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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美人遲暮(五十三)

華清宮,慎刑司大獄。

等待總是空虛的,權策不可能插翅飛回來,武後需要找些消遣,驅散心中的煩悶。

心血來潮,她選擇了探視吐蕃王後尼雅氏。

此時的尼雅氏,已經沒了朝堂上喪家之犬的狼狽之態,收拾得光鮮亮麗,端坐在錦墩上,氣色上佳,行止從容。

身上帶著股子出塵之氣,像是勘破紅塵的得道高僧一般。

武後在門前端詳了她許久,才邁步入內,揮手制止了尼雅氏行禮,「王後,朕瞧你氣定神閑,是自知罪有應得,不再掙扎,還是相信自己無辜,定能平反昭雪?」

武後言語如刀,盡是誅心之詞。

尼雅氏慘淡一笑,瞬間破去了方才的一身寧靜,「陛下說笑了,臣妾身為外藩國母,既是已經下獄,斷不可能全身而退,若不然,天朝顏面何存?如何服眾?」

「定罪已是無可避免,對天朝而言,臣妾小罪不如大罪,大罪不如死罪,想通這些,不妨留下最後一點體面,從容一些赴死」

武後露出好奇之色,「你妄揣帝心,朕不與你計較,只是你也知自己是吐蕃國母,朕要定你死罪,還須通告邏些城,才名正言順……」

「朕的宰相對政治妥協尤為擅長,不太喜歡將事情做絕,只要邏些城能拿出代價令他動心,你許是不用死」

尼雅氏笑得更難看了,「陛下,臣妾獲罪的消息傳回,邏些城的第一反應,絕不是讓渡利益為我贖罪,恐怕是我的家族要遭殃在先,即便礙于顏面,將臣妾贖回,臣妾的下場,終究不會好」

武後眼瞼低垂,神情有幾分蕭索,「難為你,看得通透,那,你不想在消息傳回之前,再做些什麼?」

「已經晚了,吐蕃還有個常駐的使節在神都呢」尼雅氏幽幽地道。

她說的是沒廬氏協爾。

武後有些恍惚,猶記得,去年她們一道為使來京,姑嫂如膠似漆,感情是極好的,怎會想到,眼下卻成了一張催命符?

「你尼雅氏在吐蕃,也是強盛大族,莫非任人捏扁搓圓?赤都松貴為贊普,便能承受庇護不了自己妻子的恥辱?」武後另闢蹊徑,連發兩問,似乎在努力想要推翻什麼。

「我為家族帶來榮耀和利益時,他們會環繞在我四周,我給他們帶來厄運的時候,他們不會將我放在心上的……至于赤都松,他不願承受,也不得不承受,沒廬氏會壓著他低頭的」提到自己的家族和枕邊人,尼雅氏的面上,仍舊平淡如恆,沒有一絲波動。

她是死心了,在慎刑司的大獄中,她靜靜地參透了一切,對家族,對國度,對小姑子,也對丈夫。

武後長嘆一聲,抬起頭,眼中閃過譏誚,也有自嘲,「世道顛簸,人心蕪雜,哪有誰能常勝不輸,哪有誰會一心不變?權勢功名到最後,不過一場天涯孤旅」

「等著吧,朕的宰相要回來了,若是可能,朕會盡力留下你的命」

尼雅氏眼中第一次閃過一點光芒,側頭看著陷入莫名情緒中的武後,徑直開口道,「陛下,您是女中豪杰,以女子之身,登臨大統,掌權萬方,已有數十載光陰,何以,何以對權相爺倚重如此之深?便不擔心大權旁落麼?」

武後豁然轉頭,眸中溢滿了凌厲的刀鋒,殺意密布。

尼雅氏卻是坦然無懼,左右已是一死,早一些,晚一些,並無差別。

將死之人,若連快言快語都做不到,不是太失敗了麼?

想到此處,尼雅氏竟然還露出個輕松的笑容。

武後深吸一口氣,無謂的搖搖頭,輕笑起來,「王後,你此生,可曾對誰動過心麼?」

抬起手,制止了尼雅氏將要月兌口而出的話,「朕說的,是動真心,不是欲念」

尼雅氏頹然閉口,苦思良久,答案仍是沒有。

「如此說來,朕比你還要幸運一些」武後眉宇間竟飄起了得意之色。

尼雅氏並不服輸,亢聲道,「陛下,恕臣妾直言,您寵愛權相爺,任他坐大,賦予重權,甚至到了沒有他在,難下決斷的地步,豈不危險?」

「你與他,有輩分之隔,亦有君臣之分,動心只是虛妄,到底如何取舍進退,才能穩固你們二人黏連,亦能穩固天朝的鐵桶江山?」

一席話,如同連珠炮,說得暢快淋灕。

武後閉上了雙目,靜靜听著,豐腴的臉頰常有厲色閃過,又很快掩去。

很久沒有人敢對她這麼說話,而且,說的還都是最敏感的真話。

「陛下,我與您的區別,只在于您擁有一個強盛的國家,還有,您有一具活力旺盛的最好的女人身體,其余的……」

尼雅氏搖了搖頭,帶著些嘲諷之意,「都是一樣啊」

武後扶著膝頭,緩緩站了起來,胸前的高聳急劇起伏,良久才平復下來。

「你說錯了兩個地方,其一,朕的寵愛,不是平白來的,權策一路攀爬,至今蔚然成蔭,尾大難掉,他的經歷步步驚心,許多次九死一生,朕生平,只會寵愛強者和勝利者……」

武後淡淡地看著尼雅氏,眸中都是憐憫,激動地道,「其二,朕曾努力過許多次,也曾反復過許多次,卻適得其反,非但沒有成功,反倒越陷越深,朕的動心,絕不是虛妄……」

「當然,朕承認,這仍然與他漸漸強大,甚至,強大到無法馴服有關」

尼雅氏默默听著她發泄似的心曲,沉吟片刻,卻難得沒有再抵牾,「您本身便是征服者,要想征服您,自然要更強大,這當屬常理」

「征服朕?」武後臉色大變,用力一拂金色袍袖,惱怒不已,矢口否認,「誰人敢在朕面前輕言征服?那小賊還差得遠」

尼雅氏見她方寸大亂,心下竟有說不出的羨慕,到底是天朝皇帝,福緣氣運,非常人可比,呵呵一笑,從容請死,「陛下,臣妾今日听了太多秘辛,更是必死無疑,若是陛下垂憐,敢請賜下鴆酒,讓臣妾早日得入輪回……」

「若有來生,不求陛下豐功偉業,但求與陛下一般,得個偷心郎君」

她一派風輕雲淡,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

武後徐徐吐出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你且不要急,你方才所言,也有些道理,朕也想曉得,他如何看待于朕,又如何穩固朕的江山……」

「待朕將答案告訴了你,再賜你一死不遲」

尼雅氏不由失笑,覺得眼前的天朝皇帝倔強得像個孩童,不由存心挑惹,「陛下,若權相爺所答,辜負了陛下心意,又該如何?」

「辜負朕?」武後陷入怔忡,雙手微微發顫,心亂如麻,定下神來,斷然道,「若是如此,朕便輸了給你,可赦你無罪」

尼雅氏搖搖頭,笑得有些尖銳,「不必了,陛下,若您輸了,臣妾更可含笑九泉」

武後驀地轉頭,看著這個瘋狂女子……

「哈哈哈」

兩人同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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