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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寨,低矮的石砌牆壘之外,已經遍布著代表義軍的怒字青旗了。而周淮安也站在一處土崗上向著里頭眺望著。

這當然不是他犯了冒險主義的失心瘋,而是千呼萬喚的等待之後的援軍,終于姍姍來遲的抵達了長樂縣境內;所以他可以暫時交出這個駐地,而帶上所有能夠帶走的人手和物資,向著怒風營的本陣靠攏了。

當然了,作為交出一個相對完好駐地和圖簿名冊的代價,他從這只前來接防的友軍當中,短暫借助了部分的助力,約模一個營的弓手,然後按圖索驥式的先把那些土團軍所在的鄉鎮,給通通掃蕩過一遍再說。首先要解決的自然就是其中勢力最大,背景最為雄厚的趙家寨了。

趙家寨也是距離長樂縣城頗遠的所在,正好坐落在長樂縣境西北端群丘環抱之中,依低緩的山勢而下分布著許多錯落而置的民家和其他建築。然後再抵達了平地上之後,被一道碎石砌成的低矮牆圍給環繞起來。分布著一大兩小三處門戶。

然後在牆壘之外又有一道範圍更大的木柵,將寨子外大片綠油油的農田和散落的屋舍給圈圍了進去;而在這些木柵和牆壘之間,又有許多新舊建築哨樓和箭塔;一條細細環帶般的河流和橫錯延伸出的溝渠,又將木柵外低凹的平坦田野,給分成不規則的東西兩半;

因此與其說是像一個寨子,不如說是像一個縮水版的小城。

而趙家寨中的建築格局,也是依照山勢梯次分布來體現,明顯富貴貧賤的地位差距,位置越高的所在建築看起來越新越是整齊和高大,而位置越低的建築則越是雜亂無章和破舊不堪;而位于最高處的就是一處形同鄔堡一般的大宅群落,無疑就是寨主本家的所在了。

那些牆壘和木柵,還有哨樓和箭塔上,都佔滿了拿著槍棒弓箭的青壯年,雖然沒有什麼統一的服色和裝備,但是看起來黑壓壓一片的盡是人頭,而一副嚴正以待的態勢。

而在木柵內外,大片尚未來得及收割的農田已經被踐踏的七零八落,還丟了許多片亂七八糟的物件,甚至有幾頭無人看管的豬羊在游蕩和撒歡著,啃食這菜畦和稻田里的禾苗;看起來就像是進行了一場極為倉促的撤離行動。

然後,周懷安對著身邊一位不苟言笑的義軍將領道。

「接下來,就要勞煩你們開場了」

「省的了……」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那些參差不齊的義軍弓手開始上前列隊城橫向的數行,而在各自頭目的吆喝聲中緩步走向趙家寨的方向。當第一聲銅鑼敲響之後,他們就紛紛的停了下來,開始解下背負的弓臂而掏出囊袋里的弦索。

待到第二聲鑼響之後,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系好的木弓,開始斜斜向上的搭上第一支箭,拉到了半滿的程度就停了下來;突然一陣風吹過他們之中,吹得他們之中綁在旗桿上的絲滌,慢慢的飄搖和舞動起來;

這時候,第三聲鑼響重重的蕩漾開來,霎那間就像是突然從他們之中刮起了一陣勁風,又像是在空氣顫顫當中飛竄出了一大群嗡嗡震響的飛蝗;

又經過了令人窒息的片刻之後,才見到那些正在牆壘上待命的青壯,就像是被無形的海浪給拍了一把般,突然在驚呼和慘叫起來的聲音當中,跌落栽翻下去好些身影,而讓黑壓壓的牆壘上頓時出現好幾處狗啃一般的缺痕。

周淮安卻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果然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或者說只有鄉下械斗的經驗和概念,竟然沒有任何的擋箭和防護的措施,就這麼毫無遮掩的站在牆壘上迎敵,

相比之下,這只友軍是從韶州前沿調遣過來的,雖然人數不多只有幾個營而已,但基本都是和官軍見過血的老手了。在這種明顯的高下立判之下,對方的結果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

只見得再次鑼響的間歇就越發短促起來,蕩蕩蕩的第二輪離弦之箭就已經從調整過的隊列里散發出去了,這次命中的人頭顯然更加密集和更加接近了;只見的遠處的那些牆壘上頓然被清空了一段又一段,而留下血色斑駁的牆面。

然後是第三波,第四波,這下那些剩余的壯丁們也終于反應了過來,在當場爆發出一片震天作響的哭爹喊娘聲中,他們像是流瀉的潮水一般的從牆壘上逃得精光,只留下一堆陳橫的尸體和蠕動哀呼的傷員。

「吹號把……」

周淮安對著左右吩咐道

「該我們的人上了……」

而在老關為首頭目們的叫喊和喝令下,他帶來的人馬也已經排好了;以護兵隊打頭,按照牌手在前,矛手在後,弓弩又居其後的三段陣列,隨即他們在吹響的橫笛和哨子聲,緩步向前開進而去。

而來援的親騎隊和直屬隊的騎手,也開始一左一右的策馬游曳在兩翼,做出掩護中路和遮斷可能突圍、逃亡的姿態來。雖然這一切看起來還是很有些粗糙和散亂,但是已經有了初步陣列協同的雛形了。

