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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章 弈者風度(二十九)

太初宮外,谷水之濱,安國相王府別業。

朝中邊朝靜打入軍器監,未曾遭到抵觸,以武備軍械鉗制武秉德和武延基兩人,易如反掌。

宮中上官婉兒已表露歸心之意,連私調北塞精兵南下的禍事,都能消弭于無形。

軍中趙祥的北部軍緊鑼密鼓籌建,不日便可啟程南歸,四萬精銳大軍,即將入手。

趙社在焰火軍中,雖被武延基困于安西軍騎兵營中,遲遲不得進展,但總歸楔進去一顆釘子,但有風吹草動,來日可期。

以性命阻礙他登上儲位的妹妹太平公主,也在青要山被權策化成了繞指柔,安分守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無往日跋扈張揚。

局面可稱欣欣向榮,一片大好。

李旦站在高高的閣樓上,遠遠眺望著同在谷水邊的碧血塢,冷哼連連。

芙蕖,權策的小妾,出身教坊司,得封嵩陽郡夫人,得到的賜宅竟然比他還要大?

李旦真真受夠了,權策幼女天水公主權籮的府邸,與相王府同在神都苑,規制也是比他大出兩倍有余。

被兩個位分輩分低下的女流之輩,一而再地騎到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日用,你代我記下,本王用事之日,第一樁事便要盡收谷水邊土地,推平一應建築,改建成離宮」李旦揮舞著大袖,面孔猙獰。

「諾」崔日用一直緊跟在他身邊,對他的異常都在眼中,當即應下。

賓主兩人邁步下樓梯,崔日用覷得李旦顏色稍霽,適時出言寬解。

「殿下行將手握乾坤,富有天下,些許土地宮殿,不過是區區玩物,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此時主人,到時候,還要為殿下監工土木,眼下潛龍蟄居,暫且看淡便好,為這個動肝火,委實不值當的,傷了身子,可是大事」

崔日用說得滿口好听話,李旦最是愛听,不幾下便沒了火頭,嘴角上翹,又得意起來。

「日用啊,上官婉兒說她借河北道的道家門徒一用,按平私調兵馬之事,語焉不詳,河北道那邊,道教的黃冠們,境況到底如何?」李旦信口問道。

崔日用躊躇了片刻,陪著小心,先開口將並州大都督來沖罵了一通,「殿下,來沖目無王法,擅作威福,凶厲殘暴,屠戮生民,殺人如麻,河北道赤地千里,民生凋敝,實乃來俊臣再生,魔神降世,日後必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李旦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呵斥了一聲,「休得東拉西扯,回答本王的問題」

崔日用見鋪墊已足,李旦想必有了心理準備,才開口道,「河北道名山郡邑的道觀,幾乎都被搗毀,道士道長們,或者強迫還俗,或者充作苦役,稍有過錯的,便下獄重罰,無一幸免……」

「可以說,來沖在河北道,刮了一場滅道妖風,旁的地方,也多有聞風而動者,雖不像來沖酷烈,打壓的勢頭已然蔓延開去,不少禿驢趁機興風作浪,道家處境,很是不好」

「痛煞我也……」李旦雙目赤紅,捶胸頓足,嗷嗷叫著哀嚎了起來,「本王曾祖,追認道祖為祖先,本王祖父,以道教為國教,及至父皇,開風氣之先,以道長入朝為官,或入宮為供奉,歷代尊崇施恩,以豢養民望,卻一著不慎,毀在我手,此恨何及,此恨何及啊……」

「殿下,殿下莫要悲傷,風物長宜放眼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吶」崔日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放大了聲音,蓋過李旦的嚎啕,「今日道家為殿下受過,異日殿下功成,十倍、百倍償之,讓道教在殿下手中發揚光大,猶未晚也」

「有此慘痛,亦是苦口良藥,願殿下抖擻精神,振奮斗志,以復仇砥礪,勿讓道教冤魂孤苦無依……」

「對,你說得對,要中興,要報仇」李旦哭聲頓止,將崔日用拉了起來,吩咐道,「本王等不了十年,你親自去一趟冬官衙門,將張柬之請來,來沖是權策的人,不管他這番倒行逆施,與權策有無關系,本王都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崔日用猶豫了片刻,沒有出言勸阻,他頗有謀略,之所以毀譽參半,原因就是媚上欺下,長于阿諛,善于察言觀色,而絕不會規勸,也沒有原則,骨頭軟的能夠繞成一個圈。

張柬之來了,帶著滿月復心事而來。

時隔許久,他又一次在近處聞到了血腥味。

千余北塞將士,活生生燒成飛灰。

道教綿延近千年,早在春秋時期便是顯學,卻在河北道五十州內,成了惶惶喪家之犬。

結合姚崇信中的暗示,他幾乎可以斷定,燒人的是權策黨羽,而暴虐撻伐道教的來沖,也是權策一系無疑。

酷烈,乖戾。

張柬之心驚肉跳之余,只能用這兩個詞匯來形容。

無論怎麼看,都失去了權策不拘小節,恪守大節,大局為重,為國為民的神髓。

他又哪里知道,這些事權策根本沒有過問細節,都是狄光遠在操持,自然聞不到權策的味道。

「權勢迷人眼,人心易變啊」張柬之深深嘆了口氣,莫名地想到了宋璟,這位以公正嚴明著稱的法司魁首,一波三折,與權策為敵,投入權策陣營,兜兜轉轉,仍是理念不合,以分道揚鑣告終。

只不過,宋璟的下場,實在不忍卒睹。

卻不知,他的下場,又會怎樣?

「張尚書,不燒死人便滅不掉的火,你可知是何物,冬官衙門可有此物?」李旦劈頭就問,面上殷殷期待。

張柬之蹙了蹙眉頭,如實道,「此物,臣聞所未聞」

「唔,也罷,軍器監方面,職責重大,尤其對于焰火、虞山二軍,不啻命脈,本王受命,典掌二軍,不可不察,日後軍器監動向,還請張尚書知會本王一聲」李旦翹起腿,理了理袍裾,斜眼看著張柬之。

張柬之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川字,軍器監有邊朝靜在,哪還需要他通報消息,這也算不得拉攏,而是逼迫。

「殿下,臣以為,軍器監之設,便是為保障軍需,若是供應有所不及,則是臣之罪過」張柬之沒有正面回應。

「哼哼,張尚書言過了,二軍用度所需,自有本王斟酌開列,足或不足,及或不及,也有本王擔待,與張尚書無甚干系」李旦大包大攬,卻在不動聲色間,要切斷焰火軍、虞山軍與軍器監的直接聯系。

張柬之開始後悔了。

額頭上沁出細密汗珠。

此事若是應下,那便不只是另投門戶的問題,而是直接對上了權策和李重俊兩方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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