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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弈者風度(六十一)

神都,白馬寺。

死鬼薛懷義的發跡之地、蟄居之地、埋骨之地。

蕭倓和蕭子弦父子兩人在此地禮佛有日。

鄭懷仁得了鄭鏡思來信暗示,放行了他們父子。

他們一朝得了自由,本還想著海闊天空,念著許多事情要做,許多人要去拜會,許多人情關系要重新梳理,大錯鑄成,損失已經無法挽回,能遮遮羞處,討回點顏面,也是頂好的。

然而,隨著他們離神都越來越近,歷盡險阻,逃出牢籠的喜悅漸漸流逝,勇氣也消散殆盡。

神都,這座郁郁佳城,穆穆皇皇,似乎天然帶著無邊的壓迫感。

他們不得不認真品咂鄭鏡思信中的暗示。

權策解開了一個結,允許他們離開滎陽,又畫了一個圈,將他們的動作,限制在禮佛燒香的範疇。

順手,還拴了個韁繩,讓他們用禮佛,沖抵蕭侈篤信道教,在河北道犯下的所謂罪孽,換而言之,如果他們不禮佛,不燒香,那麼,這河北道的拘人駕貼,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落到他們父子頭上。

宇內四海,天下十道,連同邊塞都護府、羈縻州在內,卻還沒有權策的指令不靈光的地方。

于是,蕭倓父子,還是選擇了遵從本心,以瓜慫的模樣,出現在白馬寺,捐獻巨額香油錢,討得一處精舍,閉門參禪,茹素吃齋,虔心禮佛。

「吱呀」一聲,精舍的柴門打開。

年逾不惑的蕭子弦,挺著胖大的肚皮,貼著竹籬笆圍牆,深一腳淺一腳邁著細碎的步伐,一根根模著牆邊的木柱,溜了出去。

年紀畢竟已經不小,要不是父親高壽,得享遐齡,壓在頭上,他都是可以自稱老夫的人了,才走出去沒有多遠,就呼哧呼哧喘粗氣,舉著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如此行事,哪里還有隱秘可言?

精舍內,一燈如豆,蕭倓滿臉的雞皮,陰沉沉的。

蒼穹如鐵,天地如獄。

心中有猛虎的人,是靜不下心來念誦觀自在菩薩的。

蕭倓是千年門閥世家的族長,嫡裔正宗,身份貴重,自有他的驕傲和雄心。

奈何,生不逢時,在族中備受蕭侈一支鉗制,腌氣受了一輩子。

好容易命長,熬到蕭侈先瘋狂,後滅亡,他總算能夠收拾河山,真正掌握宗族話事權,只不過,蕭侈樹下的大敵權策,也自然落到了他的頭上,先是在滎陽鄭氏,圈禁他如同豬狗,又在這白馬寺中,困得他幾乎要發瘋。

這腌氣,從里頭換到了外頭,竟似沒有個盡頭?

「老夫已經年屆耄耋,還有幾年活頭兒?再不奮起圖強,拼上一把,就要死了」

蕭倓枯枝一樣的手一張一合,臉上密布的皺紋里,布滿了癲狂。

蕭子弦是他派出去的。

他們一路上收到的各類密信數不勝數,馬上有,車上有,客棧里有,茅房里也有,也正是因為這個,他們對神都的恐懼才愈發深重,沒敢進城門,在白馬寺落了腳。

但在白馬寺憋了這些天,恐懼的情緒已經過去,密信仍舊沒有停。

于是,蕭倓心動了。

他直接讓長子蕭子弦去面見接頭,是孤注一擲。

若是事情順遂,則可用長子為質,表明誠意。

若是事情有波折,他的長子便成了棄子,蘭陵蕭氏便破釜沉舟,與權策撕破臉皮,殊死一搏,拼將闔族上下的性命,即便不能動搖權策根基,也要噴他一臉血,讓他落個滿身污穢。

蕭倓發了一陣狠,良久才平復下來,轉過身,看到精舍內擺放的青玉觀世音菩薩像,嘿嘿冷笑。

「我生有何罪,要我屈辱一生九十載?」

「我處處與人為善,為何人人騎上頭來?」

「因果善惡,天道輪回,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但都是假的」

蕭倓吸了吸鼻涕,在喉中翻滾了下,呸的一口吐出。

偌大一坨濃痰,落在菩薩像的臉上。

他胸中暴戾的情緒無可遏制,但又生性怯弱,不敢動手打砸,只敢將身上的外袍褪下,掄著絲質的衣服,遠遠地朝著菩薩像不停抽打。

活生生演繹了一出無人觀看的色厲內荏。

「   」

月滿中天,精舍上頭的木質房頂,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蕭倓驚坐而起,又摔了回去,一身的老骨頭都軟透了。

「噗通」一聲。

精舍外突地傳來一聲鈍鈍的聲響,似是有什麼重物從房頂摔落了下來。

「來人,來人」蕭倓做了虧心事,生怕鬼敲門,在床上縮成一團,聲嘶力竭喚人。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還有些嗖嗖嗖的破風聲,繼而是一些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響成了一片。

蕭倓面上一喜,膽氣頓壯,中氣十足,「抓活的,休要都打死了,抓幾個活口,老夫有大用處」

他一溜煙起身,點燃了燭光,躲在門後,側耳听著,等到各種聲音都停住,才小心翼翼打開門扉,伸出腦袋,向外頭看去。

一看之下,亡魂大冒。

 黑的夜幕之下,只有他手頭的蠟燭發著光,照亮了不遠的距離。

門前有一顆銀杏樹,樹齡有些年頭兒,四周修了一圈磚石砌的圍欄,以作保護,而今,那上頭已經被鮮血染成赤紅。

他長子蕭子弦的胖大身軀,就趴伏在圍欄上,身形扭曲,頭顱撞在磚石上,腦袋上鮮血汩汩,還在流個不停。

「子,子弦?」蕭倓面孔發白,手中的蠟燭掉落,點燃了精舍旁邊的木質欄桿。

「砰……」火舌奔騰,迅速蔓延,四周亮如白晝。

蕭倓大驚,趕忙向外奔逃,視線游移,只見精舍四周的回廊小徑上,尸體枕藉,分明都是他的隨扈侍從。

「啊呀……」蕭倓尖利大叫,將火苗燎著的外袍月兌下,邊叫邊向外逃命,連滾帶爬。

逃到精舍外,他驀地冷靜了下來,盤膝坐定,眼楮呆滯地看著精舍火場,親眼看著自己的長子和隨從人等化為飛灰。

在那之後,他才緩慢起身,佝僂著腰背,啞著嗓子嘶叫,「快來人,走水了,救救我兒」

不遠處的密林中,有一道苗條的黑衣人影,望著蕭倓的背影,嬌哼一聲。

「老而不死,果真成賊,瞧你知趣,且饒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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