這時候,那些沒有被波及到的哨樓和箭塔上,也有一些人爭相的跳投下來,而沉重摔在泥地上又一瘸一拐的爬起來,拼出全身力氣的向著寨子內逃奔而去……

小步快走在滿是濃重的汗味與喘息陣陣的隊列之中,已經是隊副之一的許四,也微微俯身而端舉著手牌行進在前;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掌握和判斷著左右隊形的完好程度,根據橫笛的聲調而調整自己的步伐快慢,一邊用分出神來時刻盯著寨牆上的一舉一動;

他的本名叫做許騰毅,取義為既能折騰又有足夠堅毅,好在這艱難地世道上活下去。之所以在日常里被叫做許四,那是為了紀念他另外三個沒能夠活到成年就夭折掉的兄弟。他是典型的嶺南土戶家庭出身,在梅州境內靠著山邊開出來的幾畝薄田和打柴、狩獵維持糊口。

然而,自從北方大旱的赤地千里和饑民四起的天下大亂之後,哪怕是在這地處南端的嶺外之地也是無法獨善其身;為了北上備敵和支應官府需要而窮索羅刮的各種捐稅和雜攤,很快就足以讓許多家無隔日糧的貧戶之家,紛紛走上破產和逃亡的道路。哪怕是處于他們這些處于官府統治邊緣,而聚居開荒的山野之民也無法萬全躲過。

當他的姐妹都相繼被插標賣掉,卻依舊不能改變父母在困頓煎熬當中當中,相繼餓死和病死的結局之後,他也只好隨著那些活不下去鄉人一起踏上了流亡乞活的人群,又自然而然的為了一口吃食而加入了南下的黃王義軍之中。當他從廣州之戰的初陣當中,穿著**的褲胯苟活了下來,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一名微不足道的正卒,而隨著大將軍府的一紙令下,成為了重建起來的怒風營中一員。

然後又在遇到了這個頗為與眾不同的「野和尚」,而成為了他的手下又參與和親歷了一些事情之後,他隨波逐流苟活于世的麻木人生與茫然混沌的,才似乎又了一點點的觸動和改變;或者說,總算是覺得自己活的有了那麼一點兒意思和用處了。

尤其是在听過了和尚講過的那些點和故事之後,他心中就隱隱的多少產生了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和念頭;為什麼向自己爹娘這樣明顯是老實本分到與世無爭,苦熬了一輩子和人沒有紅過臉,還時常用生下來的東西接濟左鄰右舍的良善人家,就沒法在這個艱難的世道好好活下去;

也許跟在這號稱要「天補平均」「掃平世間不公」義軍當中,能夠讓他有所找到答案;而得以跟隨在了這個喜歡說故事又很有想法的和尚身邊之後,他又覺得距離自己想要追尋的結果和真相,又更近更加清晰了一些了。

突然眼角當中一個畏畏縮縮的佝僂身影,讓他一陣惱火的喝聲道。

「魯漂泊,你這廝怎麼又拉下了……」

「難不成又想要月兌隊吃軍法麼……」.

被許四這一吆喝,逐漸落到隊尾的對方連忙緊步加快幾下跟上來,卻不防沒踏準節拍卻踩了個地上空擋兒,頓時有些笨拙手舞足蹈的要放倒矛桿前撲在地上,卻被許四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提拉住,這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陣前行事,你又鬧什麼亂子」

他不由壓抑著聲音和怒氣,

「之前的懲處還吃得不夠麼……」

這個魯漂泊是新劃撥到他手下的兵卒,據說是地道的廣府人士;只是平日里並無生計而終日在街頭瞎混,全靠嫁給魚販子的姐姐接濟才沒有斷頓;卻不是知道是抽了哪門子的瘋,突然有一天就自己上門來投了義軍,而落在了怒風營後隊的編配下。

日常里口口聲聲說要想法子在一軍中出人頭地了,才好衣錦還鄉的報答姐姐一家雲雲;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他的市井作風與習氣,特別的能吃又喜歡偷奸耍滑的,並不能算得上好兵員苗子,只是眼下實在暫無人手可用了,他這樣廣州帶出來的「老人」,也就捏著鼻子先湊合著對付一時了。

「行行好,再給個機會吧……」

個頭矮小而面色青白的魯漂泊,卻是露出某種哀求的神色來低聲下氣的道。

「俺就是餓得慌啊,有些跟不上勁頭了」

「回頭再和你算……」

許四不禁有些恨聲道。這廝私活要留在護兵隊里的唯一情由,就是能夠優先提供足食的飽飯而已。因此,基本是小毛病不斷,但是要緊大錯卻堅決沒犯上過。

「先站在俺邊上,。跟著步伐走……」

好在雖然出了這麼一個小插曲,意料中的反擊和攔截並沒有出現,而頭頂上一陣接一陣略空而過的箭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了,而隨著他所在最前隊走近了看,牆壘上已經滿是如葦花般的白生生箭羽,和大灘順著邊沿流淌下來的血水;不過已經歷經過多次攻守戰陣的他,已經是心中平淡無波了。

除了垂死者的申吟和哭號之外,丈高的牆壘上已經在沒有其他的任何動靜了。而木制的寨門背後已經被人給用重物堵了起來,似乎還有連片沉重的呼吸和喘息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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