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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五章 是佛是魔(二十二)

長安,驪山,華清宮。

武後朝議,御案上奏疏連篇累牘,卻是噩耗居多。

狄仁杰上了巴陵王李隆範死在金吾衛大營的奏疏,罪責清清楚楚,金吾衛當值中郎將夷滅九族,當值的金吾衛官兵,都革除裁汰,家眷族親,一體貶入奴籍,金吾衛大將軍淳于洛,得了個管教不嚴的罪狀,罰俸降級,原職留用。

這份奏疏,很明顯是在包庇淳于洛,將牽連的範圍,嚴格限制了起來,堂堂一個郡王,死得不說輕如鴻毛,卻也是無聲無息。

武後為此失語,不只是因為狄仁杰喪失了她曾經激賞的公心,而是因為這份奏疏上,聯名題奏的人,涵蓋了神都的留守重臣,代表著他們的集體意志。

赫然有李隆範的父親,她碩果僅存的親子,相王李旦。

她滯澀地轉過頭,看了看群臣之首位置,淡然站立的權策,心頭無力感和松懈感無以復加。

她為權策樹立了個敵人,將張易之的勢力擴張開來,張易之還沒看到什麼動靜起色,她青睞的孫輩,安樂公主李裹兒卻又改旗易幟,投入了權策的懷抱,可算是兩相抵消。

她復了武崇訓的高陽王爵位,讓他擔任羽林衛將軍,維持住梁王武三思這一桿大旗不倒,卻不料,這父子二人竟以悲傷名義,龜縮在梁王府中,斗志渺然。

她越來越懷疑,她再如此布局操縱下去,權策不見得會如何,她的近支子孫,怕要日漸凋零,折損殆盡。

武後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旋即隱去。

以暴烈手法鏟除權策,並不容易,即便得手,朝局勢必動蕩,難以收拾,他那些不肖子孫,早已殺紅了眼,更會趁機變本加厲爭斗,更可怕的是,要是權策遭襲而未死……

南衙北衙,或許不會立時听他號令,起兵造反。

但西塞邊關,還擺著十幾萬大軍,突厥草原,也有精銳的萬騎和敢死團,安東都護府收編了大批精于騎射的蕃將勇士,這些兵馬,遠離京都,鞭長莫及。

一旦邊軍倒戈起事,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朝中的實權將領,又有幾多會忠心于她?

而且,如此手段對付權策,她又真的忍得下心麼?

即便一步步走到不得不提防的地步,權策也並未實質上悖逆過她。

武後仰面嘆息,兒孫都是不爭氣的兒孫,等著他們的福緣,許是不會平順,但也是理所應當,設若他們有權策十分之一的能耐本事,也不至于一再入彀,自相殘殺,成為旁人的掌上玩物。

甚至,到了現在,旁人已經根基深沉,巍峨如山,他們的廝殺對壘,仍舊沒有停止。

武後有一絲後悔,如果她不操弄帝王制衡心術,而是早些召集子佷,嚴詞明定儲位歸屬,想必,不至于此?

武後失笑搖頭,她是鐵血的信徒,從不會天真,只要利益仍在,爭斗便不會停息,這與明確誰的身份無關,而只與實力有關,但要是儲君的實力真的鶴立雞群,與他爭斗的,便換成她自己了。

所謂的如果,到底是無稽之事。

「狄卿此奏,爾等以為如何?」

朝臣寂寂無聲。

李旦嫡系的黨羽,豆盧欽望和袁恕己二人,面有悲憤之色,卻都沒有出來抗辯,雖不知何故,但他們的主子確實在奏疏上具了名,他們即便反對,也難以改變局面。

「既是如此,朕便準狄卿所奏,照此辦理吧」武後干淨利落處置了這樁事,口中隨意地道,「對了,狄卿曾三番五次上奏疏請罪,前段時日,又曾在府中閉門謝客,想來不堪神都政務之累,河間王尚寶,在神都無事,著其入朝,加特進餃,參理朝政」

狀若無意地給狄仁杰加上了緊箍咒,分去了他的留守大權,心頭有一剎那地愣怔,這是她習慣性的做法,給自己添了堵的臣子,定然也不得自在。

方才所想的,繼續布局制衡的惡果,仿佛並不能真正走入她的心頭。

她,畢竟是皇帝,那是本能,浸透骨血。

武後哂然自嘲,她自己都對自己的思緒不定感到無奈,索性不再多思多想,徒然自尋煩惱。

目光下移,掠過權策,看向猶自忿忿不平的豆盧欽望,在御案上拿起另一份奏疏。

這份奏疏沒有走通政司流程,而是走的密折,直達御前,消息並未散布。

「豆盧卿家,還請節哀順變,令郎豆盧從昶,貶謫嶺南道,不耐煙瘴,病發而亡」武後直截了當,「有道是忠孝兩難,令郎為朕效忠,還望豆盧卿家莫要怪罪」

豆盧欽望臉色唰的煞白,顫顫巍巍出列,嘎巴了許久的嘴巴,才發出喑啞的聲音,「臣,臣萬萬不敢,臣……嗚嗚……」

豆盧欽望伏地大哭。

武後見到他痛失子嗣的哀痛模樣,竟莫名生出一絲快意,擺手令宦官將他攙扶下去。

她沒有留意,在她身側,也有一道目光,比她更加冰冷。

是上官婉兒。

豆盧欽望在驪山上下散播謠言,污蔑李重俊,卻將上官婉兒和謝瑤環也拖入污泥之中。

放在以往,那是無傷大雅,上官婉兒也不會太在乎。

但現在不行,她身心皆有所屬,如此憑空玷污名節,她斷不能容。

豆盧欽望不積陰德,便不要想著,他的所作所為,是沒有後果的。

最後一樁事,也是不省心,且攸關民生。

「冬日暴雪,關內道多處成災,百姓民居垮塌不計其數,如此酷寒,若不善加撫恤,勢必釀成伏尸于道的慘劇」武後心情躁郁起來,指著權策,「權策,你素有能名,又頗得百姓稱許,這樁差事,朕便交了給你,地官衙門、地方官府,一體听令,莫失朕望」

賑災並不是好差事,百密總有一疏,救人九十九,若是死了一個,便是罪過,功德少有人記起,失誤卻是抹不去的污點。

此令一下,朝中權策的黨羽不少人都支稜起了耳朵,抖擻了精神,預備著登場護駕,尤其是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他打算代替權策外出賑災。

「臣,遵旨」權策邁步出班,慨然應命。

他的想法不同,他已經沒有升官余地,並不怕有人詬病,而關內道,是他勢力最薄弱的一道,只須留下影響,便不虛此行。

賑災容易獲刁罪,卻更容易得美名,他有的是辦法,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

重耳在外而生,遠香近臭,他並不適合在武後面前晃悠太久,總要隔段時日離開她的視線,維持住兩人之間,脆弱的共生關系。

當然,還有個原因,關內道與隴右道接壤,對于應對西塞的變故,更加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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