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元年元宵節前,長安突發異變。
山陽侯李琨及府中親眷奴僕,遭人屠戮一空。
夏官侍郎王之賁,在府中遇刺,傷在肺腑,性命垂危。
徹夜在宗正寺衙署料理公務,預備與梁王武三思交接差事的宗正寺卿趙祥,也遭到賊匪行刺,好在衙門里官差護衛眾多,救援得力,他只是大腿根部挨了一刀,血流如注,並無性命之憂。
然而,趙祥的厄運,並不只是來自身體上的創傷。
在他遇刺的同時,他的夫人被幾個民婦打上門抓奸,抓了個現行,一女四男,赤條條五個肉蟲,正滾作一處,舍生忘死,糾纏得大呼小叫,忘乎所以。
這等傷風敗俗之事,為街坊閭里所不容,眾人吆喝起來,將這五個男女以原有姿勢捆綁了起來,用木杠抬了,敲鑼打鼓,沿街巡游,從半夜一直熱鬧到旭日東升,天大亮了之後,將他們扔在當街,任行人圍觀,指點唾罵。
蹊蹺的是,隨侍趙祥的夫人出來婬亂的護衛隨扈,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沒有現身出來,事後,才在一處農家糞坑里,找到了他們的尸首。
每個人的肚腸都是脹鼓鼓的,五官七竅,都有腌糞水流淌,竟是活活溺死在里頭的。
一直到了午時,趙祥府中膳房僕役到菜市場采買,認出了那赤果果包裹在幾個果男之中的,正是自家主母,這才慌不迭回府報信,趙祥聞報,嗷的一聲慘叫,狂罵賤人,腿根傷口綻開,鮮血噴涌。
罵歸罵,人還是要搭救的,派了大批護院家丁前去營救,這些人都用粗布蒙著嘴臉,出了這等羞恥事,實在是不好見人。
一時間,長安城風聲鶴唳,一時刀光劍影,凶煞之氣大作,一時又惡臭難聞,滿街都是皇族糜爛緋聞,煞是精彩。
朝堂之上,武後大為惱怒,將長安留守府自留守魏元忠、長史劉幽求、司馬王之咸等人召到御駕之前,痛罵了大半個時辰。
「爾等食君之祿,坐享尊榮,卻將朕的西都,治理成這般丑惡模樣,該當何罪?」
「臣等萬死」魏元忠打頭,領著留守府的一干重臣匍匐請罪。
這位老臣是個傳奇,朝政動蕩,爭斗激烈,朝臣不順時流放外地,運氣好了再復起調回中樞,紫袍大員大多經歷過這條曲線,但魏元忠這樣,四起四落,還全須全尾的,實在是個奇跡。
最後一次流放,他到了西都長安,這種流放,一般情況下,意味著絕緣于中樞,不會再有第五次復起。
「老臣治政不力,德行有愧,致使西都不靖,民風蒙污,願承擔全責,引咎致仕,敢請陛下恩準」
魏元忠請辭負責,聲音干巴巴的,無悲無喜。
他到任長安,一度為權策逼迫挾持,投入他的陣營。
這長安留守府,便成了權策的自留地。
手底下的佐貳官,大都用來安置權策的黨羽,有的用來懲戒,比如劉幽求的留守府長史,有的用來控局,比如司馬王之咸,連權竺都曾到這里走過一遭。
漸漸的,這些佐貳官掌握了大局,他這留守可有可無,已經被權策遺忘很久了。
對于一個老而彌辣,壯心不已的老臣而言,忽視,才是最大的折磨和懲罰。
昨夜一夜之間,長安風波四起,若說無人在背後謀篇布局,魏元忠是不信的,很顯然,這里將會成為神都之後的第二個爭斗漩渦。
魏元忠決意趁這個機會,背了責任,保下權策的心月復們,留下一份人情,急流勇退,以免日後事態劇變,不可收拾,那時候,再想走,怕是都走不了了。
「哼,還算有幾分羞恥心」武後言辭尖刻,面帶譏誚之色,「朕準了,你的品級,朕也不給你留了,念你在朝中效力多年,以州刺史品餃致仕,即刻離京,返回故鄉,不得遷延」
魏元忠愣了,良久沒有回過神。
一瞬間,腦子里塞滿了一百萬個念頭,數十年的宦海沉浮,一一閃過。
記憶在洛陽府尹任上定格,那時候,才調任東都千牛衛中郎將的權策,英氣勃勃,前來拜會他。
他記得最清楚,權策說過一句,「我,自是紅塵惆悵客,亦是浮屠修行人」
如今,那所謂的惆悵客,修行人,已是領袖群倫,睥睨天下。
魏元忠深吸一口氣,面上緩緩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臣,叩謝陛下隆恩」
紫色的圓胖身影,退出了大殿,消失在初春的明亮天光中。
倉皇謝幕。
「劉幽求,你是做過夏官尚書的人,即刻接任長安留守,會同有司,速速偵破案件,將凶犯繩之以法,嚴刑消除坊間流言,清正皇家聲譽」
「臣遵旨」劉幽求應聲領命。
武後煩躁的擺擺手,「朕只與你三日功夫,不得其解,魏元忠便是前車之鑒,休得自誤」
「是」劉幽求很是穩健,不急不躁,八風不動。
「唔,退下吧」武後見他風範儼然,怒氣稍歇。
待劉幽求等人退下,武後面色陰沉下來。
「婉兒,依你看來,這幾家人出事,可有內在關聯?」
上官婉兒暫時沒有接到權策一方的內情通報,蹙眉苦思片刻,只能隨著直覺走,只論事,不論人,「有山陽侯滿門遇害,或是針對皇族,有北部軍統領和夏官侍郎,又與兵員調度有干系,婉兒駑鈍,實在想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干系」
「若是說,這幾起事件,都是孤立的,卻又太過巧合了」
武後听了,側頭瞪了她一眼,哼哼道,「不必給那不爭氣的隱諱,她既是做得出來,又怎會怕人念叨,哼哼……」
武後終究沒有說出難听的話來。
腦中有一瞬閃過那婬穢場面,胸口微微一熱,很快便頗感不適。
代之而出的,是權策高貴冷漠的面孔。
「若是權策在,朕怕會省心不少……」武後曲著指節用力頂了頂太陽穴,蹙了蹙眉頭,實在懶得深想其中究竟。
上官婉兒眼楮轉了轉,輕聲道,「陛下,權相爺才奉旨出去,實在不便朝令夕改……」
「要論查案,還是狄相爺更擅長一些,不如命狄相爺來長安」
上官婉兒話中,貶抑權策的意思,頗為明顯……
武後並不感到愉悅。
「罷了,且先讓劉幽求撲騰著,觀其後效,再說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