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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美人遲暮(三十五)

神都,城南牡丹苑。

兩乘不起眼的綠昵小轎先後來到此地。

門前守衛象征性的伸了伸手,隨行的護衛隨手亮了個腰牌,他們立時便放了行。

那腰牌上頭瞧不出是誰家的人,但都是羽林衛的腰牌,能讓羽林衛當護衛,想來身份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乘小轎在牡丹苑的後罩樓停頓了下來。

轎簾掀開,走出來的,是梁王武三思。

他面上皺紋密布,須發斑白,手里拄著一根精巧的楠木手杖,行走無礙,卻是顫顫巍巍。

若是將他與武後放在一起,怕不會有人認出是姑母和佷子,而是叔父與佷女還差不多。

他走動了兩步,來到後罩樓前,抬頭仰望。

這處後罩樓不一般,他曾經在這里頭與太子妃韋氏偷情,中了幾家敵人的聯手算計,派了唐休璟出來撞破,那人是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一番爭斗,終究還是現出了原形,他丟掉了首輔宰相的大位,宮廷里也斧聲燭影,斷送了韋氏的性命。

而唐休璟,貶黜出京,做了嶺南道觀察使,老朽之身,卻還活蹦亂跳。

「哎……」

武三思長長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他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

往日的腥風血雨,明槍暗箭,他也是一路趟過來的,今時今日,他只是回想一番,心里頭,就哆嗦的厲害。

實在是,輸怕了。

官位賠了進去,只是等閑。

掌上明珠方城縣主卷入爭斗,自縊身亡。

幼子武崇謙葬身西塞,尸骨無存。

寄予厚望的長子武崇訓,也是屢遭折磨,雖保住了高陽王爵位,卻早早沒了繁殖後代的能力,形同廢人,說到底,他只剩下武崇烈一條血脈可以延續,這唯一的血脈,還是疾病纏身,容貌身形,都見不得人。

世間之慘痛淒涼,有誰能超過他的麼?

也許,是有的。

太子李顯,妻子韋氏暴死,唯一的嫡子李重潤慘死,自己也死成一筆糊涂賬,魏王武承嗣,武延義、武延秀兩個兒子相繼死去,自己也抑郁而終。

相王李旦,兩個發妻竇氏和劉氏,死不見尸,繼室柳氏,死在自己手中,三子李隆基、四子李隆範、長子李成器,也是死的人頭滾滾。

人生頓挫,屢屢白發人送黑發人,武三思已經能夠沉澱下來,撥開權勢迷霧,他漸漸看清所有人的運動軌跡。

在天授年間之前,李家武家爭鋒,一方保女皇,一方保道統,有個人擠壓在夾縫中,一路摔打,險象環生,下獄如同吃飯。

武周革命之後,主軸未變,仍舊是李家和武家對壘,但卻沒有人再相信同族,淪為亂斗,因為大家,都看上了東宮那個位子。

那個人就在這重重矛盾仇恨當中,四兩撥千斤,游刃有余,他愈發得寵,愈發安全,地位也愈發高企,他們這些李家武家的近支子孫,死得卻越來越多。

殺到現在,李旦和他都還活著,卻已經提不起勇氣,再對空閑下來的雙曜城多看一眼。

那個人,就是權策,鮮血陰謀染成的宮殿朝堂,他是唯一自始至終的得利者。

他醒悟了過來,卻已經太晚。

如今的權策,不是戰戰兢兢守在宮門前的親府校尉,而是權傾天下的首輔宰相。

武三思捫心自問,他不是權策的對手,哪怕權策現在仍是七品校尉,他似乎也無法興起斗志,甚至想到要與權策過招,他心里最強烈的聲音,就是體面退場。

所以,他今日約見了相王李旦。

同病相憐。

李重俊雖已是太孫,但他們兩人仍有登位儲君的可能,也就是說,還是潛在的對手。

然而,只要權策在,誰當儲君,都不過是蒼狗浮雲,逃不掉任人擺布的命運。

武三思相信,李旦也能夠看清楚這一點。

他們有捐棄前嫌,協衷一致的理由。

即便不是為了個人利益,不為了儲君之位,也要為了李武皇族,為了這大好的江山社稷,搏上一搏。

三國相爭,終歸于晉,魏蜀吳的文臣武將,沒有一人算得真英雄。

龍椅上的人,姓李,姓武都好,若是紛爭一世,繁華落幕,天下卻改姓了權,他們這幫人,怕是死了,都沒有臉面埋進祖墳。

帶著這股子悲壯的情緒,倒春寒的冷風拂面,武三思心頭和眼里,卻燃起了小火苗。

「 當」

不自覺間,腳下急切了些,腿腳跟不上,武三思摔了個滾地葫蘆,臉頰貼著地面滑行了一段不短的距離。

因著這個插曲,他與李旦見面的時候,是坐在擔架上的。

臉上已經擦洗干淨,但仍有幾道青紫印記和血檁子。

這樣一副模樣,再加上一臉的苦大仇深,十足惹人發噱。

「相王兄,做了這許久的看客,不知可有高見?」

李旦花了些力氣才沒有笑噴出來,揉了揉額角,「梁王兄約我,我來了,你我見解,定有共通之處」

武三思急不可耐,「如此甚好,相王兄,夏官侍郎王之賁正在全軍安插領軍衛有功人等,我听聞,人數眾多,足有兩千余人,上至都尉,下至小卒,都是沙場老兵,若能設法掌控,善加綢繆培育,假以時日,定可一改我等被動」

李旦瞧著他擠眉弄眼,臉上的傷痕像是毛毛蟲一樣,動來動去,又有些憋不住要笑,這回忍不下,以手掩口,「咳咳咳……梁王兄,你說的,我也知曉,然而,這兩千人,位分太低,培育起來,頗費心力資源,且曠日時久,遠水不解近火……」

「那依相王兄之見?」武三思的意見被駁回,他並沒有不悅,李旦如此反應,代表他也曾長期思考與權策為敵,他確認,不是一個人面對權策,如此,才可稍稍安心。

李旦掰著手指,細細指畫,「王之賁奏疏當中,還有兩個議題,補充安東和安西兩軍不去說它……」

「另有一個,是將北塞拓跋司余和趙與歡部抽調部分回來,他兩人手下三萬出塞,現在已膨脹至八萬余,即便是抽調一半回來,都足可當兩個軍衛之用,這才是緊急可用之兵」

武三思緩緩點了點頭,「甚好……」

李旦瞥了他一眼,苦笑著道,「梁王兄且慢歡喜,我等之病,在于乏人可用」

武三思突然咧嘴笑了笑,「我有一人,定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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