見停頓的,將一盤盤事先備好的菜色,給輕輕撥掃著滾下沸油中去。

最先下鍋的是在涂油扁勺子糊上的一層蒜末、臊子調和的米漿,很快在沸油當中滾出了一個個焦黃噴香的美味炸餅來。

用發面團上揪下來的扁皮和壓條,所烹炸出來的酥條和脆餅;用江米團和豆面炸出來的金黃子;

滾上面糊和茨粉的連骨小排,酸酒腌漬過的魚肉塊;隨著軟骨一起切碎的肉丁、水芹、香蔥和米漿合成的大丸子;

乃至是罐頭里的代肉,紙包干糧和隔夜的面餅、飯團子、水發的粉條和面疙瘩;甚至是形形色色的茄干、菜瓜等果蔬……凡是他們所能想到過的食材,都給裹上芡糊下過去滾炸了一遍。

直到油色漸漸的發暗泛黑,而沉澱下一層厚厚的渣滓,才戀戀不舍的放到一邊去涼冷後再收起來,好繼續作為日後炒菜和烹食的添加之用。

在這春寒料峭依舊未能完全消退的晨間,就著一碗新磨的甜豆汁或是咸豆腦兒,嚼著這些酥脆噴香滾燙的炸菜、炸食,簡直就是折壽也換不來的受用啊。只可惜堂弟王彥復不在他們這一隊,未能夠一起分享其中啊。

然後,就像是某種心想事成一般的,遠處赫然出現了王彥復,身後還跟著兩個熟悉的身影;只是看起來情形很有些不怎麼好。兩人都是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身上還有許多凍瘡和傷疤的樣子。

雖然明顯瘦月兌了一大圈,但還是來自血緣上的干系還是讓王審潮認出來,這就是他已經從潭州城外戰場上逃走的兩個弟弟王審之和王審邽。

「大兄,可算是活著再度相見了……」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見到了王審潮之後,這兩人就像是突然情緒大爆發一般的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你……你們怎會在這兒啊……」

王審潮亦是強忍著眼眶中的酸澀,以及失而復得的驚喜和詫異道。

然後,他一邊看著這兩位狼吞虎咽著自己那份炸食和攢下來的口糧,王彥復還拿來了一個比較稀罕的代肉罐頭;一邊听他們口齒不清的斷斷續續道來這段時日的遭遇。

原來,自從他們從潭州城外戰敗逃離之後,就一路風餐露宿的向著北邊逃歸而去。只是他們未能遇到想象中的官軍,反而是和許多人一起,被搶先抵達的草賊水軍,給攔阻在了長江邊上而無法渡過去。

不得已轉向東邊想要前往朝廷控制下的江東諸道,結果在半路就被其他地方的草賊給裹挾了去;因為他兩總是念念不忘要逃走,卻又行事不密被人追上來逮住;不但當時很是吃了些苦頭差點沒丟了命,還被懲罰性的打發到了最苦最累的馱子隊離去驅使。

直到前些日子義軍得了糧食的補充開始增擴,還沒有死掉的兄弟兩才被重新提舉出來,成為別部義軍當中的新卒之一;然後這才遇上了隨隊前去交通的王彥復,當場相認了回來。

然而似餓死鬼般狼吞虎咽吃著吃著,這兩位眼淚忍不住又蹦了出來;

「哥啊,咱這何苦又是為了什麼啊……」

「家里活不了跑出來拿命去博,不就是為了這種日子。」

「之前咱們都白瞎混了日子啊……」

「好了好了,現在咋們不是又都在一起了麼……」

這一刻,同樣有所感觸的王審潮反倒是寬慰他們道

「一起出來討活的一家人,最要緊的豈不是求個整整齊齊的……」

然後他又轉頭對著王彥復露出期盼的表情道。

「小五啊,現在就是你在這兒廝混的最好了,能夠對上官求個恩德和人情,把他兩從別部討過來一起……哪怕是先做個雜使的夫役也好」

「大兄還請寬心一二,我自當是竭盡全力求請此事好了……」

王彥復亦是連聲答應道……

而與此同時,在潯陽城中一處院落當中的私宴上。

「真是活見了怪了,我只是信口多勸說了幾句,那馬大耳朵還真當做一回事了……」

放下杯盞的孔目官黃揆,對著族兄右長史黃瑞,有些不滿的連聲抱怨道

「這番卻是累得我里外難做人了,軍中的那些老兄弟可都在說怪話,都說是我把馬大耳朵給逼走的緣故了……老子不過是奉命在他的押後軍抽走些坐騎和人手而已……這倔老馬又何苦鬧到這一步」

「可這虛和尚居然應承下來了,還公然為這事求情到了王上面前,這又是幾個意思啊;他連這班老東西都肯收還給報償呢;我實在看不懂他這麼做的意思,難道江陵那邊就那麼缺人屯田麼;只怕是居心叵測、所圖非小的啊……」

「不管他圖大圖小又有什麼用心,眼下正是軍府要有所依仗他的時候,如今更是要與大兄結親;這些旁枝末節也就不好與之計較了……」

黃瑞卻是慢條斯理的挑起一筷著的爆三絲,而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大兄那兒不是私下里放下話來了,只要他不是直接拉走五使七率的本部人馬,那些雜編的人頭就隨他去好了……人家又不是不給補償的……咋們還能少些負累不是……」

「你沒見城外這些營盤已然空了許多,好些部帥頭領干脆把麾下部眾都折價轉給人家,然後自個兒帶著財貨去南邊享福了……」听到這里黃揆不由露出悻然的表情來。

「那又如何,你且听我一句好了……」

黃瑞端起了銀絲掐花的酒壺為他斟滿,進而嘆聲道。

「除了一心想要隨王上打回老家去風光體面和出人頭地一番的兄弟們;這般三心二意風附而來的貨色,本來就不是與咋們一路心思的;就算是現在不走日後也有散伙分道的一天啊……虛和尚這個傻大頭願意拿錢糧拉走他們倒是一樁好事了……」」是以你且寬下心又如何,似做馬大耳朵這般的憨貨,世上還能有幾個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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